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听到帐中人又开始不受控地咳嗽,谢成一急,便要走上前照看,“将军——”
“不要过来。”
帕子染上点点红色,谢韫从帷帐中伸出手将他制止。
这次谢成看清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沾上一抹血迹,看上去既妖冶,又显出几分异样的不祥。
谢韫喘了几口气,待到平复,又撑着开口:“朝廷派遣的人是不是快要到了?”
“约莫着明日午后便会抵达。”
他应了一声。听闻朝廷派遣了几位御医,还带来了不少珍稀药材。可他心中清楚,这是瘟疫,岂会因为药材珍贵就被轻易医好。
最后他才问:“这几日,可有魏都来的信?”
谢成知道他想问有没有陛下的消息,艰难答道:“还未收到。”
“也好。”
隔着床帐,他垂下因高烧而微微泛红的双眼,轻声自语道。
从前,他明明是最不怕死的。可现在离死越近,竟也会感到不安和遗憾。
当时他离开魏都阿缨就百般不愿,如今听到他得了瘟疫的消息,恐怕又要陷入深深的忧心和自责了。
阿缨······
我在蜀州查到的东西,就让谢成和肖远回去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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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门!”
以纱覆面的女子身穿一袭红衣,只露出一双艳丽的眼睛。她骑一匹马飞驰而来,一直奔至锦城城门前,马蹄所到之处扬起一片黄沙。
目光中突然闯入一抹艳色,城楼上的守军统领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冷清已久的城门前真的来了人。
他们锦城已经封城许久,这个女子一路策马狂奔过来,意欲如何?
“来者何人?”络腮胡统领高声喝道。
“怎么回事?”杨锦澄听到动静走过来,却见下面有一红衣女子,不由得诧异。
今日他奉命来城楼巡视,担的是太守的活计。早起时见杨茂匆匆忙忙要出府,他担心父亲安危去询问,才知是要来城门察看一番情况。
杨锦澄其人多数时候不靠谱,却是个十成十的大孝子,打听清楚后便拍拍胸脯,扬言要替父分忧。杨茂拗不过他只能松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儿子戴上两层面纱,最后才把他放出府。
抬头一望,城楼上立着的守军个个脸上蒙着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杀手组织。
毒辣的日头晒得朱缨发晕,她将面纱摘下,然后耐着性子从袖中拿出令牌举起,扬声道:“朝廷钦差,速速开门!”
朝廷钦差来得这么快?而且,就一个人?
高处的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是很相信。
无奈女子手中的令牌做不得假,杨锦澄催促:“开门吧,假不了。”
统领沉吟一番,最终下令开门。
城门缓缓开启,女子驱马而入。
好奇的杨锦澄从城楼上下来,十分友好地问道:“这位大人,朝廷派来的只有您一人?”
侧后方有一男声响起,朱缨压下心中急切,皱着眉望去。
刚入城的女子还没有戴上面纱,身姿高挑却不瘦弱,如漆一般的乌发高高束起,一袭红衣更是光彩照人;清亮的丹凤眼中含着艳色,一望便能将人魂勾了去,高挺的鼻梁下唇色丹红,不点而朱。
美,实在是太美了!
杨锦澄书读的少,心中波涛激荡,却只能反反复复重复这一句。
他在锦城喝过多少花酒,看过多少美人,可像面前这位明艳至此,几乎教人不敢直视的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人仍在路上,我骑马走得快,便先赶来了。”朱缨回答。
面前这位蒙面少爷中了邪一样愣神许久不见接话,她心中不耐,一挥马鞭便要走。
“等、等等!”
杨锦澄这才回过神,随后扬起一个狗腿的笑,自我介绍道:“我是蜀州太守杨茂之子杨锦澄,不知大人是?”
“红缨军副统领,宁昭华。”
听他说是杨茂之子,朱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此次秘密离宫,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皇帝,就随便编了个身份和名字。实际上红缨军没有副统领,可蜀州人并不知情,只要她手里拿着令牌,就足以证明自己的钦差身份。
“原来是宁统领,久闻大名!”
杨锦澄恍然大悟,关心道:“城中疫情严峻,人人皆蒙住口鼻以防传染。一会儿要见的人多,宁统领还是将面纱戴上为好。”
朱缨听完重新戴上面纱,道了一句谢便打算离开。
“诶,宁——”
“还有什么事?”听他还想啰嗦,朱缨耐心耗尽,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怒喝道:“叫杨茂速速滚来见朕!”
杨锦澄没听清,愣道:“什么?”
“······没什么。”
话从嘴边脱口而出,她才想起自己现在不是皇帝,硬着头皮掩盖道:“我是说,杨太守现在在哪?”
原来是急着见他父亲啊!
杨锦澄明白了,殷勤说道:“正在太守府候着呢!我来给宁统领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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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茂刚吩咐给医馆送去一批药材,猛然听闻朝廷的人已到,先是一阵看到希望的狂喜,而后又奇道:“这么快?”
比他们预想的快了几乎两日,怕是一路飞奔日夜兼程,几乎没有停歇过。
听说只先到了一人,其余人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心中疑惑。这位不知名的钦差急切到甩开大部队孤身前来是为何?
朝廷回信中只说派了医士和运了药材,可没说要来什么显赫的官员。
难不成是得了陛下的吩咐,特地赶来看顾督帅大人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问道:“那位大人可说了自己的名字?”
“听少爷特地问了,听闻是红缨军的副统领,名叫宁昭华。”属官答。
杨茂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红缨军是陛下的亲军,能在其中当上副统领的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姓宁,难不成是陛下母族宁氏的人?
等等,昭华?
那不是陛下为公主时的封号吗?
心中一个荒谬的想法快要破土而出,杨茂越想越不安,连忙放下手头的事,道:“速速随我去府外迎接!”
第47章 咫尺
待杨茂立在府邸门口, 对上下马红衣女子的眼神时,他惊得几乎站不稳,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怎么还真被他猜中了!
若是陛下在此出了什么差池,他杨茂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正焦虑着, 见自家傻儿子紧随其后, 气喘吁吁地也从远处赶来。
到了家门口, 杨锦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身旁女子抱怨道:“您跑得也太快了,让我好一阵追!”
杨茂就差把杨锦澄的嘴封住,死命地向他使眼色, 无奈儿子是个榆木脑袋, 怎样暗示都是白搭。
他将目光艰难移开, 向前走了几步, 便要行跪拜礼。
“陛——”
接到面前人的眼神, 他连忙将险些说出口的话吞下去, 差点咬了舌头。弯了一半的膝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只能保持这样一个诡异的姿态, 弯腰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自然的笑, “宁统领一路上辛苦了。”
“劳烦太守挂心。”
得一个识趣的臣子不容易, 朱缨换上随和的神色, 客套道。
一旁傻站着的杨锦澄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亲官居正三品,就算到了魏都也不算小, 如今又是屈膝又是弯腰陪笑,看上去竟比面对督帅时还要恭敬几分。
难不成这位美人统领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他自觉想到了旁人想不到的东西,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长得美就算了, 还这么有本事!
杨茂顾不上管他,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躬身迎朱缨进了府, 看上去活像皇帝身边跟着的任劳任怨老太监。
等到了正院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他才腿脚一软,跪地道:“不知陛下御驾亲临,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朱缨现在不想跟他论这个,摆手示意他起来。
她拢了拢脸上的面纱,问道:“制出医治瘟疫的药方了吗?”
“回陛下,尚未。”
听她问起这个,杨茂叹了口气,愁道:“这几日城中百姓染上的多,日日焚烧的尸体都不少。”
这瘟疫来的蹊跷。听看过的郎中说数十年前曾在突厥出现过一次,当时就没能找出法子救治,最终选择了封城,将城中所有人全部屠杀后焚烧,这才将这疫病解决。
突厥离他们蜀州甚远,这脏东西为何会传过来?
锦城的医馆关了一多半,只剩下几所仍在坚持,剩下的就是军营中带来的军医。已经封城数日,若始终无法解决这瘟疫,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一定有法子的,朕带了御医来,明日便会到。”朱缨宽慰一句,后急道:“谢韫在哪座院子,带朕去寻!”
“督帅前几日搬出了太守府,如今住在乐兴坊中的一处宅院。”杨茂战战兢兢。
朱缨点头,正欲离开去寻,突然又感到不对。
她脚下动作蓦地一顿,眼中气怒又带着难以置信,“是你赶他走的?”
她先前与谢韫通信时明明听他说住在杨茂府上,就算染病也大可封了院子,怎的就换了住处?
杨茂被这一句吓得不轻,慌忙辩解道:“臣哪里敢!督帅得知自己染了瘟疫便执意要走,臣是百般挽留都没留住啊!”
谢韫不喜麻烦别人,这样做也是有可能的。朱缨说完也觉得自己被冲昏了头脑,怎的脱口而出就是这样的问题。
她揉揉眉心,说道:“立马带朕去见他。”
杨茂为难:“陛下,督帅如今染病未愈,您的龙体······”
“再敢多话,朕就贬你的官。”她冷冷看过去,杨茂果然闭嘴不敢再说。
杨茂引着朱缨到了谢韫的住处,知会守卫后直接带她进了宅子。守在门外的兵士都是谢韫的人,心中正感奇怪,进去的那人怎么有些眼熟?
两人一路向正院方向去。谢成刚从谢韫房中出来,轻轻关上门,却见杨太守带一红衣女子直接来了正院。
怎么带了个女子来?
他目光一肃,和肖远一同走上前。
杨茂明显有些怯,平时的游刃有余少了些,反而求助似地看向身侧女子。
谢肖二人面带狐疑移动视线,在看到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后骇然失色。
女子眼神沉厉,好似带着千钧重压,语气不善:“怎么,不认得朕了?”
“不许跪。”
她低斥一声,“莫要暴露我的身份。”
反应过来的两人登时不敢再跪,还是肖远开口问:“您怎么来了?”
朱缨心中压着火气,更是半点道理都不讲,只冷哼一声。
她让他们看好谢韫,他们是怎么做的?刚走时表现还不错,后面越来越差劲,连给她报信都是含糊不明东支西吾,一看就知是被某人三两下策反了!
杨茂作为一州太守,多少听说过一些皇帝和都督的风月传闻,现在是半点都不再怀疑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留,十分知情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院中的几个守卫也被谢成挥退。待到院中只剩他们三人,谢成和肖远齐齐跪地。
看着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明显是请罪的姿态,朱缨此时不想与他们追究这些,道了一句“让开”,抬步要往厢房去。
“陛下,您不能进去!”两人慌忙挪动将她拦住。
这疫病传染性极强,他们不能拿龙体开玩笑。
“谢成。”双方正僵持着,房中传来声音,问道:“是谁来了?”
他的声音不似从前,听起来嘶哑又疲惫。
朱缨瞬间红了眼眶,一把甩开跪着的二人便要走上台阶去开门,“退下!”
房中发出一声碗勺摔碎的脆响,接着是一片沉寂。
里面的人明显怔愣了一瞬,不确定地轻声问:“阿缨?”
他听错了吗?
再听到这声“阿缨”,朱缨觉得好似过了几千年。她再也无法强装冷静,哽咽回答:“是我。”
“我想进去看看你,可好?”
里面没有回音。
朱缨又上前走了一步,却听房中声音陡然变冷,命令道:“谢成,拦住陛下!”
谢成立马应了一声是,随即和肖远拦在了她面前。朱缨神情微微错愕,低唤:“时予?”
“陛下,龙体为重。”
谢韫的声音里压抑着万种情绪,缓缓传进她耳中,“肖远,带陛下回太守府。派人去守着,时刻保证圣驾安全。”
“你要送我离开?”朱缨眼眶泛着湿意,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隔着门轻声说。
肖远果真动了,她侧首紧盯着面前的两人,逼问道:“你们要忤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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