他心无旁骛,莫名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谢玄素修长十指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灵气如丝从指尖涌出,防护阵也金光大盛,与之激烈抗衡,被破解的部分又自动补全,灵气勾画的破阵符频频而出,在洞内狭小空间左冲右突。
突然,谢玄素背后的洞壁咔啦一声,现出了一个漆黑的深坑,他猝不及防,身子猛然向后,一个倒栽葱就滚了下去。
聂萦确实在咬牙切齿。
恍惚中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百花秘境的试炼中,有一个喜娘和一个丫鬟喋喋不休地督促自己梳妆打扮好上花轿。
可惜这次喜娘变成了问天道君,他今天还特地把聂萦从后山拎回来放在偏殿里,所有衣服首饰一字排开,任她挑选,要求只有一个,明天早上漂漂亮亮地在金丹大典上给两忘门长脸。
而突然跑来的江小皮,大约就是那个丫鬟了。
她比聂萦还要兴奋,啧啧地抚摸着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衣服,热心地拿起来在聂萦身上比划:“老天爷!我都不敢想穿起来得有多好看,简直就是人间的皇后娘娘了吧!?”
“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啊?”聂萦抱着手倒坐在椅子上,不想回身去面对水镜里要被打扮成漂亮娃娃的自己,“不是一有功夫就去玉衡峰找庄师兄吗?”
“别提了。”江小皮顿时意兴阑珊,摆摆手,“庄师兄早就被闭关了,明面上是碧华道君说他那日处事不妥需要打磨心性,实际上谁还不明白呀,就是怕庄师兄抢了那些外来人的风头呗。”
她撇着嘴说完,又瞥了聂萦一眼,鬼鬼祟祟凑过来:“大师姐,你不会看上他们了吧?我瞅着咧,谁也不如我们庄师兄。”
“告诉赵闻道,让他死心。”聂萦不耐烦地推开她的大头,“我一个也没瞧上,想拿我当主角写话本子,下辈子吧。”
看江小皮还在兴致勃勃拿钗环比划,聂萦催她:“你别玩了,赶紧去修炼,别到了二十岁还是炼气,小心装高冷不要你,我看装高冷未必是被逼的,他这个人最掐尖要强,肯定是心甘情愿闭关修炼,那天碧华道君遥空一剑的确漂亮。”
已经有千年之后仙尊谢玄素的八成风范了。
聂萦不禁想到谢玄素,现在已近子夜时分,朔风寒潮正是最激烈的时候,不知道他在问天台的小洞里怎生过得。
江小皮分辩:“我有在认真修炼啊,最近几个阵我都认真揣摩过,写了心得,栖霞道君还夸我来着,说道号都想好了,等我金丹的时候亲自给我加冠,她都觉得我百岁内能结丹呢!”
聂萦打眼一看,江小皮确实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急追猛进到了炼气八阶,再过几个月怕不就大圆满了,筑基指日可待。
嗯,不愧是我未来的左护法,聂萦满意点头。
她正要接着开口赶人,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泛起,无从揣摩,不能描述,只是迫切地要去做一件什么事,好像不去做,就彻底失去了什么。
她不能安坐,一下站了起来,吓了江小皮一跳,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漂亮凤钗放回盒子里:“莫催咯,马上就走。”
“小皮!”聂萦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发着光,把她拉回来按坐在椅子上,“很漂亮吧?想穿吧?”
江小皮顿时心生警惕,想挣脱溜走,却又被聂萦不由分说地按住:“在我回来之前,你就替我坐在这里,衣服随便你穿,首饰随便你戴,记住,不许离开。”
说完,她抽身就走,江小皮还没反应过来,伸着手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甩开的殿门:“可是……明天总不能让我替你上台啊!”
人有心,山有心吗?
有的,谢玄素面前就是。
他跌入莫名出现的深洞,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斜刺里另有一道缝隙,也是倾斜向下,费力地挤进去,慢慢摸索向前,这里深处山腹,挡住寒潮侵袭,温度十分适宜,他越走越深,中途遇到无数岔路口,但不知道是不是气运加身,让他坚定不移地每次都选择了对的那一个。
终于,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自然形成的洞窟,狭小如房屋,但人踏入其中的时候,自然而然有一种空旷的感觉,仿佛不是身处憋闷的大山内部,而是站在峰顶纵览山色,身心十分畅快。
洞的顶部有一块硕大的‘玉石’,似乎是活的,还在跳动,谢玄素看到的第一眼,心中如有神助一般确定了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冥冥之中典籍翻开到那一页,直接展露给他看。
山心,山之心,必定是灵气充盈,花草树木茂盛,骨肉俱全脉络齐备的一座山,经过亿万年才会形成山心,乃天地之间难得的灵物。
它产生出的山髓,更是那张残缺丹方上的一味灵药!
山髓是此山集齐天地生机凝聚而成的菁华,百年才能形成一滴,此刻,在这块玉石山心的心尖处,正有一颗晶莹璀璨的液滴,饱满沉实,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落下。
谢玄素读过典籍,知道这一滴落到地面就会立刻被岩石吸收,重新反哺回大山之中滋养草木生灵,机会稍纵即逝,但……怎么收取山髓来着?好像是要用非玉非石非草非木……的净瓶,总之十分讲究。
他孑然一身,每日靠啃硬馒头吃冰块度日,别说净瓶,连个陶碗都没有。
要不然先回去?等下一个五日,杂役送饭时分,让他带话给大师姐……
还没等谢玄素想完,不知道是他的到来惊动了山心,还是时辰已到,那颗山髓轻轻一晃,就这么径直——落了下来!
谢玄素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急迫之下没有别的选择,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在空中恰到好处地用舌尖接到了这颗透明水滴。
山髓入口,瞬时而化,不等他有反应,已经长驱直入渗透他的五脏六腑,经脉血肉,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反应,润泽如雨,顷刻化为一体,
谢玄素怔怔地站着,仰头看向山心,身体如此平静,甚至让他怀疑他刚才吞进肚子里的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山髓,而是普通冷凝水罢了。
但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第二滴形成,山心继续沉默地轻微跳动,缓慢无比,等他看过三次心跳,彻底死心,只能垂头丧气地按原路返回。
回去一路平静,什么也没发生,掉下来的山洞深且狭窄,他四肢抵住洞壁,一路向上攀援,这时候山髓的作用方显示出一二,寒潮从上方洞口肆虐而入,朔风呼号隐隐可闻,大约已经是到了午夜,往常这时候,他得盘膝而坐全力驱动灵气运转白日吸取的太阳之气以抵抗,手脚肌肤俱冻得僵硬,只有心口一口暖气维持生机,此刻他手脚抵在冰冷石壁上,竟还能活动自如。
山髓润泽万物,果然不是传说。
谢玄素有些内疚,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留给大师姐才是,大师姐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曾经想着,如果收集到丹方上的奇珍异宝,就说残缺方子炼丹不成,最终也不用浪费在自己身上,全留给大师姐好了。
但山髓被自己吞了,怎么办呢?
谢玄素一路攀爬向上,不知不觉,头顶已经探出了山壁,斗室狭小,他每日打坐的前面就是被阵法封住的洞口。
他第一眼就看到,洞口的阵——破了!
第71章
谢玄素瞳孔一缩, 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双手一推洞壁,就要往下落去,可惜他在山洞里下落不到十丈, 脚底凭空而出一道屏障, 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毫不犹豫,掐诀破阵, 眼角余光扫到头顶冒出一抹寒光, 灵气灌满呼啸而来,直对着被堵在山洞里上下不能的他!
谢玄素凭借淬体二阶的修为, 硬生生扛过了这一击,肩头血肉绽裂,隐约可见白骨, 剧痛袭来,他生生忍住,手上动作丝毫不乱。
山洞窄小,只够一人上下,头顶上的崖洞也不见得多大,来袭之人要杀他, 不能大开大合, 只能挤在洞口,找准角度对他攻击,无形中给谢玄素争取了时间。
但这毕竟耽误不了太久, 来人鬼魅阴鸷, 缩在寒潮侵袭的崖洞里不知等待了多久, 绝非普通级别修为,只怕至少筑基之上, 金丹水准,这样的人截杀谢玄素不过是早晚的事。更何况此处荒寂,除了谢玄素苦修,别无他人会经过,下一次送饭的杂役来时怕是他早就凉透了。
显然,头顶的人也想到了这点,不慌不忙,蓄力之后又准准地发出了一击,生死关头谢玄素将身在狭小空间奋力一扭,用后背抵挡住了,照样是血肉迸裂,更可怕的是他虽能忍受剧痛,但鲜血的流失渐渐让他身体冰凉,动作缓慢起来。
谢玄素唇角带血,冷笑一声,左手一抬,数道青紫色雷电凭空产生,狠狠地劈在袭击者的身上,刹那间电光乍现,火花跳跃纵横,他全力施为,催动能操控的法则之力,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源源不断地劈下,总有能磨死敌人的时候。
显然袭击者也想到了这一刻,一边被劈得连声闷哼,一边咬牙对着谢玄素又发动了致命一击。
谢玄素脚下的法阵才破了一半,他全力施为,单手掐诀,却也赶不上!眼看着脚下屏障只剩薄薄一层,而由上而下的一道寒光已经到头顶,谢玄素目眦欲裂,心中火焚一般。
是谁要杀他?
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生死关头,这个狭窄寒冷的憋闷世界突然被一声厉喝叫破:“呔!”随即一股汹涌灵气灌满崖洞,横冲直撞,毫无阻碍!
是大师姐!
谢玄素心里一松,来不及想其他,手里的动作一缓,此刻他宁可不破阻碍,拼着自己死伤也要截住袭击者的退路,抓一个两头堵。
可惜,他之前手速太快,早就破烂不堪的屏障本就濒临破解,被头顶灵气一冲,顷刻化为乌有,谢玄素脚下一空,身子直坠而下,懵懵中也不知撞了多少下,终于眼前一黑晕过去。
凌晨时刻,道童已经站在偏殿门口提醒:“聂仙子,金丹大典在日出之前照例就位,您准备好了吗?”
在偏殿里如坐针毡的江小皮差点跳起来,她心神不安,看着那些华衣美服,珠宝首饰也没了丝毫兴趣,憋着嗓子‘唔嗯’了一声。
道童一脸不解,再度询问:“聂仙子?”
白玉雪穿着大红箭袖,踩着绣金小靴子,头顶明珠玉冠,打扮得喜气洋洋,春风满面地从外面走了过来,亲切地对道童说:“劳烦了,我来和聂姐姐说点私密的悄悄话。”
道童虽然疑惑,但白玉雪是聂萦亲自带到天枢峰来的,也只能看着他推门进去。
江小皮如遇大赦,一把抓住白玉雪,急切地说:“你怎么才来!?”
“嘘,嘘嘘,”白玉雪又是示意又是使眼色,压低声音说,“拖时间要掌握分寸呀。”
他看着江小皮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堆流光溢彩的衣饰中间,出言安慰:“皮姐姐,你将来自己金丹大典,也这么紧张吗?”
“哈啊?”江小皮翻了个白眼,“到时候我也偷溜出去,让你坐在里面充数。”
“好呀!”白玉雪心里一热,爽快地答应,“为了皮姐姐,我什么都愿意的。”
江小皮纵然心惊肉跳,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抬手揉他的头:“真是小孩子!”
谢玄素昏头昏脑地醒来,聂萦蹲在他面前,若有所思地用神识摸遍他全身:“总感觉你有什么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我吃了山髓。”谢玄素下意识地地回答,随即睁大眼睛,“那个人?!”
“跑了。“聂萦遗憾地说,”没想到下面还有这么多山洞,跟个迷宫似的,他一落地就跑远了。”
说着又居高临下地瞅他:“说吧,山髓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东西都给我留着的吗?!”
谢玄素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低着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聂萦摸着下巴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气运之子就是气运之子。
“我明白了,大约是从前两忘门的人每一百年会从这个通道下来取山髓,平时是封着的,但年深日久,人员更迭,这事逐渐就被忘记了,没想到你误打误撞解开了封阵。”
其他弟子来苦修,问天道君是不会封洞口的,即使是封了,大约也没谢玄素这么大胆,敢出手破阵。
聂萦有个好处,从来不为失去的东西感慨,她握拳一击:“也罢,反正迟早都是要用在你身上,早吃晚吃没什么区别,但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谢玄素艰难起身,嘴里还有丹药的味道,浑身灵气充沛,他一边运功疗伤一边陈述,“我一冒头发现法阵破了,就知道不好。”
“这么说。”聂萦慢吞吞地打量着谢玄素,“这个人是特地来杀你的,还是来采山髓的?”
谢玄素也不能确定,要说是来杀他的,前几日他就在了,这个人为什么不出现?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聂萦一拍手:“抓到他就明白了!”
谢玄素惊愕地看着她:“可是大师姐,今天不是你的金丹大典吗?你赶紧回去,还来得及。”
日出之时,晨光乍现,第一抹纯阳光芒照在初成金丹的人身上,代表的是宗门和天地对她的祝福,这是仙道规矩,概莫能外。
“瞎!”聂萦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那都是小事,我走了,你屁股底下坐着个杀手,我能放心啊?”
反正金丹什么的,她一个化神期了哪有这么在乎,天地对魔修想必也没啥可祝福的。
死老头的祝福……将来她得偿所愿,叛出仙门的时候,老头不拿玉版夯她就谢天谢地了。
说罢,她卷起袖子就开始往山中铺满神识抓人。而谢玄素站在她身后,被她一席话说得心里滚烫发热。
又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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