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就寝,明日想在早朝时打盹?”
“你还没告诉我呢!”
“恕臣无可奉告。”
黑暗中,朱缨起身想反抗,又被身侧人按回床榻,她不服气:“我现在不困,你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呀!”
“那陛下想做何事?臣愿奉陪。”
帷帐低掩、光线昏暗、气息交缠,这样的气氛,朱缨想不出第二种能做的事!
感受到耳畔温热的吐息,她连忙将锦被往上盖了盖,来表示自己心志之坚定:“朕突然有些乏了,这便睡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她倍感屈辱,眼一闭,手直接将锦被拉到了鼻梁处。
谢韫故意没有说话,装作闭眼睡觉的模样,直至听到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距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睁开眼,于寂暗中端详她模糊的轮廓,然后略含无奈地伸出手,将她蒙着脸的锦被向下拉了拉,盖在了肩膀处。
分明已经累极,却还要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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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后,众臣按例应离宫,皇室中人则无需如此,各自前往提前安排好的宫室暂居。
朱绣身为长公主,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毕竟出了那样的事,在她离开延泽殿时,两侧恭送的大臣及家眷姿态依旧恭敬,可心中疑虑已生,躬身行礼时就难以避免地透露出怪异的感觉。
朱绣将众人的模样尽收眼底,也没多说什么,从殿中平静离去,之后如常乘了辇轿,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贤太妃此次跟随圣驾至行宫,但身子依旧不好,今早时犯了旧毛病,晚上也没能出席宫宴。朱绣担心母妃身体,于是打算这几日与之同住,也方便照料。
老太妃虽未能参宴,但席上风波闹得不小,也传进了她的耳朵。
夜色已深,见女儿方归,她不敢耽误,忙起身迎上前:“听闻宴席上出了刺客,绣儿,你没有受伤吧?”
“母妃放心,儿臣无事。”
“陛下呢,陛下可还安好?”
朱绣拉住她的手,摇头宽慰道:“陛下也无事。”
“那就好。”
贤太妃舒了口气,望向她的眼含着忧虑:“我听见些风言风语……可查出了幕后为何人?”
“尚未。但陛下已派人去查了,但愿能水落石出。”
朱绣温声说着,望着母亲神色略有复杂,似是欲言又止。
她眉狠狠一皱,问道:“母妃也怀疑此事与我有关?”
“我怎会怀疑你!”
贤太妃立刻否定,告诫道:“你没做过,可旁人未必会相信。绣儿,你该去陛下面前解释一番才是。”
朱绣垂下眼,须臾开口:“儿臣明白。”
太妃体力不支,说了几句话便感到疲累。朱绣将母亲扶进寝殿安歇,自己却毫无睡意,步履放轻走出寝殿,独自在花园中踱步吹风。
“殿下!”书琴匆忙前来,低声禀报:“乾仪卫过来了。”
“知道了。”
今夜乾仪卫奉命搜查整个行宫,除却帝王寝宫,剩下的每处宫室都不会放过。
朱绣暗暗一叹,向正殿方向走去。
“参见长公主殿下。”
来人为首的是苏若胭。她身后带着一队乾仪卫,低首抱拳一礼:“臣等奉陛下之令搜宫。”
都是奉命行事,朱绣自然不会为难他们,颔首示意让他们搜。
得了令,苏若胭手一挥,身后数十人立刻动身,四散向殿内各处而去。
“动作小心些,莫要损坏了东西。”
向下属叮嘱一声,苏若胭留在原地,冲对面人再度一躬身,谢道:“扰了殿下歇息,望殿下勿怪。”
“本就还未睡,苏大人不必挂怀。”
苏若胭放下心来,像是有话要说。
她试探性望了朱绣一眼,斟酌道:“那些谣言,殿下不必太过挂心。”
两人并不相熟,先前只打过几次交道,最近的一次还是公主府上猫走丢那件事。
听她这样说,朱绣不禁感到有些意外:“这些话,是陛下让苏大人说的?”
“不,是微臣自己想说的。”
此次长公主和静王皆卷入风波,矛头直指皇室。
宴席未散时,陛下态度不明,并没有明确发话。事后却传召她至后殿,特地嘱咐搜宫时礼敬各宫主子,不得怠慢,尤其是长公主。
她这样吩咐,明显是心中有了思量,也默许了对长公主稍加安抚。
都说圣心难测,但苏若胭心思通透,又身为心腹,多少也能看出些东西来。
她面露赧色,却大着胆子抬头:“殿下,清者自清。”
想是满宫奔波执行公务的缘故,她身上的飞鱼服依旧鲜亮,却有不少褶皱,高束起的头发也有些乱了。
只要朱绣稍稍注意,就能看到她鬓间略显毛躁的发丝。
朱绣望着她,忽而神情一松,唇角噙了笑:“苏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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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不在魏都,还是比平时清闲不少。
今日是中秋,才过未时,谢韫便早早回了,却听说朱缨不在书房,也不在寝殿,而是一人在甘泉宫泡温泉呢。
临走前还留下了吩咐,说若他来了,就让人带他过去。
谢韫眉微挑。奉陵行宫以温泉得名,他知道朱缨向往已久,但几日都不见她提起,本以为是兴致过了,没想到竟选在了今日,还是在这个时辰。
天还没黑呢,怎么偏偏选了个午后?
他没说什么,进殿换了件衣裳,便改道向甘泉宫去了。
奉陵多山多泉,朝廷修建行宫时连通了山上泉眼,直接将温泉水引进了甘泉宫,其中有温泉东西十二池,尤以东侧主池最为宽阔,向来为帝王御用。
泉池四周掩以轻纱锦绡,琉璃玉瓦层砌堆叠,处处可见精致巧思。
泉水清澈见底,热腾腾的冒着气,直将人身上的疲倦和郁气都驱散了去。
侍女们在池边侍奉天子,旁边放着点心和茶水。
朱缨靠在池壁边,感到无比惬意。热气在四周蒸腾,让她很快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沉。
侍女自觉放轻了声音,见到来人纷纷起身行礼,悄然有序退出了主殿。
平静的水面被拨弄起了涟漪,朱缨有所觉,不过还是迟了一步。才一睁眼,就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的水珠溅了一脸。
“啊。”她低低叫了一声,睡意登时消散,从水中抬起手臂抹了把脸,佯装恼怒要把蹲在池边的人拉下水。
谢韫动作极快,向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的袭击。
以牙还牙报了昨日之仇,他嘴上没张狂,细微的神情变化却暴露了他的得意。
朱缨抓了个空,人又泡在水中出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站在自己摸不到的地方。
她盘算着反击,若无其事道:“你走近些,我保证不追究。”
第76章 民心
“真的?”
谢韫挑眉, 抱臂半信半疑地靠近:“陛下,君无戏言。”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谁能证明她许诺了什么?
朱缨打定主意耍赖,按捺住心思等他过来, 下一瞬动作飞快, 把湿淋淋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谢韫料到她不会轻易罢休, 先一步别过了头, 却也只是稍稍一躲。
这种小打小闹,他要是不纵着让着,将人惹不高兴了, 最后受罪的不还是他自己?
不想朱缨也没有认真到底, 平日的胜负心这次竟没有燃起。
见他别过头, 她起了作乱的心, 手上动作一转, 趁他不防凑近, 在他左脸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
“哈哈哈——”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反应也极快, 知道谢韫八成想捏回来, 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腿上也不消停, 转过身一口气逃到了温泉池的对面一侧。
“……”
脸上还残留着温热和她手上的一点湿意,谢韫抬眼, 见坏家伙已经溜之大吉,远远到了池中远处。
朱缨眼带挑衅:“你下来呀,这样不就能抓到我了吗?”
她若无心政事、一心享乐, 恐怕也能做个合格的昏君。
池中人就在那等着,默默向他递来眼神, 谢韫屈服,解了外袍挂在悬架上。
漫至胸口的水荡起阵阵涟漪,朱缨成功得逞,眼含了笑意,向他缓缓靠近:“爱卿。”
谢韫没说话,不动声色看她下一步意欲如何。
她面带愧疚,有模有样道:
“中秋本是团圆日,可一人实在孤寂,朕便只好出此下策,将爱卿留在宫中做个伴。今年中秋与朕一起过,想必爱卿也是愿意的吧?”
“只是今年?”
听她又没个正经,谢韫眼中化开一抹无奈,单手从水中揽过她腰,纵容道:“过去有哪年不是和你一起过的?”
“是嘛……”
朱缨笑了,顺势勾住他脖颈,在他脸上啵唧一声。
自九岁起,她就再也没能和亲人过一次中秋节。后来她回来了,本想着能永远陪在父皇身边,可世事残酷,终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如今九泉之下,父皇和母后也该团圆了,她也有了能一起度过每一年中秋的人。
“那以后每年的中秋也要如此。”
周身包围着的水是暖的,她心头也是暖的,情不自禁更近了些,在他脸上另一侧亲了一下,之后还不满意,又移向他唇侧、眼尾、眉间……
一个接一个的轻吻让谢韫的目光渐渐暗下来,在又一个落在他唇角时,他夺回主动权,伸手扣住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她仰头承受着,乱了呼吸,身体却更贴近,无声允许了鼻息和体温的进一步交缠。
池中水无端升了温,荡起浅浅波澜。
在一切走向失控前,谢韫先一步停下了动作。
朱缨睁开眼睛,茫然问道:“怎么了?”
她眼中微微失神,还含着未消退的水意,脸颊和裸露的白皙颈肩也染上了薄红。
谢韫移开目光,声音低缓:“泡尽兴了吗?如今时辰还早,若你不累,我们可以出宫转转。”
“出宫?”
朱缨本以为今日都会在行宫中度过,没想到他提起出宫,以为是他想去,又想着是中秋的夜晚,宫外定会十分热闹,如此一来便也来了兴致,眼睛发亮点了头。
说起来,她也有段时日没去过民间了。
从泉池中出来,谢韫帮她披上外袍,正欲带她进内殿,却又被拉住:“等一下。”
他微诧,见朱缨蹲下身子,将池边矮几上摆着的一碟月饼拿起,在里面挑了一块最好看的递给他:“今日是中秋,你还没吃月饼呢。”
“快尝尝。”她语气竟带着些期待。
谢韫不解,端详手中那块其貌不扬的月饼,迎着她希冀的目光咬了一口。
“怎么样?”朱缨急切问道。
入口是一阵齁人的甜,馅料中有硬块,像是没有搅合均匀,外皮也软绵绵的,与寻常月饼不太一样。
谢韫顿住,望向她的目光不太确定:“你说这是月饼?”
朱缨一听立马垮了肩膀,眼中的光亮也熄了,嘀咕道:“我就知道照水和照雪骗我,本来就是难吃,不该拿给你……”
她泄了气,想从他手中拿过扔掉。
听她这样说,谢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陛下鲜少下厨,难得今日心血来潮一次,他又怎能打击呢?
“谁说难吃?”
他躲过她的手不给,拿着又咬了一口,而后解释道:“我方才没有听清,才这样一问。”
朱缨不信:“不好吃就别吃了,不必强求。”
谁知谢韫不光吃了,还自顾自接过她手中剩下的一碟,“谢陛下赏赐。”
两人一边向内殿走,一边说着话。他神情毫无异样,反让朱缨不自信起来,怀疑道:“你真觉得好吃?”
“还不错。”
谢韫怕她滑倒,一手揽着她,挑了个毛病出来意思意思:“就是有些太甜了。不过没什么,天下哪有不甜的月饼呢?”
朱缨只听进了前半句,苦恼道:“我明明没放太多糖啊……”
他想到什么,唇角不自觉一弯,“许是臣自己内心作祟,与陛下无关。”
朱缨听懂了。好在身边没有旁人,她面带窘色,心中却甜丝丝的,抬手又想捏他脸。
这次谢韫可有了防备,不仅没让她得手,还反客为主,将怀中人的脸揉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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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奉陵不像魏都那样繁华,虽无华灯似锦,但景致极好,天明气净,纵是身处闹市也不觉心烦气躁。
天刚擦黑,夜市中行人已经有了不少,加之中秋节的缘故,各式各样的花灯甚是晃眼。
朱缨按捺不住想跳下马车,却被谢韫拉住了。
“嗯?”她眼带疑问,不知他为什么阻拦。
谢韫看着她,解释道:“天还没黑透,许多酒楼摊位还未开,不如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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