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老梨树存在已有几百年之久,当初到底是谁种下的,已不得考证。是以这颗梨树,当作了村民集体共有。
每年入秋后,会有身形矫健的汉子爬上树,将梨子都摘了,给孩子们分了。
梨树是什么品种,沈杳并不知。前世的她吃过砀山梨,皇冠梨,雪梨,鸭梨,唯独没见过这颗树上结的梨。
此梨的个头较大且圆,果皮粗厚呈青色,青色中还带着黄点。果肉也厚实,不如后世品种那般细腻,但滋味却是不差,汁多味甜。
司玄知住在县里学的学舍里,每十日家来一回。算着日子,明日正好是他归家的日子,沈杳便主动帮着要了他那份,送去了司家。
从桶里舀了水,洗出三个梨子,给吴婆子跟沈红梅各递了一个,沈杳才抱着梨子开始啃。
日子过的紧巴,吃梨子是不削皮的。直接用牙啃下果皮,嚼干了其中的汁液,才舍得将果皮的残渣吐掉。吃剩下的梨核再扔进猪圈里,给猪当个零嘴儿,真是半点也不浪费。
小猪仔捉回来养了四个多月,加上沈杳猪草割的勤,如今长到快要一百斤。
想想这些时日以来,她每日看猪都要看个两三回,看看它的猪草够不够吃,又看看它有没有长大。
吴婆子笑她,说她对待小猪仔,比对待弟弟妹妹还要上心。
秋收终于忙完,稻子全部割了,脱了粒进了仓,气温也开始一日低过一日。沈老头感受着从墙缝里透进来的风,跟儿子们商议着手盖房子的事宜。
若是进度赶快点,入冬前,便能搬进新房子里。
早先沈老头砍的木料已经干透,从石头厂里定的条石,窑厂定的青砖和绿瓦也全都拉了回来。只等黄道吉日那天,便破土动工。
沈杳还记得,青砖拉回来那天,好多村民跟着过来看热闹,个个眼中都难掩羡慕之色。
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好奇。
明明之前的沈家,同他们一眼穷,甚至还比不上他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沈家一点点的好了起来,直至如今都要盖青砖绿瓦的大房子。
沈家只有这一块祖传的老屋基,若要盖房子,需将现在的破房子拆了,在原有的屋基上起房子。
老房子要拆,人定是要搬出来。可沈家这么一大家的人,在空地上搭个窝棚都住不开来。又有五个孩子,搬家之时本就杂乱,这要碰着摔着了,可不好玩的。
最后还是大爷爷说,他家院子门前的空地够宽敞,去他家那边再搭个窝棚,给妇人跟孩子们住。男人们就在自家屋前搭个棚子,正好还能看着盖房子的材料。
九月十二,是个宜破土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的,吴婆子娘家的两个侄子,堂姑夫陆建,徐氏娘家的大哥,还有村里的好些汉子,都过来帮忙。
而沈春生夫妻俩,倒没因盖房子的事暂停生意。他们要是一歇,一天就损失掉三四百文钱。
那是钱吗?那是命!只要不是腿被打折了下不来床,沈家都不会丢了这门生意。
好在深秋的天,食物比夏日里耐放,吴婆子借用了大奶奶家的灶房,又提前一日做好要卖的肺片与肥肠。
要说人多力量大,那是真不假。一间四合院,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盖成了。
大爷爷背着手,在院里晃了一圈,才满意的点点头:“当初余根跟我说要盖什么四合院,我还在想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别说见,我听都没听说过!这盖好了一看,嘿,还真像那么回事,宽宽敞敞的,清清亮亮的,住着是舒服。”
“也是说我没钱,不然也想照着三爷爷家这院子盖一个。特别是像咱家人口多的,就该盖这种房子,怎么住都住的开。”
沈杳幸福的在院子里跑了一圈,望着眼前的青砖墙,感觉像是在做梦!
“去,去看看你跟红梅的屋子!”
东厢房和西厢房各有两间屋,分别给三个儿子媳妇住,另一间空了出来,专门留着给客人住。
沈杳跟沈红梅的屋子,在正房右侧的耳室。屋子倒不算大,里头只摆了一张小木床,一张小方桌,一把椅子和一只箱笼,便再无其他。
屋子小,里面的摆设少,瞧起来倒也算宽敞。
沈杳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来回滚了两圈后又嗷嗷的吼上了两嗓子。她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应该说,是属于姐妹两的房间。
“疯够了没,疯够了就快下来!别把床单弄脏了。”吴婆子笑着扯着孙女下来,又轻轻的将床单摸着抹平。
搬进新房子的前一天,吴婆子可是整整花了一日的功夫,将床单被套全都洗了一遍,又将发硬的棉被全都抱到太阳底下晒了一晒。
被拉下床的沈杳,热情半点不减,拽着躺着奔向了山野田间。等二人回来时,篮子里除了猪草,还有一大捧的黄色野菊。
“哪里采的菊花?这段时间盖房子忙的厉害,倒忘了采些菊花回来晒晒。我当是路边的菊花都被人摘完了,没想还有这么老些。”
“正好这几日太阳好,晒上几日就能干!”
晒?
沈杳这才反应过来,她奶是要将菊花晒了泡水喝。可她采菊花回来,是为了装饰屋子的。
罢了,晒就晒了吧!
搬家后的第三日,沈家在院里摆了乔迁宴。
来吃酒的村民都随了两文钱的礼,那关系好些沾着亲的,随的礼钱更多些,有三文的,五文的,大奶奶家更是随了五十文。
吴婆子将礼钱都收了,心里记着各家都随了多少。日后别家办喜事,她也要去随礼。
这回的酒席是吴婆子跟几个媳妇做的,比起沈老三结婚时的席面,菜色逊色许多。刚盖完房子,手里没多少余钱,能省则省些。
没有大块的红烧肉,爆炒肥肠跟肺片还是管够。
“嘶~老三,来,喝一个!”
胡永旺抿了酒,又夹了一筷子肥肠,越嚼越得劲,越吃越想吃。
“我算是知道老二卖什么吃食这么赚钱了,这猪大肠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叫三奶奶这么一烧,连酒楼里都能拿来做招牌!”
第44章
搬进新房子没几日,便到了冬至。
白日开始变短,黑色变得漫长。气温也骤然下降,沈杳穿上了袄子。
好在这个冬天终于不用忍受从墙缝里透过来的风,新房子宽敞明亮,连地面都是平平整整。
沈杳白日里帮着吴婆子带着两个弟弟,夜里就睡在自己的小屋里,与堂姐挨着聊天。
沈红梅望着高高的房梁,感觉有丝不真切。
她们以前住的老房子,屋里颜色灰扑扑的,房梁也很矮,好似一伸手便能够着。若躺在床上朝上看,让人觉得压抑。特别是到了黄梅时节,屋子里就像是有东西发了霉。
她爹说,以前的老房子还是她太爷爷盖的。她也以为,她会一直住在那老房子里,直到出嫁,住到另一户下雨天会发霉的房子里。
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能住上如此宽敞的房子。她知道,她们家的境况在一直变好。
“杳杳,你说,我们家是不是会越来越好。”
沈杳小声的嘟囔着“嗯”,之后便是无半点回应。
沈红梅侧过头,原来边上那人,已嘴角含笑的入了梦乡。
过了腊八,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来的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天地间染白。
天地具寂,纷飞的大雪似鹅毛般大,沈杳都能听见它们簌簌落地的声音。
吴婆子看了好一会儿的窗外,才收回了神,心也跟着落下:“还好,落了雪。这冬天要是不落雪,明年保准要闹蝗虫灾。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沈杳也望着窗外,忧心着去卖盒饭的爹娘。这雪来的急,没半点征兆,又下的这般大,她爹娘还拉着那么多的家伙儿什,也不知路好不好走。
吴婆子看穿了孙女的心思,安慰着:“用不着担心,你大伯跟三叔带着蓑衣去接了,这雪一时半会儿的厚不了,不耽误事儿。”
“嗯~”沈杳轻轻的应了声,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吴婆子没再管她,继续纳着鞋底。倒是长生从炕上爬下来,抓着沈杳的手,就要往屋外跑:“二姐,出去玩……玩!”
“玩什么玩,冻死个人!”吴婆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两个孙子如今也开始会走路满地跑,同时也调皮捣蛋的紧,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要去扒拉两下。一点也不像杳杳,杳杳小时候多斯文。
都是老沈家的种,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说到两小孙子,吴婆子心里,还有块心病,确切的说,是整个沈家人的心病。
与沈长生同一日出生的沈延年,不会说话。一开始沈家人只当他开口晚,说不定等上几个月就会说话。可这一去半年,无论别儿个怎么教,怎么去引导,沈延年就是不曾开过口。
因为这事,吴婆子与徐氏偷偷哭了好几回,她们生怕沈延年是个哑巴。
还是沈杳安慰着,说是出生那会儿弟弟是哭了的。既然会哭,能发出声音,那肯定就不是哑巴。再说,哑巴基本是都是耳聋,可沈延年你喊他他能听得见。他之所以不肯说话,许是还未到时候。
沈家人听此说辞,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等等,再等等。若到了三岁,沈延年还不会说话,便要去找个大夫瞧瞧。
沈延年不知道全家人因为他不肯说话,日日忧心。此时的他正睁着黑葡萄似得大眼睛,小鹿似的望着姐姐,想让姐姐带他们去院子里玩雪。
沈杳自是不肯的,这么冷的天,若是染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哇!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沈长生见沈杳不肯带他出去,干脆躺到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沈延年有样学样,也躺到地上,瞪着小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吴婆子放了针线篓子,脱了布鞋握在手上,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沈长生见此,一个翻滚就从地上爬起来。二姐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昨日才被打过,今日可不想再挨他奶的鞋底板了。
沈长生是个会看眼色的,沈延年却是个犟种。眼看着吴婆子的鞋底都要落在他身上了,他依旧四仰八叉的躺着,撅着个嘴,誓有不答应他,便不肯起来的架势。
“你起不起来,不起来我可真打了啊!”
沈延年岿然不动。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杳杳你说,他这脾气到底随了谁?你爹小时候可不敢顶我半句嘴,你娘的性子也是个柔弱的,你说,你说他随了谁!”吴婆子气得七窍都要快生烟。
沈杳捂着嘴笑,心道还能像谁,像您呗。
屋里的祖孙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院子里传来了声响,沈杳顾不得还躺在地上的弟弟,转身就跑去了院子。
果然,是她爹娘回来了。
抖掉蓑衣上的雪,又在屋檐下跺掉鞋底的泥:“幸好今日饭菜卖的快,刚卖完就开始落雪,若再早下一点,今日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也不知这雪要下上几天!”徐氏望了望天,心里惦记着一日挣的好几百文钱。
“总归不会下上十天半个月,不急着这么一天两天。”
不急么?
徐氏是急的。今日都已经十六了,再有几天码头就要停工,再开工就要等到年后。这一歇,就是小一个月。
她心疼不能多赚几日的钱。
“行了行了,赶紧的把东西卸了搬回屋。这门一直开着,风全灌进来了。”吴婆子催促了句,又回了屋里继续纳着鞋底。
这场雪一下,还真就下了好几日。等雪一化,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二,码头上早就停了工。
暂停了盒饭的生意,沈春生夫妻俩也没闲着。天刚放晴,沈春生兄弟几个就去了山上砍柴,准备过年的时候烧。
徐氏妯娌也将一大家子的床单被套,全都拆下来洗了。
沈杳也让沈老头帮着抬出了泡着板栗的大木桶。
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板栗,外壳上的刺又尖又硬,极容易伤手。古代又没专门的脱壳机器,唯一的法子,就是两板栗泡在水里,有条件的可以撒上点石灰。如此泡上半个月,板栗最外层的壳开始变腐,变软。此时再剥起壳,就要容易许多。
剥掉最外层带有尖刺的壳,里面,还有一层褐色的内薄壳。这层壳,倒可以留着不用剥去,能起到保鲜的作用。
满满一大桶的板栗,剥去外壳只剩半桶不到。沈杳分出来一半,等下晌她奶炒花生时一道炒了,类似于后世的糖炒栗子。剩下的一半留着年三十的时候,拿来做板栗烧鸡。
不知炒过多少年的黄沙,由黄色变成了黑色。
锅中倒入陈沙,待沙热后倒入板栗,不停的翻炒,炒到褐色的壳裂开口子,散发着微微的焦香,便可盛到筛子里,晒去陈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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