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径自走入屏风后,放下层层帷幔,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前厅。
无视了身后杨锦澄的叫声,杨锦灵抿唇。
什么兄长,她一定要去告状,让父亲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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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料,那日许家的事一过,魏都热闹了不少。”
临平殿里,朱绣拿起绣绷,剪去背面最后一点线头,“昨日我离府时,还见数辆马车从乐盛大街上陆续驶过,不知哪家府上又办了宴。如此,魏都也算是恢复正常了。”
软榻另一边,朱缨不觉意外,撑起头唔了一声,“这才有几分样子。先前满城一副好似缟素戴孝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突厥人已攻破平州,就要打进魏都了。”
地方有难,魏都自然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忘我地沉浸在繁华锦绣中,但也不必如现在一样呼天抢地,好像不知欢欣为何物。
蜀州灾情在好转,西北也传来捷报,偏生天子脚下整日哭丧着脸。
她原本很是纳闷,询问之后才知是众人认为帝心难测,担心她哪天突然发难,以不顾国难为由治他们的罪。
朱缨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感到悲哀。
她看得明白,整个魏都都心照不宣,谨慎到夸张的地步,不用想也知道得益于父皇在位时的高压统治。
看来天子与朝廷的形象想要扭转,任重而道远。
“这是什么话。”
平州紧邻魏都,乃是皇城北部至关重要的屏障,哪有这样开玩笑的。
朱绣嗔了她一眼,又道:“许瞻做事果然周全,竟能想到将寿宴改成拜佛的法子。”
朱缨一笑,接话道:“他向来有分寸,倒不枉父皇倚重。”
“许老夫人寿辰那日,我派人前去露了个面,听说是许瞻独自一人在门口迎客。”
朱绣摇摇头,感叹道:“世家大族大多枝繁叶茂,人丁众多,再观许家就未免单薄了些。许瞻如今位极人臣,可妻子早亡,唯一的儿子又不着家,连亲祖母的生辰也不露面。这般看来,许氏嫡系一脉竟剩下许瞻与其老母了。”
朱缨也觉感慨,可并不熟悉许敬川其人,只道:“毕竟是唯一的嫡子,早晚要回来的。”
那日元宵宫宴上草草一面,看上去应是无心仕途,一心周游玩乐,他日许家一朝换代,难说能否维持旧日风光。
“说起这位许公子,倒是也巧。”
朱绣想起什么,杏眼弯了弯,“你右手掌心有颗小痣,许敬川也有,不过是在左手掌。父皇得知后觉得巧,险些给你二人定下婚约。不过母后当时刚生下你,自是万般不愿,这才作罢。”
“现在看来多亏如此,许敬川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喜好游山玩水,想必在宫中关不住,与你未尝合适。”
见话题渐渐跑偏,朱缨揉揉眉心,道:“若真有婚约,在江北时谢韫必定不与我好,我欲抱得美人归,势必要回宫大闹一场解除婚约,届时有损皇家颜面,许家那边也不好交代,这可就怨不得我了。”
这样说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其实很久之前,自己和周岚月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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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还没有登基,依然在军营,与谢韫互通心意不久,怀着心事叫周岚月出来喝酒。
“你说我父皇会同意吗,我和他。”朱缨手撑着下巴,隐隐有些担忧。
“家世堪配,两情相悦,还是亲上加亲······陛下想必高兴都来不及吧?”
周岚月想不出朱景不满意的理由,眼睛一转,幸灾乐祸道:“不过说不准陛下动作快,早已经在魏都给你挑好了驸马的人选。”
想起今上对朱缨疼爱,她觉得自己这随口一说真有可能,一本正经帮着想起了对策:
“若陛下真不准,你就先乖乖和你未来的驸马成婚,到时谁也不要声张,让谢时予过来给你当外室······”
“什么呀。”
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朱缨忍不住用手肘怼了她一下。
这么缺德的事,她可做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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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奇谈怪论和瞎三话四,温婉贤淑的长公主自然不敌在军营摸爬长大的朱缨,这便败下阵来。
朱绣不知她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无奈道:“你呀。”
幸亏早已屏退宫人,她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可不能被人见到。
打了胜仗的朱缨翘起尾巴,轻咳了一声,才道:“也不知皎皎那边如何了。”
当日清泉寺出的事她已经知晓。听照水的禀报,一直负责照顾陈霖的名医建议他静养不要见人,若能常泡温泉暖着身子便更好。
陈皎皎忧心不已,听后当即决定送兄长去魏都郊外的温泉山庄养病。
她本想跟着去,却被虚弱卧床的陈霖坚决阻止,无奈之下只好留在府中主持大局。
怕给陈府添乱,这几日朱缨都没有宣陈皎皎入宫伴驾,只派人送去了不少珍稀药材,盼着能让陈霖早些恢复。
“听闻是陈世子的老毛病,还是应该好生将养着。”
朱绣安慰着,一边将手中绣绷拆下,露出绸布上完整的绣样。
朱缨被栩栩如生的花纹吸引,不禁探头去看,发现上面绣的是喜鹊登梅的纹样。
她感到新奇,问道:“皇姐这女红真是精进,是给谁绣的?”
将手中绣好的布料递给她看,朱绣道:“是给母妃绣的香囊,你若喜欢,改日也给你绣一个。”
“那就多谢皇姐了。”朱缨不客气,听她说起贤太妃,又道:“皇姐可去看了太妃娘娘?”
“昨晚入宫后去瞧了一眼,今日还没去,你便来了。”
“那我们稍后一同去。”
这几日贤太妃着了风寒,朱绣放心不下,朱缨得知后索性让她进宫小住几日,就在她开府前住的临平宫,这里离太妃住处近,也方便照料。
朱缨低下头重新去看手中绣样,眼中含着艳羡,嘀咕道:“小时候觉着女红无聊,现在看却有趣,倒有些后悔当初没学了。”
“你那时在军营,哪里有空窝在闺房学女红。”
朱绣好笑地看她一眼,“何况你虽未受宫中嬷嬷教养,但文韬武略样样没有落下,还想有一手好女红?贪心。”
听姐姐这么一说,朱缨也觉得自己实在天赋过人,没有学女红的那点惋惜很快被抛之脑后,转而有些自得起来。
毕竟,回想起她的军营生活,怎样都不算虚度光阴了去。
第27章 回看江北少年时(1)
当年宁皇后留下遗诏, 希望爱女在她死后远走魏都从军,而不是像她一样失去自由,一生困在深宫做金丝雀。
起初皇帝朱景因皇后之死大恸,不舍两人唯一的女儿也离去, 便私心将朱缨多留了几年, 准备等她长大一些, 再圆其母心愿。
然而没过几年, 一向温和的康乐帝突然性情大变,与世家势同水火,连最喜爱的女儿也不放过, 逐其离开皇宫, 前往江北大营。
没人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 朱缨也不知道。
她以为是父亲不再喜爱她, 可在自己离宫时, 她分明看见他红了眼眶。
她走时身边跟着的侍卫, 从前她也见过,那是父皇身边最得用的一支亲卫。
她明白,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只是此时还不是她知道的时候。
这一年, 谢韫十四岁。他十岁来到江北军营, 四年间已到将军职,少年将军名号之响亮在魏都也有听闻。
只是此时的谢小将军不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整日里沉闷的很,只在打了胜仗时脸色才好些,让人看出几分少年意气。在战场上好像不畏死, 受了多少伤也不在乎,只奔着战功去了。
军中同伴对他又畏惧又崇拜, 私下里常说他不像世家子,倒像是一心向上爬的寒门子弟。
朱缨那时不过九岁,被迫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只有照水和照雪两个侍女和数十个亲卫。
军中生活艰苦,条件往往不尽人意,她便总闹。
主帅吴老将军接到圣旨,说要将二公主放在江北大营历练,他心中便纳闷,寻思着江北军近来做了什么惹陛下不满的事,才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
老将军碍于公主身份尊贵,又想着这么个水灵漂亮的半大姑娘,初来军营不适应也是情理之中,往往对朱缨吵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里多加照拂,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
然而,事情传到了谢小将军耳朵里,这便难以轻轻揭过了。
他看不下去自己一向敬重的老元帅被如此磋磨,准备亲自去给这个娇娇公主一点教训,好让她安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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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就能听见公主营帐里的吵闹声,谢韫皱眉,加快了脚步。
里面侍女守卫跪了一地,甫一进帐,就有什么东西朝他脸飞过来。
少年神色一凛,迅速闪身。
东西落了地,原来是公主气急扔出的绣枕。
“滚出去!”
里面小姑娘声音娇纵中带着气,一听就知还是个孩子。
谢韫绕过地上的绣枕,向前走了几步。
矮几旁不肯吃饭的小公主柳眉微竖,正撅着嘴生气。
她稚气未脱,但已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像极了过去的宁皇后,只是矮了点,看身形还不过他肩膀。
听闻近几日吴帅家中新添了孙女,也怪不得他看着心软。谢韫想着。
可惜今日来的不是老元帅。
谢韫走到桌前,见桌上饭菜都是军中的样式,只是还未动,看上去已放了许久。
他说:“军营中饭食珍贵,不吃便没有了。”
“少废话,本宫要沐浴!”
朱缨才不管来的是谁,看也不看他,只管提要求。
她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近半月,从未洗过一次像样的澡,虽然照水姐姐每晚都打了水帮她擦身,但擦和洗总是不同的。
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哪怕是简陋的浴桶也行。
谢小将军抿唇:“大营外向南有一条溪流,水流较缓,公主大可带人前去。”
“那里的水又脏又凉,我要烧好的热水······”
他耐心用尽,扬声吩咐守卫:“来人,公主不饿,把饭菜撤了。”
“哎!”
朱缨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待她,当即抬高声音叫了一声,抬起头怒视他。
面前的少年着一身银白色甲胄,头发挽成利落的高马尾,眼中含着不耐,却丝毫不影响那一副好相貌。
好英俊的小将军呀。
朱缨心情明媚了一瞬。
只这一瞬功夫,两个穿甲胄的兵士迅速进帐,动作利落地端走饭菜。
朱缨只想先洗个澡,没想不吃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晚饭被拿走,妾额群爸八叁零妻妻武三溜收集上传她心头气极,觉得面前人白长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怒气冲冲指着他鼻子:“你大胆!”
可惜朱缨年纪还小,这句话听不出丝毫威严,反像是在强撑面子。
谢韫本也不怕她,冷声回道:“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
他不再留,转身离去,出帐前吩咐:“带公主去找河流。”
朱缨当然不肯随守卫去找河流。她闹了一会儿,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身上却出了一身汗,黏黏的难受。
她一个人生闷气,见半天无人理会,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出帐找到门口肃立的守卫,委委屈屈问:“······哪有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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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发找溪流的那一刻,到沐浴后回到营帐,朱缨的脸色便没有好过。
她承认,暑天里洗冷水澡是有点舒服,但她原本想要的是热水,如今却咬牙屈服,这对铁骨铮铮的公主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不仅没热水,连晚饭也丢了。
她垮着脸缩在软榻上,小口吃来时藏在帕子里的点心,嘴里鼓鼓囊囊,像只仓鼠。
可惜只有一块了,她吃不饱。
若是那些饭菜还在······
不对,那明明是给她的饭,怎么处理都应该是她说的算,凭什么那人说撤就撤?
她越想越不甘,命照水去厨房询问饭菜的下落。
不一会儿,照水归来,脸上带着凝重,在朱缨期待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
她实在无法,方才去问饭菜,回复说已分给了别的兵士;问能否借厨房一用给公主做点东西应付应付,又说营中规定,非饭点厨房不可用。
朱缨气得险些摔杯盏。残存的理智驱使她坐下想别的法子。
照雪比照水还小两岁,还是单纯天真的时候,试探着说:“公主不妨亲去寻一趟谢小将军,皇室与谢家毕竟沾亲,您说几句软话,他定会照拂您的······”
“沾亲?”
朱缨正不解,听见照雪对他的称呼,当即睁大眼睛:“你说他姓谢?”
天下姓谢的人家数不胜数,但能与皇家沾亲的只有那一家,这又是在江北。
朱缨大悟。敢对自己态度那么差的人,自己早该想到的。
谢韫,辰阳姑母膝下那位小世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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