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总有种预感,梦柳公子之死,没那么简单。
可眼下案子还没到中亭司,她要如何去现场呢?
“你们都在?正好,走吧,去杜宅,有命案。”
赵令询大步跨了进来,手里拿着顺天府的牒文。
“杜府,哪家的杜府?”施净一头雾水。
“梦柳公子,杜禹秀。”
张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陆掌司身后:“大人放心,我看世子办事稳妥,施净经验丰富,不会出岔子。还有那个新来的沈青,听说,上次狐仙杀人的案子,还是靠这小子探破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年,我们不也是一群毛头小子。”
陆掌司站在廊下,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抬头看着头顶一方狭小的天空。冬日灰蒙蒙的混沌,不觉已被湛蓝取代,清朗而深邃。
杜府门前挤满了人,沈青黛一眼就看到刘落香,方才在如意斋的姑娘们也来了一些。
大宣开朝近百年,经济日渐繁盛,民风日益开放,女子当街叫卖行商虽不不新鲜,但她们毕竟是未出阁的贵女,此举还是引来一些议论。
沈青黛走上前去,轻声安慰道:“各位姑娘,现在还不知情形如何,你们在这等着也是徒惹争议,不如早些回府等消息吧。”
刘落香泪眼婆娑地抬头,轻咬着嘴唇,缓缓开口:“这位大人,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
沈青黛点头:“查清案情,是中亭司职责所在,请各位姑娘放心。”
众人最后看了一眼杜宅,依依不舍。
刘落香扶着身旁的粉衣女子:“洛霜,咱们走吧。”
那女子长得极是娇俏,然而此刻却脸色煞白,额头之上更是一片乌青。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倒地的女子。
沈青黛心内一阵唏嘘。
生死一瞬,悲喜难料,世人哪个不是命薄如纸。
“进去吧!”
杜府所在乃是京中最繁华之地,平云巷。
平云巷东连御道,西接翠云湖,杜府正在最西边,闹中取静,是十分难得之地。
杜家初时以字画古玩起家,靠着祖辈的勤劳智慧,好不容易才积攒下偌大家业,得以在这繁盛之地安身。
四年前,杜家长辈相继故去,只留下两子一女。
长女外嫁,长子杜禹华掌家,杜禹秀是家中次子。
杜禹华不擅掌家,几年下来,经营的两三家铺子统统关了门。
落到最后,家中就剩一个空壳子,内里早已一团糟,已是渐渐败落。
杜家再次发迹,是在这两年。
随着杜禹秀声名鹊起,画作水涨船高,杜家才再度兴起。
而今杜家,名义上是杜禹华掌家,但实际当家之人,却是杜禹秀。
施净听完沈青黛的介绍,问道:“你怎么对杜家如此了解?”
沈青黛摸摸鼻子:“梦柳公子是何许人,了解这些不稀奇吧?”
“不对啊,我也知道梦柳公子,可怎么就不知道这些?”
赵令询适时道:“小点声,安静。”
两人止住了话,跟着管家进了内院。
杜禹秀死在画室内。
他们过去的时候,画室内三人忙起身去拜。
为首的自是杜家掌家,杜禹华。他约二十五六岁,一身青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之气,面上虽带着哀伤,但眼中却不见悲色。
旁边是他的夫人,一身平常打扮,气度沉稳,眼中微噙泪水。
边上站的,正是如意斋的吴掌柜。他一脸悲戚,眼眶泛红。
“没想到几位竟是中亭司的大人,那吴某就放心了。”
三人点头示意,沈青黛早已急不可耐:“人呢?”
几人忙侧身让开。
沈青黛快步上前,她终于见到了梦柳公子。
榻上之人,双眸紧闭,脸色不见一丝血色,一身白色里衣,身形瘦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平静得像一幅画。
一瞬间,沈青黛有些恍惚,她甚至觉得梦柳公子根本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趁着施净尸检,见沈青黛神色恍惚,赵令询只得先问起来。
“是谁最先发现的死者?”
管家站出身:“是我。我知道二爷今日在如意斋有雅赏宴,一早便过来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我还以为是二爷没睡醒,就走了。又等了半个时辰,我怕会耽误正事,就又去敲门。这次我敲了很大声,可还是没人应答,我就慌了,撞开门,就看见二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觉得不对,上前一探,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沈青黛问道:“你发现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管家想了想:“我第一次敲门是辰时,隔了半个时辰又去敲的门。”
赵令询问道:“现场有人动过吗?”
管家摇摇头:“没有,一发现,我就跑着叫了大爷,接着吴掌柜就到了。对了,顺天府的也过来查看过,我一直跟着,没见有人动过现场。”
沈青黛走到窗前,推了一下,没有反应,这才发现窗户从内上了拴。桌椅摆放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四下张望一圈,这里说是画室,其实与卧房无异。
窗下摆放一张作画的桌子,墙边放着软塌,被褥齐全,一眼便能望出生活的痕迹。
窗下的桌上放着几支紫檀花梨笔,端石雕竹梅花长方砚下压着一叠宣纸。
沈青黛走过去,这才发现砚台之上,竟然沾了些许灰尘。
看样子,梦柳公子已经多日不曾动笔。
既然没有动笔,为何他又非要睡在画室?
“杜二公子,经常宿在画室吗?”
听管家所述,他们对梦柳公子宿在画室竟是见怪不怪,而这里又有明显的生活痕迹,那他多半会时常宿在这里。
“是的,二爷很多时候都会宿在这里。”管家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二爷一般作画之时才会宿在这里,可昨日明明没有作画,不知为何……”
沈青黛指着砚台问道:“既然他时常宿在这,为何却无人打扫?”
管家解释着:“这间画室,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尤其是二爷作画之时,他最厌被人打扰。至于平日打扫,都是他在时,吩咐人进来的,没有他的吩咐,没人敢进来。”
作画之时,最厌人打扰,这个是大多数画家的习惯,本无可厚非。
可像他这样,平日打扫都要亲自吩咐的,却有些奇怪。
就像,这画室藏了什么秘密一样。
沈青黛看了一圈,也看不出这画室有何异处。
“哼!”
有人冷哼了一声,沈青黛顺着声音寻去,却是杜家大夫人。
“没人吩咐,不能进?那个不是进得挺勤快。”
她这一句,语气极其平淡,又没头没脑。
赵令询望向沈青黛,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解。
沈青黛却敏感察觉,她口中的“那个”,多半是个女人。
梦柳公子的大嫂,竟然不满一个能时常进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入画室的女人,这个消息,沈青黛着实有些意外。
因她突然这一句,沈青黛也跟着走了神,一时无人说话,室内顿时静了下来。
“奇怪!”施净低声的喃喃,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黛忙走上前去:“怎么奇怪了?”
施净疑惑道:“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单从表面来看,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是这里,你看。”
沈青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杜禹秀手腕处有一圈明显的红痕。
赵令询凑近看了看,说道:“看起来像是绳子绑过的痕迹。”
施净又在杜禹秀身上按压了几下,摸了摸他的四肢,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青黛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施净点头:“根据管家所说,他是在辰时发现尸体的,可现在已是午时。照理说,尸体应该有些僵硬了,可是……你摸摸看。”
赵令询挡在沈青黛身前,掀起杜禹秀的袖子,伸手捏了捏,肌骨有些冰凉,但周身依旧柔软。
施净解释道:“我见过许多死人,一般来说,过了一个时辰,尸身会渐渐僵化,然后再过三四个时辰,身体才会逐渐变凉。而他,正好相反。”
梦柳公子尸身为何如此反常,沈青黛不是医工,也不是仵作,她一时也解释不了。
不过,根据施净现有的验尸结果,她有个疑问。
“是谁把案子报给了中亭司,为什么就认定是凶杀呢?”
一旁的杜夫人缓缓开口:“是我!”
杜禹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沈青黛脑中一片凌乱。
真的是求求了,梦柳公子人都死了,就别再闹出不伦恋了吧!
第20章 蜉蝣之羽04
气氛有些微妙,连赵令询都觉出一些不寻常。
他歪头和沈青黛对视了一眼,眼中一片清明。
很好,赵令询终于开窍了。
沈青黛转向杜大夫人:“你可是有什么证据?”
杜大夫人冷冷道:“二爷身体一向康健,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有什么突发疾病,他就是被人害死的,嫉妒他的人多了去了,你们查一下,总能查出来点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顺天府竟然就给报了上来,可见有多想甩手。
顺天府自有他们的难处,这些年他们也是被镇抚司打压着,地方上鸡毛蒜皮的小事满天飞,处理都处理不过来,何况这种他们本就不擅长的人命案子。
梦柳公子是京城名士,他追随者甚多,上至朝中权贵下至黎民百姓,眼下街头巷尾已是议论纷纷,若是处理不当,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的案子,照理中亭司不会接,可赵令询为何会接下?
沈青黛想不明白,她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杜大夫人。
“杜夫人,仅凭猜测,不能认定就是凶杀,中亭司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杜大大夫人冷笑一声:“怎么没有证据,我有证据。我亲眼看见过,管家曾给二爷买过五石散。那东西,谁不知道,吃多了会害死人的。如今二爷无缘无故的死了,我看就是他搞的鬼。”
五石散,风靡于魏晋,尤其名士多热衷于此物。
可至本朝,此物已不甚流行。
若梦柳公子当真服用此物,那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管家一听,睁大双眼,大声辩解:“冤枉啊,大人。小人的确为二爷买过五石散,不过,那都是二爷的吩咐。”
沈青黛下意识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
赵令询问道:“杜禹秀常年服用五石散?”
管家慌忙解释道:“那倒没有,二爷只是这两年,也就是作画后才开始服用。大人,每次我都是遵照二爷的吩咐买的,绝无半句虚言。”
管家言辞恳切,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不过,沈青黛自知识人不能单靠表面,也不能就此断定。
赵令询向施净道:“你看看,杜二公子的死,是否与五石散有关?”
沈青黛走到赵令询身边,轻声道:“管家说,杜二公子每次作画之时会用,或许那东西现在就在画室。”
赵令询会意,便让众人退后,四下翻找起来。
片刻,便在墙边的柜子内翻到一个瓷瓶。
“就是这个。”管家看到赵令询手中的瓷瓶,出声提醒。
沈青黛抽出一张宣纸,赵令询缓缓将瓷瓶翻转,倒了许久,竟是一点也没出来。
瓶子是空的。
也就是说,梦柳公子可能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杜大夫人见五石散瓶子是空的,指着管家道:“空的?果然如此。昨晚最后从二爷房里走出来的是你,今早第一个发现的也是你。我看就是你受人指使,让二爷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管家本就紧张,现在更是战战兢兢。
她这样凭空指认,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慌乱,沈青黛本欲制止。
“你想说什么,受人指使,受谁指使,你是在怀疑我?”
说这句话的是杜禹华。
他看上去十分平静,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就像他本人,看不出悲喜。
杜大夫人怔了一下,低着头不再说话。
沈青黛见她终于消停,长舒一口气,转向管家:“昨晚是你最后离开杜二公子的房间?”
管家吓得魂不守舍,仔细回忆了一下:“二爷自从画完了上幅画,已经许久没来过画室了。昨日临近傍晚,二爷突然说要在画室歇息,我便想差人去打扫,谁知二爷当场回绝。晚些时候,我怕画室里准备不周全,过来询问。我敲门的时候,画室的灯还亮着,二爷却回说要歇下,我便退了下去。”
沈青黛追问:“那之前他可有什么异常,还有谁进来过这间画室?”
管家偷偷看向杜禹华,随后低着头不说话。
杜禹华说道:“我进去过。”
他依旧坦然,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你找他说了什么,可有觉察他有何不妥?”
杜禹华淡淡道:“我不过找他说些家常话,也没发现他有何不妥。没有说几句,管家就说有客来访,我就离开了画室。”
“客人,是何人?”
一旁的吴掌柜忙开口道:“大人,是我。”
沈青黛略一思索,第二日是雅赏宴,他这个时候来访,想必是为了宴会事宜,似乎并无不妥。
“你详细说说昨日的情景。”
吴掌柜点头道:“那日用过晚膳,想到雅赏宴,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要同梦柳公子详商,便赶了过来。”
雅赏宴的事,他们定是一早便商定好,能让吴掌柜如此迫不及待过来,想必是及其重要之事。
杜禹秀在雅赏宴当日出事,吴掌柜在前一晚为雅赏宴而来,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赵令询被他勾起了兴趣:“什么事?”
吴掌柜长叹一声:“梦柳公子这次亲自现身如意斋,我就想着,办的不一样一点。左思右想,这些年,多亏有大家的支持,于是临时决定,不如给咱们如意斋榜首一个近身接触梦柳公子的机会,让梦柳公子亲自指导榜首作画。”
沈青黛眼神一亮,随即幽幽一叹。
赵令询冷下脸:“就这事?杜禹秀答应了?”
吴掌柜摇摇头:“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他没有答应。我就在这里软磨硬泡,结果,他又说出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你猜他说什么?”
吴掌柜习惯了哗众取宠的说话方式,说到兴头上,竟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中亭司的人。
“我没空听你说书!”赵令询毫不客气,对他没有丝毫耐心。
14/113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