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头一个个名字,全是京都有头有脸的显贵!
往日就是别人想拜访他们,也只有吃闭门羹的时候,哪有这么积极向别人下帖子的时候?
而且不少人家,不止递了一次帖子。
这么厚厚的一摞,不少人家是腆着脸,再三想要上门拜访谢敛。
然而,谢敛扫完这些帖子,便全都往旁边推去。他微微抬起脸,清癯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走吧。”
田二郎回过神,“……这些帖子不回了?”
“不必管。”谢敛站起身,将肩头披着的衣裳整好,径直便朝外走去,“走吧。”
既然不回帖子了,那还出个什么门?
再说了,不还说准备了礼品吗?
田二郎正想着,远处便传来一道女声。秦念穿着杨妃色小袄,满地金细褶裙,正急匆匆走进来,扬声道:“阿兄!”
谢敛抬眸朝她看过去,微微蹙眉。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秦念微微仰起一张粉白的脸,气喘吁吁地扶住柱子,有些别扭地说,“京都人人都传,嫂嫂已经要和你和离了。”
“……和离?”谢敛不辨喜怒。
秦念:“我也不信。可方才,我瞧见嫂嫂与别的男子待在一处,似乎还相谈甚欢。”
谢敛眸色微深。
他温声道:“今夜是上元,你不去看灯?”
秦念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敛。过了会儿,她才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关心嫂嫂与旁人一起,倒关心我有没有去看灯?”
田二郎靠着柱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秦念可算是把他的疑惑问出来了!
第109章 临高台三
秦念似乎气笑了, “你们是夫妻,你连她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夫妻情分?”
“你就为这个来找我?”谢敛问。
这话叫秦念一怔, 微微抿唇。
她踟蹰片刻,仍然道:“……我到底是将你视作兄长, 瞧见宋娘子与旁人在一起, 便想着来找你。”
还不等谢敛说话, 她又一鼓作气说:“旁人倒也罢了, 宋娘子是肯陪你去岭南的人。阿兄若是有一颗热心肠, 还是看重些她罢。”
说完,秦念起身要走。
田二郎捏了一把汗,简直想要亲自去追秦念, 问一问宋娘子怎么会与人在一起看灯,又到底是在哪里看灯。
然而谢敛只微微垂着眼,一派冷静。
田二郎不得已道:“郎君?”
谢敛往屋内看了一眼。
他从陈留带回来一些文书, 瞧着是急着处理的。
田二郎心想,谢敛恐怕是准备将文书处理好。他心下叹息,拧着眉毛思索, 要么还是提醒谢先生两句吧。
如今连秦娘子都觉得两人要和离了。
更别提其余人了。
毕竟,因为宋敬衍的缘故, 京都众人对两人的婚事议论纷纷。如此想来,有心人在宋娘子面前撺掇, 是必然的事情。
思索间, 谢敛推门进去了。
田二郎不得已, 提步要跟上去。然而眨眼之间, 谢敛已然拿着斗篷出来了,抬眼看他, “走吧。”
“去哪?”
田二郎简直要受不了了,这都上元节了,该不会还要去值房里忙公务吧?
“……”谢敛微微抿唇。
片刻,他才闷咳一声,“去找宋娘子。”
田二郎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那你不跟着秦娘子,让她带你去?”
他们自己怎么找宋矜?
便是找到了,又该说些什么?
然而谢敛已经朝外走了,只回头看他一眼。他眸光倒映着雪光,又吩咐道:“让陈伯准备的礼物,今夜便提前送去宋家吧。”
田二郎一惊,回过神来。
他三两步跟上谢敛,抑制不住意外地问:“郎君原来就打算去找宋娘子了吗?”
谢敛没做声。
然而田二郎已经喜出望外了。
无论怎么说,礼物都准备了,迟早是要上门去拜访的。
既然上门拜访,就是谢敛不承认外界的传闻。既然不承认,那就更好说了,如今他已经是位极人臣的谢阁老了,谁还能逼着他干什么?
四舍五入,就是俩人恩恩爱爱到白头了。
田二郎连忙道:“我去准备马车,马上!”
说完,他赶紧跑去找人去追秦念,自己则去准备马车。
等到准备好马车,田二郎便亲自驱车。他已经着人问了位置,便抓紧时间,立刻驾车冲去寻找宋矜。
虽然他不相信宋娘子会和别的男子见面……
但万一有人不要脸缠着宋娘子呢?
街道四处都结满了灯笼,在暮色里熠熠生辉。车如流水,灯火葳蕤,摩肩接踵的人群彼此回顾。
一眼过去,但见小娘子鬓发上华胜摇曳。
看不清宋矜到底在哪里。
田二郎左右顾盼,艰难地在人群中寻找宋矜。车帘却骤然被撩起,谢敛拍了下他肩头,嗓音微沉,“停车。”
这里人多,田二郎刚想说靠边停。
便瞧见远处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想也不想,立刻停下马车。谢敛跳下马车,却没有急着上前,反而是在楼下微微仰面,目光遥遥落在楼上。
宋娘子站在楼边与人说话。
她对面的是个身量颀长的少年郎君,看不清面目。
若说是弟弟宋闵,身量肯定是对不上的。
田二郎想说点什么,便见谢敛已经朝内走去。楼下拥挤的女郎们一见谢敛,皆是微微一惊,面颊绯红,不觉让出了位置。
谢敛看都不眨,穿过人群进去。
这画面看得田二郎想要取笑谢敛,等到回过神来,想要跟上去,却再度被人群堵住。
他喊借过都喊得满头大汗!
谢敛一直走到楼下门口,屋内有人急匆匆过来,躬身一揖到底,擦着汗赔笑道:“怎么劳谢阁老亲自来,是有约么?我为您带路。”
其余人听见谢敛的名字,也纷纷看过来。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传递消息。
“没有。”谢敛看他一眼,径直往内走去,“不劳烦了。”
没有人敢挡谢敛的路,众人纷纷退让。原本热闹的酒楼,也在顷刻之间安静下来,随即悄悄对视。
谢敛没有留意众人的目光。
往日在京都,民间便四处传闻他杀了多少多少人,惧怕他的人不胜枚举,仇视他的人也不少。
他对这样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他走得有些快。
以至于右腿的旧伤隐隐作痛。
按照他对宋矜的了解,她应当不会和外男见面。但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仿佛认定了宋矜与他势如水火,必然会分开。
起先,他不以为意。
但听得久了,他竟也觉得有些烦躁。
在转角处听见宋矜的声音,他的脚步骤然慢下来。风吹得檐角的灯微晃,酒幡呼呼作响,谢敛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些急促。
她若当真……
按照承诺,想要与他和离呢?
谢敛想到宋矜与旁人在一处,心口起伏。他从前对宋矜说的不是假话,他是当真将宋矜视作自己的妻子。
他是个认真执拗的人。
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便再也不会改变。
“谢先生。”宋矜似乎有些吃惊,她径直朝着他看过来,“……你回来了?来议事?”
谢敛:“不是。”
宋矜看他。
“没得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上元节不回来。”宋矜像是心情还不错,微微含着笑,“我便出来看灯了。”
谢敛看向她对面的少年,只道:“这是?”
他嗓音微沉,人沉在一片阴影里,目光有些说不出来的阴翳。
宋矜毫无察觉,说道:“是闵郎在书院里认识的好友,方才正巧撞见,还是多亏了他,我才没有被马车撞上。”
“你如何了?”谢敛闻言,径直朝着她走过来,抬手握住她袖底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将她拉到身边,“受惊没有?”
宋矜回过神来。
她觉得方才是一种错觉。
此时谢敛面色温和平静,乌黑的眸底满是关切。
“没有。”她被他牵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挣脱,又说,“我还想在这里看会儿灯,郎君若是有事,可以先去忙。”
闻言,谢敛眉心微蹙。
他倒像是不想走似的,没有动。
“无事。”他略看一眼楼下的灯火,目光又落在她身上,“我与你一道看会儿灯。”
宋矜微微一愣。
谢敛应当很忙才对,否则不至于春节都在陈留待着。
“我以为你很忙。”宋矜解释了一句,又看向宋闵,轻声道,“我有闵郎陪着,也一样可以看。”
谢敛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宋闵。
随即自然而然地落在宋闵身侧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似乎有些羞怯,一直不敢看谢敛。察觉到谢敛的目光,才终于微微抬起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谢敛意味不明道:“旁人陪着你?”
他又说:“我不算忙。”
“谢大人……谢大人不是忙着新政吗?”那少年一开口,便是略带沙哑的变声期嗓音,微微握着拳,“我听闻,谢大人的新政已经在很多地方推行下去了。”
谢敛迅速看他一眼。
抛却掉略显成熟的穿着,对方似乎……才十来岁。
宋矜觉得谢敛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然而她又说不出哪里古怪。见谢敛迟迟没有回答,微微一笑,只说:“听郎君说,是这样的。”
谢敛道:“新政已经颁布,各地正在往下实施。”
他眉间微微折起,话里有些不耐烦。
新政这样设计朝政的事情,有的是人向他打听,都是为了从中获利,谢敛一贯是不乐意回答的。
“我读过新政的条例,还有书院里老师做的分析文章……”少年双目闪闪发亮,几乎是炽热地盯着谢敛,“谢大人,我非常非常的崇拜您!”
宋闵轻咳一声。
宋矜忍俊不禁地微笑。
谢敛:“……”
“听说谢先生提出新政时,也才廿一岁。”少年打量着谢敛,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却毫无经世致用的法子,实在是太佩服谢大人了。晚辈还想知道,谢大人早在读书时,是不是就开始思考新政的一些条例……”
说到这里,宋矜也抬眼朝着谢敛看过去。
她也有点好奇。
说实话,新政她也看过。有些稍微了解的细节,自己也在心中推敲过,发现新政的许多地方非常实用。
如果过,提出这些的人心中若没有千百次的推演,没有实地考察过,或者是没有真正当过官吏,几乎是没有办法提出这么多成熟的条例的。
这么说来,只外任实干过三年的谢敛。
即便是想出新政的雏形,都已经足够被称作是天纵之才。
谢敛目光微沉,只道:“新政的主体,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少年为之一愣,越发好奇起来。他几乎是抑制住自己的兴奋,才字字问道:“谢大人,那是谁与你一起想出来的?朋友?老师?家人?”
第110章 临高台四
“……”
谢敛看她一眼, 才道:“是我的三位师长敲定的雏形。”
宋矜也有些意外。
她略一思索,心想恐怕是与秦既白有关。
但早在多年前,秦既白便被牵扯进一桩贪墨案, 如今已经算是身败名裂了。
可见,在朝中是最起伏不定的事。
“原来如此。”少年像是长舒一口气, 笑着对谢敛做了个揖, “我日后定然向着谢大人学习, 能够中举出仕, 为天下做这样的变革。”
谢敛倒是意态淡淡。
他看着少年, 只应了声好,连鼓励对方也不曾。
倒是宋闵看不过去了,悄悄扯一扯少年的衣角, 暗示对方早点告辞。少年拽一拽宋闵,又做了个揖,“我与三郎先去书坊买书, 宋家姐姐若是等不及,不如先去与谢先生一起猜灯谜吧。”
宋闵不情不愿地被少年拉走了。
宋矜立在窗前。
身后彩绶飘飘,灯楼辉煌。
“我方才来时, 瞧见猜中了灯谜可以送彩灯。”谢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略又移开, “有简单的兔子灯,还有繁复的螃蟹灯和鱼灯, 要去看看么?”
宋矜总觉得谢敛方才怪怪的。
但她确实也瞧见了漂亮的螃蟹灯, 但又不擅长猜字谜。
“劳烦先生了。”
宋矜朝着他走过来, 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被谢敛握着, 难怪方才那少年一直要拉着宋闵走,不觉有些脸红。
谢敛仍牵着她。
他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因为手指有些冷, 这样牵着,有些刺刺的痒。
远处还有人,虽然已经离得很远了。但因为谢敛在的缘故,旁人总若有似无地偷偷觑过来,宋矜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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