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传!”她如释重负,忙扬声道。
御医不敢耽搁,匆忙进来行了礼,跪在榻边开始处理朱绪的伤口。
朱缨为回避起身走远了些,没有看见朱绪眼中神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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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寝殿,朱缨坐在妆台前,让侍女替她拆了发髻。
照雪在她身边,道:“一干用度已派人送去暖阁了,都是静王殿下惯常用的。”
朱缨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朱绪伤得重,在承明殿裂了伤口,她安置在了暖阁,索性让他多养几日再回自己的住处,免得来回奔波,再加重伤势。
她让众侍女退下,径自束了个高马尾,起身对照雪道:“替朕拿身便装来。”
照雪微愣,不知她有什么打算:“陛下打算去哪?”
“出宫一趟。”
朱缨看她神情,补充道:“去都督府,一会儿就回来。”
照雪想到或许与那封信有关,即使夜色已深也无从阻拦。
她应了一声,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出一套便装来,交给了朱缨。
“让照水和我同去。”
朱缨没让她服侍,自己三下五除二穿好,而后走到她面前,安抚性地捏捏她脸颊,叮嘱道:“帮我守好寝殿,莫让人瞧出端倪来。”
照雪认真点头,转身出了殿,轻车熟路让侍卫全都退下,目送她离开。
第78章 青竹
二更天将至, 都督府还没有歇息,私狱里传来刑讯的声音。
谢韫没有进去,而是留在书房,听渐台来的人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房中正沉默着, 谢成从私狱归来, 在门外敲了敲。
谢韫让他进来, 问:“招了吗?”
谢成摇头, “嘴严得很,什么都没说。口中藏了毒,若不是被卸了下巴, 恐怕早就自尽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渐台的人在一旁听着, 手上一揖:“将军打算怎么做?”
“你先回去。”谢韫微一沉吟, 对他道:“此事封在府中处理, 渐台不必再插手。”
那人低首称是, 没有再问一个字, 离开时带上了门。
书房里只剩两人,谢韫将手中渐台送来的纸条烧尽, 起身向私狱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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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牢狱里血腥气弥漫, 最深处高而坚固的木架上用铁链绑着一个人, 因受刑而残破的衣裳渗着血色, 看上去分外狼狈,低低垂着头, 已经奄奄一息。
接到主子示意,负责刑讯的副将上前抬起那人的头,伸手利落接上下巴, 发出一声骨骼移动的脆响。
那人吃痛,缓缓醒转过来, 竭力掀起眼皮。
等到眼前终于变得清晰,他不顾口鼻中的血,得意地笑出了声。
“哈——”
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没了顾忌,神色猖狂:
“手握兵权的朝廷宠臣,竟是民间影响力极大的渐台主人。若是让承明殿知道了此事,不知会如何看待大都督呢?”
谢韫在他对面,眸色森冷:“渐台戒备森严,你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去,也算是本事。”
“谢督帅夸赞。”
被血液浸湿的衣角滴滴答答,木架上的人显然已经快要坚持不住,却还是不肯屈服,强忍着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不过可惜了,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你背后的主子已经弃了你,你又何必顽抗。”
谢韫不接他的话,而是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妻儿的。若你肯招,明日我便派人去找,替你保下她们的性命。”
“妻儿算什么……我要死了,她们就该和我一起死!”
他却不为所动,对家中亲眷像是毫不在乎,冷漠到了极点,复又撑着抬起头,面目更加狰狞:“让我想想……督帅手握渐台,是想助陛下一臂之力,还是想另寻出路,谋权篡位呢?”
“可怜女帝痴心错付,竟为一个乱臣贼子守身如玉多年,待到知晓此事,定将你杀之而后快……日后广纳后宫,床榻之上一女侍众夫时,想到你也会恶心!呃——”
话没说完,他的脖颈突然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杀意,顷刻间让他再难呼吸。
谢韫面无表情,只漠然收紧手指,手下微弱的挣扎根本无法撼动他半分。
他眼底不含温度,嘴角不合时宜地微微一扬,字句轻而缓:“看来,你的主子很是了解我。”
太了解了,才知道怎样激怒他。
谢韫知道此人是故意而为之,但他必须承认,就算听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依然不能心平气和地、任由这样侮辱的话从他耳中经过。
上位者接受拥护和臣服,但若是女子,就得忍受肮脏不堪的流言蜚语,经受世人恶意的揣测和遐想。不管她有多么完美、多么出众,世间所有也只会向她的另一侧倾斜。
能者居上,岂以男女论之?天下绝没有那样的烂道理。
谢韫眸光更冷,在手中人气绝的前一秒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劫后余生,那人急促咳了好几声,血沫横飞,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肆无忌惮地闭眼笑了。
“传闻中谢帅杀伐果断,今日看来,分明是妇人之——”
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无声睁眼,眼白已被血色染红,但在这一刻仍能看出几分茫然。
他机械地垂下头,竟见谢韫已然抽出长剑,剑身携着寒光,毫不留情刺进了他的胸口。
血花四溅。
这还不算完,随着一声血肉与剑相撞的闷响,谢韫把剑利落拔出,只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窟窿,汩汩流出止不住的鲜血。
“胆敢辱天子声名,你该死。”
谢韫声音冷淡,面色也极为平静,如同刚刚手起刀落了结一人性命的并非是他。
他接过手帕,缓缓将沾在手指上的血迹擦净,没有再看那人一眼,抬起步子向牢狱外走去,只撂下一句话:
“在血流干之前,都是你向陛下告罪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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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走出私狱,见谢成步履匆忙从外面回来,看到他后更是急忙加快了步伐。
他心中狐疑,在谢成快到面前时开了口:“什么事?”
“将军,陛下……”
谢成面带急色,先是环顾四周,见没有异样,才压低声音禀报:“陛下来了。”
谢韫一顿,就要向前院赶。不过朱缨更快,谢成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轻车熟路跨过层层门槛,穿过后院来到了府中最深处,迎面朝他们走来。
谢韫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下午他往宫中送了信,告诉她渐台发生的事,也说了今晚恐怕回不去,让她自己早点歇息。她回话回得好,已经到了深夜,还是偷偷溜出宫过来了。
“放心不下,索性过来看看。”
朱缨在空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上前一步离他更近,果然发现那味道更加浓重。
她面色一凝,抬眼看他:“你受伤了?”
“没有,不是我的血。”谢韫答。
见面前人摇头,她放下心,执起他袖口看了看,上面有点点血迹,许是审讯奸细时用了刑,无意中沾上的。
“许久没见你这样穿过了。”谢韫任她检查,嘴角翘了翘。
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未戴钗环,只简单的束了个马尾,衣裳也是利落的窄袖便装。
恍惚一看,像是回到了在江北的时候。
于是朱缨也笑:“那些衣服一层层麻烦得很,还是这样轻快。”
她将目光移向私狱大门,问道:“那人还在里面?我去看看。”
谢韫想说已经被他杀了,但朱缨动作快,已经挪开脚步,径自向里面走。他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去。
“……”
朱缨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无言。
那绑在架上的细作已经没了气息,除却受刑的痕迹,胸口还有一个血窟窿,仍在不断向外淌着血,染红了一地。
既然人已死,想是事情有了结果。
她问身边带路的谢成:“已经招了?”
谢成答:“不曾。此人应是死士,对背后之人甚为忠心,我们审了半日,依然撬不出东西来,继续审下去,恐怕也是做无用功。”
朱缨觉得不对。
她不是没见过刑讯,一般来说,若是没了价值的犯人,了结性命时多半会选择一刀毙命,给人个痛快,也能提高刑审的效率。
面前这个却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不仅选了心口,还是拔了剑放血,血流得到处都是,让人死都不能安生……
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身后:“这人说了难听的话,惹你生气了?”
都督府上下除了谢韫,谁还能这么做?八成是他自己。
“让我猜猜……”
他不说话便是默认,朱缨开始联想:“他应该会说,我会因为渐台猜忌你,和你反目成仇,然后斗个两败俱伤,是不是?”
谢成极为识趣,见没了自己的事,便使了个眼色,带着里面的人悄悄退下。
等人都走了,谢韫抱臂走到她身边,冷冷补充道:“还说你要广纳后宫,以后想起我就觉得恶心。”
“咳……”
朱缨没想到让他耿耿于怀的竟是这个,一时不防被口水呛了一下。
她缓了缓,弯起眼迁就:“好吧,确实该死。”
虽然这细作发现得及时,渐台内部也已经清扫干净,但没能问出指使之人,终究是个隐患。
朱缨走到木架上的尸体面前,隔着地上的血打量几眼,问:“没搜出什么东西来?”
“你过来看。”
谢韫眼神微微复杂,沉默片刻后,还是拉着她绕到了木架后,手摸向那具尸体的腰带处,从内侧抽出了一张折叠成一小块的信。
这场局的矛头指向了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朱缨展开信,目光凝视在落款处的寥寥几字,手指无声蜷起。
公主府,青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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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甲戴胄的兵士不顾侍者阻拦,分成几路踏进了各个院落,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一处厢房中,贴身小厮靠着自家主子的腿,腿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公子,我们院里是不是出事了……”
坐在花桌前的翠衣男子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容貌分外俊秀,正瞅着院外的人忙活。
听了这话,他手上金丝折扇扇得更快了,脸上的烦躁尤为明显,被靠着的腿朝另一侧一躲,不耐道:“闭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什么?”
小厮不敢再开口,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男子懒得理会,又扇了一会儿扇子,余光无意瞥见对面房中一角。
不知看见什么,他哼了一声,随即将手中折扇“啪”一声撂在桌上,快步跨出门槛,气势汹汹朝对面去了。
“哎,公子!”
腿边的小厮被他踢开,见主子出门,也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跟了上去。
第79章 诛奸
对面, 房中的燕若正由小厮陪着,安安静静坐在桌旁下棋,如同身处另一个世界,外面一切兵荒马乱都与他无关。
他抬眼, 望见一抹青绿色, 又不疾不徐垂下眼皮, 朝棋盘落下一子。
“燕若!”
随着这一声高喝, 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而来。
翠衣男子才不管这些,也不进去,就站在门槛外的台阶上, 怒道:“你又生什么幺蛾子?!”
燕若面色淡然, 平静搁下手中棋子, 望向门外的人:“月公子此言何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心怀鬼胎。”
月溪满面怒意, 咬牙切齿道:“我们青竹院清清白白, 怎么就被朝廷来的人搜了?必定是你做的那些破事露了馅!”
他进公主府多年,最是看不惯燕若这装腔作势的姿态。
既然与世无争、淡泊安静, 又怎么会入府当幕僚, 和他们这些人为伍?偏生殿下就吃这套, 让他气得牙痒痒。
他敢笃定, 这人绝不像表面看着那样简单。
“月公子慎言。”
无端受到指责,燕若的面容终于不像往常那样平和, 驳道:“我知道你一贯对我不喜,既说搜府是因我而起,还请拿出证据来。”
“证据?待朝廷的人在你房里搜出东西, 自然就有了证据!”
“月公子如此言之凿凿,若搜完无物, 你又当如何?”
“你!”
月溪一腔怒火没处撒,气得说不出话。
其他房中的几个公子听见动静,出来就见两人闹得剑拔弩张,想着和气生财忙将月溪往后拉,生怕他一时冲动,几步进去和燕若打起来。
到时眼前事情一了,殿下追究起来,他们青竹院上下都得跟着挨板子。
月溪砸了个茶盏,这才觉得舒服些。
他心一横,干脆留在院中不走了,让人寻了把椅子来,独自坐在太阳下等着人搜,把自己的小厮赶回了房。
殿下聪慧英明,此次定能看清燕若的真面目,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伪君子栽跟头,被殿下送到乡下庄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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