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复又合上,朱缨方移开目光,这才感受到自己僵直的后背和双腿。
一阵疲累感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懒懒走到谢韫身后,二话不说推着他往寝殿去。
今日谢韫也累了,便由着她动作,脚下随着走,谁知走到半路,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吃吃的笑。
他眉微挑,顺势停步:“又在瞎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这一遭,算是将你恃宠而骄的传言坐实了。”
朱缨越想越觉得好笑,没能刹住脚步,差点撞他身上。
谢韫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一手伸后将她拉至身前,惩罚似的捏了捏她后颈。
“唔…哈哈……”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问:“陛下给臣安了这么大一个罪名,打算如何补偿?”
朱缨皱了皱鼻子,看上去颇为苦恼,声中带怨:“怎么还要补偿呢?”
“臣的名声都这样了,还不能求一点奖赏吗?”谢韫好整以暇等待着回音,并不打算让她轻易过关。
朱缨感觉他的语气都与平时不同了,她忍住笑意,抬起眼盯他,分外放松的神情偏又在思索,考虑着自己手中有什么宝贵的筹码,片刻后终于眼中微亮,凑近到了他面前。
“这个行吗?有价无市的天下独一份,别人想要都得不到。”
说着,她弯起眼,露出个狡黠的笑,对着他侧颈处不轻不重一咬,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谢韫呼吸一滞,不由低低“嘶”了一声,被她咬过的地方都烫起来。
对上一个略显张狂的眼神,他却反常地平静下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自然受着。”
“合爱卿的意就好。”朱缨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放在平时,她是不敢做这样的举动招惹谢韫的。但今日两人都累了,明日一早还要上朝,朱缨心知他不会在床榻上为难她,于是大摇大摆没了顾忌。
不过,她也没能得意太久——先前做过的混账事自然要还回来。谢韫有其他的手段,比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很快,吃了败仗的朱缨就带着颈间和肩头的痕迹落荒而逃。
她捂着发麻的锁骨,自顾自缩进床榻最里侧,仍带水雾的眼睛含恨瞪了某人一眼,整张脸埋进了绣枕。
“是你要补偿,我又不要……”
不甘心不服气的声音传来,身旁有人低低笑她一声,伸手扣住腰,重新把人带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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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里,朱绪一身素衣,默然无声坐在窗边。
一整日都没有出太阳,阴晦的天色让人觉得压抑,让胸前的伤口也微微发疼起来。
提着食盒的女使正等着他的回应,而他浑然不觉,沉寂的双眼依然望向窗外。
搬至偏殿,是他亲自开口向朱缨求的恩典。这里比暖阁要安静些,更适合养伤,位置好像也与主殿更亲近了。
从这扇窗望出去,正好能窥见槛窗后的一点浅淡烛火。
纸窗前光影摇晃,偶尔还会映出一对人影,但总是匆匆一掠,很快就消失不见。
朱绪偏着头,静静看了许久,直到对面熄了蜡烛,窗中尽暗。
时辰不早,皇姐是该就寝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但也垂着眼,像是并没有回答侍女的打算。
面前的女使三十来岁,看装束应是主子面前颇为得脸的宫人。
见朱绪久久不语,她也不见胆怯,再次出言告诫:“娘娘的话都是对殿下好,还望您能听进去,莫要再随性妄为。若李家有任何闪失,对殿下来说可不是好事。”
听了这番警告之语,他终于抬起眼,盯着女使发出一声笑。
“若我不肯听劝,母妃和舅父会如何做呢?”
他这个皇子身后牵扯着太多纠葛,背负了太多负担。
在别人看来,他生于皇室,还有李家撑腰,然而前朝和后宫都当他是提线木偶,所有人待他都夹杂着利益,满眼皆为虚情假意。
许家为避嫌远离他,李家为争斗利用他,天子……
朱缨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朱绪想着,承明殿是历代天子的居所,一贯不许旁人居住,就连受临幸的后妃也不能留宿。可她许自己留在这里养伤,心中一定是有信任在的。
如果他的母亲不姓李,她待自己的真心会不会比现在更多几分?
第81章 休沐
女使没想到他这样逆反, 当即神色微变,又恐外面的守卫听见动静,压低声音道:“万事皆有娘娘和大人谋划,殿下为何坚持自作主张?离间她们的法子有千百种, 而殿下所选却是最愚蠢的, 何必拉李家进这趟浑水, 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
朱绪轻嗤。
行宫刺客是他的手笔, 护驾挡刀、嫁祸长公主,也都是他一手安排。
他借了李家手下的势力和人脉,却并未事先知会任何人。那群蠢货想当然地以为他的意思就是李氏的意思, 无不是巴巴地去办, 到头来才知是被利用了一场, 巴结了个空。
他知道那刺客伤不了朱缨, 索性自己挡下这一刀, 看看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也许这一次过后,她能对他多些信任。
要得到想要的东西, 自然要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不过是胸口被刺了一刀, 又算得上什么?
朱绣, 他对这位皇姐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可明明他也是她们的手足,凭什么他要处处小心, 躲避猜忌刁难,她们两个却彼此相信,情谊比金坚?
谁人岌岌可危, 皇帝猜疑谁人,与他有何干系?
既然如此, 那就都不要平静了,他要拉着所有人共沉沦。
女使苦口婆心劝说,而朱绪却无动于衷。
她还要回景阳宫复命,只得言尽于此,无奈一叹:“不论如何,还请殿下记住,天底下不会有母亲害自己的孩子,娘娘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总是关心着殿下的。听说殿下受了伤,娘娘甚是担忧,特地吩咐小厨房煲了汤送来。”
“承明殿是皇帝的地盘,终究不安全,殿下还是早些回裕静宫为好,也方便信得过的宫人照料。”
说罢,女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屈膝行了个礼,悄然告退了。
朱绪静默望着那食盒,一直没有说话。
良久过后,他还是出声让人打开了。
侍女盛出汤放在碗中,他的目光也渐渐转凉,最后再度归于沉寂。
莲藕,又是莲藕。
母妃,我最讨厌莲藕,你为何一定要强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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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绣回到临平宫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殿门一关上,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屏风后已经快步跑出一个白衣身影,径直朝她奔来。
月溪在殿里无聊坐了一晚上,现在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于是一颗心落了地,扑过去时险些没站稳:“殿下可算来了!”
朱绣连忙扶住身后圈椅稳住身形,无奈道:“又没让你饿着冷着,这样急做什么?”
“能不急吗!”
在府上,月溪就是出了名的没规矩,时常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朱绣罚抄书,今日吓得几乎魂都飞了,更是顾不上许多,委屈道:“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他这样说,朱绣怎会有脾气,倒是颇觉好笑,安抚地拍了拍他背:“是本宫不好,这次让你受惊了。”
他一贯是这样孩子气的,生性活泼,还不喜欢诗书,与青竹院中其他的人格格不入。
朱绣喜静,收下他实属意外,本以为过不了几日就会厌烦了去,不曾想这样一个跳脱欢快的麻雀整日在身边,反而让她习惯了。
这次与朱缨联手做局,她为让暗处的人放松警惕,假意舍弃月溪,给他灌下鸩酒,实则只是让他昏睡的药物。
谢韫将他的“尸体”带走后,就暗中送入了皇宫。
他不怪朱绣,但仍对青竹院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急于辩白道:“那些信真的不是我的,殿下要信我!”
月溪心思简单,又藏不住事,不可能是所谓细作,明显是有人蓄意栽赃,朱绣身在朝堂这么多年,不会看不出来。
不过,他还活着的消息不能被人发现,这段时日只能藏在临平宫里。
“真的能和殿下一起留在宫中吗?”月溪抱怨得快,但忘得也快,一听能和朱绣留在临平宫,之前留下的多少阴影全都抛到了脑后。
他兴高采烈问,得到肯定后更是喜不自胜,暗暗得意地想:这下殿下身边就我一个人,气死青竹院那帮故作清高的家伙。
这样想着,他又有些担心,踌躇着问道:“殿下,我们府上是不是出事了?”
他虽没什么心机城府,却也不傻。
那时府上气氛紧张,殿下和大都督险些都要吵起来,“起死回生”q峮把八三另七泣五三陆整理上传的经历虽然令他云里雾里,但能隐隐感觉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朱绣无意让他知道事情始末,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转而问:“青竹院搜出东西时,你说燕若有问题,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月溪听言开始回想,但不知该怎么说,不太自在地低下头,小声道:“没有发现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正常。整日对谁都是那副表情,从来不生气,好像个受过训练的木偶一样……虚伪得很。”
受过训练……
他的话歪打正着,朱绣若有所思。
燕若,确实平静温和得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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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休沐日,周岚月却没像从前一样睡个昏天黑地,而是反常起了个大早,花时间精心打扮了一番,打算出府。
周夫人看了直点头,更对宁深满意到不行。
能让她这个女儿放弃睡觉,在休沐日早起的人,可不就是她的准女婿了吗?
不过周岚月没告诉宁深,而是自己直接去了宁府,打算暗搓搓给他个惊喜。
今日郑夫人要去东山寺庙祈福,不在府上,那便只有宁深一人。这样上房揭瓦的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可当她到了宁府门口,才知宁深也不在,听管家说是去户部办事了。
周岚月泄了气,腹诽这些人有休沐日竟不休息,真是浪费,既然不好好珍惜,不如全给了她一人。
不满归不满,她没有离开,管家请她进去等候,她也不肯,而是独自倚在府门前等了起来。
毕竟是休沐,她就不信这个木头真的能在公务里泡一上午。
好在周岚月赌对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挂着宁府符牌的马车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缓缓向这边行来。
她眼中一亮,但仍耐着性子。
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门口,她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没等车夫反应,不由分说直接跨上马车,一把掀开车帘。
“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你知道我等了多——”
话没说完,周岚月先没了声音,在看清车中之人后没站稳,险些摔了出去。
她忙扶住车壁,周身的气势瞬间转化为尴尬,弱弱道:“原来严相也在啊……”
周岚月和宁深的事早已传得魏都人人皆知,能在此遇见周岚月,严庚祥不觉得意外,更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
他端坐在主位,对于周岚月唐突的行为未觉冒犯,脸上依然带着笑,随和道:“周大人,来找子沉?”
“啊哈哈,是呀……”
在这诡异的气氛里,侧位的宁深先坐不住了,低声说:“不是说好下午我去找你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她还没缓过来,微红着耳根小声抱怨:“谁知道你有事啊……”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严相和他一起回宁府。
两人交换了一个不自在的眼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严庚祥倒是面色如常,笑着打圆场:“既然周大人也来了,不如中午就与我们一起用饭。”
周岚月硬着头皮:“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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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同进了宁府,小厮上过茶,还没有说几句话,见从府外匆匆赶回一名侍卫。
宁深认出这是早上跟随母亲去往东山的人,正色问:“出了什么事?”
侍卫躬身:“禀公爷,老夫人坐的马车车轮突然断了,停在了下山路上,属下奉命先行回府通报。您若无事,可带一辆新的马车去接老夫人。”
母亲体弱,又被困在了半山上,宁深自是放心不下,要亲自前去一趟。
可现在是在他府上,老师和周岚月还在,他这个主人却要离开,实在是失礼。
他与周岚月对上视线,本生出两人同去的想法,但又很快否决,留老师一人在府上像什么样?
可若不这样做,把他们二人都留下,多半也是徒增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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