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抬头瞟了赵令询一眼,故作玩笑状:“留行门威胁什么的, 也说不准。”
赵令询突然脚步停了下来,他直直盯着沈青黛的脸,看了许久。
沈青黛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仓皇低下头。
“他不可能是留行门的人。沈青,你不可以怀疑他。你,不能。”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相识许久,赵令询虽一向骄傲又冷漠,但对她却总有些不一样,言语中也不似待别人那般冰冷。沈青黛头一回听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讲话,一时怔在原地。
赵令询说完, 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快步走在前面, 头也不回地往住处走去。
沈青黛也气,她只是在做合理的分析,赵令询他也太意气用事了。
施净眼看着气氛不对,朝着赵令询喊了几声,然而赵令询根本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怎么就吵起来了?”
沈青黛气道:“谁同他吵了,谁知道他发什么疯?莫名其妙。”
施净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破案,你没错。可是赵令询他这人,独来独往的,除了我们,哪有什么朋友。他这仅有的一个朋友,出了事,情绪难免受到影响。可是你想,若是有天,万一我们被冤枉,赵令询还这样坚持相信我们,你说,你觉不觉得欣慰?”
沈青黛一愣,莫名就想起了她带着一身屈辱,被迫跳下悬崖时的不甘。
若是,有人也能像赵令询一样,选择相信她,为她鸣不平,她又岂会至今仍带着污名。
经施净这么一说,沈青黛气已经消了七八分,两人跟上赵令询的步伐往回走。
烟儿进门时,王安若正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饮茶,日光照在他眼上的白纱之上,朦胧得好似幻境。
烟儿就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王安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站在那里看什么?”
烟儿吃笑:“当然是看你啊。”
王安若低下头,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疯跑了一天,要不要喝杯茶?”
烟儿坐下,结过茶杯,歪头看着他:“王安若,你不教训人的时候,还挺好看。”
王安若笑得温柔:“看来,你又惹祸了。”
烟儿美目一扬:“那是他们活该,谁让他欺负秀姐儿,他们兄弟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虽然没说是谁,王安若已经猜到。
“我在时,还能护你,若我们走了,你自己可要小心。”
烟儿小脸皱起,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
“臭丫头,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把老子的玉佩交出来,我砍了你。”
陈柯带着三四个人闯了进来,他一过来看见烟儿,眼里便忍不住喷火。
“死丫头,偷到老子身上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王安若依旧温柔:“陈二公子,不必一过来便喊打喊杀。烟儿她拿了你什么东西,我让她还你便是。”
“烟儿,你若拿了二公子的东西,赶快还回去。”
陈柯冷笑一声:“说得容易,她还害老子丢了脸,这笔账怎么算?王公子,一个野丫头罢了,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你干嘛总护着?”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着王安若,嗤笑一声:“哦,我忘了,王公子你看不见。一个小黄毛丫头,竟当成了宝贝?”
烟儿毫不迟疑,一巴掌重重挥了过去。
陈柯不防,被打得火冒金星,捂住脸怒吼:“死丫头,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
烟儿像个滑溜溜的泥鳅,左右闪躲,三人竟是没有抓住。
眼下常安不在,她怕伤到王安若,便有意往门口跑去。
刚跑到门口,便被陈柯堵住。
王安若摸索着起身:“陈二公子,烟儿还是个小姑娘,请不要与她计较。若你有什么损失,我替她赔便是。”
陈柯刚被烟儿扇了一巴掌,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多言,一把推开他。
他力气太大,王安若一下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到石桌上。
烟儿刚想上前,便被陈柯用力抓住。
还好,一直臂膀牢牢抓住王安若,扶他起身。
见赵令询扶住王安若,烟儿还有赶过来的沈青黛都松了一口气,沈青黛同施净忙把扶着王安若坐好。
陈柯盯着沈青黛,眼里带着调笑:“哪里来的小白脸?这脸蛋身段,扮个女人,倒是不错。”
赵令询目光生寒:“放手,滚。”
陈柯上下扫了他一眼:“别以为穿着个破官服我就怕你,你也不打听一下,看看我是谁?”
赵令询剑柄对准他胸口用力一推,陈柯下意识地放开烟儿,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
“我管你是谁。我说了,滚。”
烟儿站在赵令询身后,叉着腰:“听到没,叫你滚。”
陈柯气得有些想笑:“我表姨可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夫人,得罪了我,你这官是不想做了。”
沈青黛微微挑眉。
吏部尚书夫人?她那个嫡母。还真是冤家路窄。
施净挠挠头,怎么总是有人不知死活,偏偏要和赵令询比身份。
沈青黛不屑一笑,谁还没个后台了。
她用手一指赵令询:“那你知道他是谁吗?区区一个尚书夫人,还敢和他比。你知不知道,尚书见了他都要行礼。”
陈柯一愣:“他是谁?”
沈青黛扬起脸:“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肃王府的世子爷。”
陈柯虽不知沈青黛此话真假,但见赵令询周身气度不凡,到底有些犯怵,怕万一真得罪了贵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尬笑着挥了挥手,闹事的几人忙跟上,几个人一溜烟地跑了。
沈青黛看着几人落荒而逃,心内畅快,原来这就是仗势压人的感觉。
她一回头,就瞧见赵令询低着头在笑,便走上前去:“你不生我气了?”
赵令询俊脸划过一丝诧异:“我何时生你气了?”
沈青黛道:“方才啊,你气冲冲地离开了。”
赵令询无奈一笑:“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
施净见两人和好如初,上前笑道:“没事就好,我们还以为你闹脾气,担心了一路呢。”
王安若向着三人道谢,几人等常安回来,做好了午饭,早饿得风卷残云般不管不顾。独赵令询同王安若,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
烟儿吃好后,放下碗筷,盯着赵令询,笑嘻嘻地问:“你真的是肃王世子?”
赵令询点点头,接着吃了起来。
王安若十分精准地在烟儿头上敲了一下:“鬼丫头,别瞎打听。还有,说说怎么回事,为何偷陈二公子的玉佩?”
烟儿摸了摸头:“我哪里有偷,玉佩根本就不是他的,那是卢郎中的。”
沈青黛放下碗筷:“卢郎中的?”
烟儿道:“是啊,我认得那玉佩,是卢郎中没错。”
赵令询忙问:“玉佩可在那这,我能看看嘛?”
烟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玉佩递过去。
赵令询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面色凝重。
王安若在旁道:“既然是卢郎中的,那就是证物,烟儿,还是交给三位大人保管吧。”
烟儿看了看赵令询,点了点头。
赵令询沉吟片刻,道:“卢郎中和慧娘的事,你们可知道原委?”
王安若同常安一起摇头,他们很少外出,与村民接触不多,他们甚至不知道谁是慧娘。
烟儿咬着嘴唇:“我大约知道,慧娘她与卢郎中两情相悦,那个玉佩,便是卢郎中赠与慧娘的。”
赵令询本想接着问,但看烟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又一脸天真烂漫,到嘴的话怎么也不好问出口。
沈青黛轻咳两声,问道:“那以你的了解,卢郎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伤害慧娘吗?”
烟儿十分肯定:“不会。卢郎中对人一向很好,我听慧娘说过,当初他和慧娘相识,便是因为他初到村子时,慧娘的母亲没钱医治,卢郎中免费帮她医治。后来,慧娘为了感谢,特意到卢郎中那里帮忙。我们几个玩得不错,便跟着她去卢郎中那帮忙。卢郎中是个正派人,对我们都很尊重的。”
沈青黛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卢郎中与慧娘相识两年,若真的有什么龌龊心思,又何必等着两年之后。
虽然烟儿言之凿凿,可根据里长所说,卢郎中伤害慧娘之事,是慧娘父母亲眼所见,这好像做不了假。
赵令询收起玉佩:“去慧娘家看看吧。”
方出了门,赵令询便把玉佩递给沈青黛,让她帮忙一同收着。
沈青黛接过玉佩:“你说,这个是卢郎中的吗?”
赵令询点头:“这个玉佩,我见过,就是季云的。”
沈青黛道:“那就怪了,卢郎中送给慧娘的玉佩,为何会在陈柯那里?”
赵令询凝眸:“这也是我想去慧娘家的原因,走吧,去看看。”
慧娘家在村子西头,离卢郎中的住处并不算太远。
此刻,慧娘家门半开着,门前还挂着未撤下的白幡,连同隔壁家,白花花的一片,让人猝然生寒。
三人踏进院中,因两家都是新丧,院内除去白幡,还不算寥落,旧日生活的痕迹仍在,仿佛院子的主人只是暂未归家。
走进屋内瞧了几圈,沈青黛见一切陈设都在,连一些粮食都还好好地放着,并无人翻动的痕迹。
可既然无人动这里的东西,那陈柯又是什么时候,从何处拿到那枚玉佩的呢?
见屋内没有什么线索,三人便来到屋外。
赵令询走到水桶前,打了一桶水上来。
水还算清澈,根本看不出有没下毒。
赵令询想了想,转头对着赵世元道:“你找人去把玉郎还有贵哥叫来。”
玉郎同贵哥很快便找来了。
赵令询看了看两人,目光落在贵哥身上:“第一个说慧娘一家中了鼠疫的,是你吧?”
贵哥浑身一寒,声音有些颤抖:“大人,是草民,都怪草民学艺不精。”
沈青黛在旁问:“你为何会想到他们是中了鼠疫?”
贵哥嗫嚅道:“我们这一带好几年前发生过鼠疫,我父母……我父母他们就是死于鼠疫。我当时一见慧娘他们家的惨状,就想起了我父母。再加上听到隔壁文叔也是同样死状,我就怀疑是鼠疫。还有,我师父……卢郎中他最近又一直在研制鼠疫的药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脑子都想着鼠疫,就吓得失去了理智。”
沈青黛看他提到鼠疫之时,脸色惨白,满脸惊恐,瞧着倒也不像是撒谎。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转头去问玉郎:“这是打上来的水,你们看看是不是被下了毒?到底是什么毒?”
玉郎同贵哥不敢懈怠,当即拿出准备好的银针等物,开始查验。
片刻,两人便验了出来,是断肠草提取物。
若是普通砒~霜之类的毒物,赵令询或许还可以说服自己,毒不一定是卢季云所下。可断肠草的提取物,无色无味,这样的毒,并不是谁都能下的。
沈青黛偷偷打量着赵令询,果见他脸色又沉了几分。她知道,赵令询分明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事实又一次毫不留情地给他重重一击。
回去的路上,沈青黛把玩着玉佩,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玉佩看着价值不菲,慧娘若非时常带着,便会认真收起。照理说,怎么也不该落到陈桉手里才对。
慧娘与陈桉的关联,从目前来看,便只有慧娘曾与其大哥定亲这一层。
至于陈桉的大哥陈榕,沈青黛隐隐觉得,好像一切变故,都是从他开始。
还有,他真的是一气之下,病死了?沈青黛总觉得,这其中或有隐情。
赵令询思索一下,与沈青黛想法不谋而合:“明日,咱们去会会陈奉。”
原以为只是村民烧死了卢郎中,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复杂,本来说好只待一晚,可眼下他们根本来不及回城。
赵令询恐各家中担忧,便命人往各家通信,沈青黛也写了一封信交于翠芜。
山村入夜,安静异常。
王安若他们已早早歇下,赵令询自从慧娘家回来便一直无精打采,施净跟着跑了两日,也累得哈欠连连。沈青黛与他们闲话几句,便也回了房。
五月山间的清晨,鸟鸣愈幽,远山缭绕,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唤醒整个山野。
沈青黛他们三人起床时,王安若他们如昨日一般备好了早饭。
烟儿一见他们便笑道:“你们也太贪睡了,村里下地干活的人都回来了。”
沈青黛自幼在庄子上生活,她知道,农家人一向起床早,起来后便往庄稼地里去锄草,这个时辰的确已经开始往家赶,等着吃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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