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点头道:“收藏梦柳公子画作,无非两点,一是因为喜欢,二是为了赚钱。若真是因为喜欢,大可去如意斋买,没必要如此麻烦。他如此大费周折,那极有可能是为了钱。”
施净疑惑道:“不对啊,沈兄方才说,神秘人买画不是贪图便宜。”
赵令询转头看看他:“你慢慢想吧!”
沈青黛解释道:“因为那个神秘人相信,不管他出价多少,总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施净追问:“他怎么就能那么肯定?”
沈青黛道:“想想杜二公子最近的两件大事,一是封笔,二是身故,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能让他的画作在短时间内迅速升值。这个神秘人必定提前知道些什么,就算他不是凶手,也必定知道内情。”
她话锋一转:“当然,前提是杜禹华所说属实。”
施净道:“那万一他撒谎呢?”
沈青黛笑了:“若是他撒谎,那问题就简单了。杜禹秀尸身消失这事,他就难脱干系。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所以,现在杜禹华肯定比我们还要着急。”
几人说着便走出了花园,沈青黛抬头正看到远处的阁楼一角。
“王管家,劳烦带我们去阁楼一看。”
阁楼高三层,屋顶檐口下立一横扁,上书“观翠阁”三字。一楼挂满杜家先长画像,墙面绘画介绍杜家生平。二楼放置一些珍玩器具,并一排藏书。三楼则是会友之所。
几人登上三楼,东面正对翠云湖,两岸烟柳,碧波千里。西面视野辽阔,可俯瞰整个杜宅。
沈青黛凝眸望去,灵堂设在正厅,与杜禹华主屋同在中线之上,杜禹秀住在西院,戴家姐弟同在西院附近,花园后门紧邻翠云湖。
沈青黛用手一指:“劳烦带我们去那里。”
三人赶到沈青黛所指之地。
花园后门紧闭,湖石掩映,梧桐翠竹,营造一带绿荫。
赵令询方走几步,便蹲下身:“你们看这里。”
沈青黛弯下腰,果然看到草丛中有脚印。
两双脚印一深一浅,一大一小。
施净摸着下巴道:“真是奇怪,这两双脚印,为何大的反而浅一些?”
沈青黛转身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此?”
管家摇头道:“没有,这里偏僻,少有人来。往日里,主子们都不会走到此处。何况家里出了这种事,哪个还有心情闲逛。”
此话已然明晰,既然少有人来,那这两双脚印就很可疑,应该正是凶手留下的。
赵令询仔细盯着两个脚印,也十分不解:“这两个脚印几乎并排,难道凶手是两人?”
沈青黛摸摸鼻子,分析道:“可若是两人,应是抬着尸身,为何会并排?”
施净道:“会不会是一人背着,一人探路?不然为何脚印会一深一浅?”
沈青黛疑惑道:“若是一人背着,的确会如此,可这两双脚印,却是小脚印深一些。为何身量大的不背,反而让身量小些的人背呢?”
施净想了片刻:“会不会矮个的那个,是个壮实的胖子?”
沈青黛抬头望着遮阴避日、郁郁苍苍的梧桐:“或许吧!”
他分析的不无道理。只是放眼整个杜府,实在找不出一个符合条件的矮胖子。
三人起身,回到正厅。
各处找寻的家丁都聚在厅外,不出所料,无一所获。
方才花园后门看到那两双可疑的脚印,基本证明杜禹秀尸身已经被转移出杜府。
不觉已近未时,三人忙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
出了杜府,柔风带着温软和清香,吹散一早上的阴郁。
沈青黛眉眼弯弯:“走吧,我请你们去来宾楼。”
施净双眼放光:“走啊,还等什么。”
片刻之后,馄饨摊前,三人先后落座。
施净垮着脸:“赵令询,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好好的饭菜不吃,非要跑着吃馄饨。”
赵令询斜眼道:“没人拦着你,想吃,你随时可以去。”
施净握紧拳头,在空中扬了扬,仔细掂量一下,缓缓放下。
沈青黛笑笑,下意识对着摊主道:“三份馄饨,一份不放葱。”
她的笑意尚未离开眉梢,惊鸿一瞥的温柔,让赵令询心内猛然一震。他的内心,竟然生出尘封已久的渴望。他眸底深沉,道不明的情愫,似雨后之笋,眼见就要破土而出。
施净撇着嘴,十分嫌弃:“你和赵令询都什么毛病,竟然都不吃葱。”
说完,他转念一想,对着沈青黛十分狗腿道:“沈大公子不吃还情有可原,毕竟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至于你,赵令询,也不看看你口袋里有几个铜板,穷讲究。”
赵令询才酝酿出的情绪,一下被他击得粉碎。
沈青黛看赵令询吃瘪,抿着嘴不努力让自己忍住笑。
施净发了一通牢骚,心情大好:“老板,三份馄饨,两份不加葱,一份给我狠狠地加。”
第27章 蜉蝣之羽11
杜禹秀身故之谜,诡异之处在于,线索实在太多。
死而不僵的尸身、画室内的五石散、奇怪的画室、丢失的蜉蝣图、三年前梦柳公子的遭遇、杜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神秘的买画之人,还有那两双可疑的脚印……
线索越多,干扰就越大。
沈青黛必须要从中寻找突破,把所有零碎的线索,串联到一起。
所有线索中,已经浮出水面,并且能推进案件的,便是那神秘的买画之人。
几人回到中亭司,赵令询找人盯紧杜家,尤其是杜禹华。
沈青黛才从后门溜进去,翠芜便道有客来访。
她来京尚不足月,除了远在京郊的谢无容,并无相熟之人。
“来的是什么人?”
翠芜回道:“是两个脸生的小姐,一个说是刘大学士的千金,另一个长得极为乖巧,好像叫什么霜的。我已告知小姐要晚些方归,可她们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现在还在花厅闲坐呢。”
是刘落香和洛霜,她们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为了她收藏的春柳图。
沈青黛换好衣服,缓步移至花厅。
一见她走来,刘落香同洛霜忙起身相迎。
沈青黛娇弱的脸上,满是歉意:“两位姐姐,不好意思,久等了。”
刘落香忙道:“妹妹这是哪里话,我们临时起意,没有递帖子便上门,已是十分失礼,哪里担得起妹妹致歉。”
沈青黛引她们落座,咳嗽了几声:“我身子弱,平时极少出门,外出一次,总是特别麻烦。”
刘落香爽快道:“妹妹才这般年纪,好好保养固然重要,可自我排解同样不可或缺。如若不弃,下次咱们姐妹相聚,不妨一起,人多也热闹。”
沈青黛笑着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余光瞟到洛霜,见她正坐立难安。
“两位姐姐,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梦柳公子第一幅丹青墨宝?”
提到梦柳公子,两人眼眶一红,脸上悲戚难掩。
刘落香还好,可洛霜却终是没忍住,掏出一方锦帕转过头去拭泪。
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梦柳公子就是个追名逐利之徒,沈青黛对梦柳公子的情愫也已经悄然变化。可今日一见她们,往日种种一一浮现。
梦柳公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的精神安慰,那幅春柳图,更在她无助又惶恐的时候,给了她黑暗中行走的勇气。
往日追寻梦柳公子时,那份欢喜雀跃,和努力靠近的坚持,瞬间涌上心头,沈青黛一时百感交集。
刘落香声音低哑:“真是抱歉,我们实在忍不住,梦柳公子他……”
沈青黛安慰道:“无妨,你知道,咱们都是一样的。”
洛霜虽止住了哭泣,情绪却有些激动:“沈小姐,实在抱歉来此打扰。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能一观你的藏图。”
之前在如意斋,刘落香曾经提到过,碍于公主的原因,她们不太敢上门。可她们今日在府内等候良久,却不是为了赏图,沈青黛着实有点意外。
既然不是为了赏图,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跟这个案子?
沈青黛喉间一紧,声音有些干涩:“那两位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刘落香同洛霜对视一眼,踌躇道:“梦柳公子在雅赏宴前夕身故,明明只需几个时辰,便能相见,却出了这样的事。姐妹们明明心中有憾,可却不便前去杜府吊唁,便想在他丧礼前夕,私下举办一场雅赏宴,遥祭梦柳公子。”
沈青黛心内大石落地。
想必她们是想各自拿出一幅梦柳公子生前的画作,进行祭奠追思。
梦柳公子的画作,最特别的便是他的首幅春柳图。
若是这幅图能出现,整个雅赏宴定会锦上添花。
见沈青黛似乎在犹疑,洛霜有些着急,却被刘落香眼神制止。
刘落香放下身段,柔声道:“沈小姐,我们也知,这样有些唐突。若您觉得不方便,我们也都理解。”
沈青黛回神道:“姐姐想多了,如果能帮姐姐们,我求之不得。届时我会携画前往,只是不知雅赏宴安排在哪一日?”
洛霜面上一喜,生怕她会反悔一般,急忙答道:“三日后。沈小姐能来,整个雅赏宴定会蓬荜生辉,我们恭候您大驾。”
洛霜见此事已经尘埃落定,神色这才稍稍安定。
刘落香也跟着放下心来,幽幽叹息:“咱们虽定在后日,只是不知梦柳公子之事,何时才能有个结果。昨日我们前往杜府,看到中亭司的人在,也不知查得如何?”
“最近京中大案,皆由镇抚司探破,中亭司能办什么案?”洛霜嘴角轻扯:“我听说,中亭司还要剖开梦柳公子。”
刘落香大惊:“竟有此事?他们与梦柳公子有何深仇大恨,为何不保留他这点体面。他们不会想借此重伤梦柳公子吧?”
洛霜讥讽道:“谁知道呢!”
沈青黛目瞪口呆,见她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自己一直面无表情有些不太合群,很识时务地跟着点头。
洛霜想了想:“沈小姐,你家兄长不是刑部侍郎,可梦柳公子案子的进度?”
这话问得有失水准。中亭司在查的案子,怎么可能未结案就报到刑部。
刘落香眉头微皱:“洛霜,案子还在中亭司。再说,就算到了刑部,你这样问,岂不是让沈小姐为难?”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沈青黛忍不住对刘落香另眼相看。
洛霜被点破,一下红了脸:“沈妹妹勿怪,都怪我太心急了点。我只是怕梦柳公子会蒙受不白之冤,他那样好的人,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洛霜对梦柳公子的感情,似乎远远超越她们。
当初听闻梦柳公子出事,她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她言行虽循规蹈矩,却为了第一时间知晓梦柳公子死因,前去杜府门口等候。
每次提到梦柳公子,她的情绪似乎总是有很大起伏。
沈青黛柔声细语:“洛姐姐对梦柳公子似乎很了解,不然为何知晓他的为人?”
刘落香看了她一眼,接道:“她的确曾经见过梦柳公子。”
洛霜方才稳定的情绪,又开始激动:“我当然知道他的为人,他曾救过我的命。”
沈青黛微微发怔,随即道:“梦柳公子是姐姐的恩人,没想到,姐姐竟有此境遇。”
洛霜抬起眼眸,目光穿过花厅,飘向远处:“算起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梦柳公子名声方起,我最初遇上他时,并不知道他是谁。”
“两年前,我刚从西南跟随父亲进京,还不会收拾自己,常常因为穿衣打扮被人嘲笑。我进京许久,也没有朋友,只有一只狮子猫陪着聊以慰藉。那日,我见春花正盛,便动了心到翠云湖赏花。谁知翠云湖边,人潮如织,雪绒一下挣脱,从我怀中跑了出来。雪绒横冲直撞,不小心冲撞了贵人。那人便招来小厮,想要把雪绒丢进湖中。”
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权贵,更不缺仗势欺人之辈,大概是见洛霜衣着打扮,才更加肆无忌惮。
沈青黛忍不住替雪绒担心。
洛霜眼底暗色一闪而过,随后面色舒展:“我忧心雪绒,便大着胆子上前致歉。谁知他们虽把雪绒归还,却肆意挑衅,还羞辱于我。我不甘受辱,就与他们争论起来,推搡之间,我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抱着猫掉进湖中。也就是这时,梦柳公子推了我一把,结果……他自己却掉进水中。”
梦柳公子仅仅推了她一把,她却说成救命之恩,沈青黛一时觉得她有点夸大其词。
洛霜明显留意到沈青黛的表情,接着道:“梦柳公子他其实,并不会游水。可等路人看不过去,把他救上岸,我发现,他怀中,还紧紧抱着我的狮子猫。”
洛霜眼神空濛,恍然又看到那张温润的脸庞。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她一脸担忧,温柔一笑,把已经浑身湿漉漉的狮子猫递给她。
他对她说:“不用担心,你看它好好的,没有受伤。”
洛霜接过雪绒,看到他的手背上,一道道被抓伤的痕迹,露出刺眼的红。
听完洛霜的故事,沈青黛一时沉默,她只觉自己肤浅。
梦柳公子轻轻一推,赔上的确是自己的半条命。
他连自身都不能相顾,却依旧不忘把猫护在怀中,如此尊重生命之人,又怎么会是钻营谋利之辈。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刘落香依旧感触良多:“沈小姐可知,被冲撞的贵人是谁?就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幼子,魏若空。”
沈青黛脑中嗡一下被炸开。
魏若空,久违的名字。
曾经忠勤伯府不争气的庶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贵人。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洛霜微微垂眸:“我也是后来才知,当日冲撞之人便是魏家小公子。可梦柳公子久居京城,定然知道。可他却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陌生人,得罪了尚书之子。你说,他是不是担得起一句人品贵重。”
一边是尚书之子,一边是看似毫无背景的陌生人,利益得失不言而喻,可梦柳公子却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本心。
这样的梦柳公子,正是沈青黛从画中看到的,也是她喜欢梦柳公子的主要原因。
这些天,她几乎快要相信,自己这些年,只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空喜欢,可如今,她又迷茫了。
她突然意识到,关于梦柳公子本身,有太多疑点。
或许,只要弄清梦柳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能找到凶手的作案动机。
可梦柳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28章 蜉蝣之羽12
薄雾轻烟,缭绕在湖面之上,岸边杨柳低垂,湖水微波荡漾,安静祥和。
石桥上,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衣摆在微风中轻扬,风度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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