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沈青黛才回过神:“正是臣女。”
程贵妃上下打量一番,她明显无意争艳,妆容略微简单,一张素净的鹅蛋脸愈发清新自然,肌肤白净如雪,眸光清亮得像夏日潺潺的溪水。
“人俊俏,事做得也漂亮。听说,你也来自登州?”
程贵妃竟也是登州人,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里。赵令询曾说过,她出身商贾之家,在朝中并无势力,此刻,她特意来为魏尚书祝寿,想必多少有点拉拢的意思。
沈青黛点头:“回娘娘,正是。”
程贵妃望着花厅外繁盛的草木,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这个时候,登州的樱桃应该已经成熟了。一别数年,本宫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樱桃了。”
魏若菀慌忙道:“贵妃娘娘,今日的樱桃,正是从登州运过来的。”
程贵妃笑笑,走到魏若菀面前,温声道:“若菀,你好好一个尚书府的千金,万不可学了那些小家子气。”
魏若菀恭敬道:“娘娘教训的是。”
说罢,她让随从宫女把礼物取来:“这里,本来就是你们少年人玩笑之地,我过来,不过是想送你件礼物。”
魏若菀接过一看,是一套金镶花草嵌宝石头面,欣喜不已,当下千恩万谢。
程贵妃朝着众人笑道:“本宫在,你们都拘着,也不自在,本宫就不讨人嫌了。”
众人见程贵妃离开,忙起身恭送。
看程贵妃已经走远,众人才重回到各自座位之上。
沈青黛看到刘落香一直在向她挥手,径直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注意到嘉宁公主的目光,沈青黛冲她点头以示谢意。
沈青黛方坐定,刘落香便上去掐住她的脸:“你这个小坏蛋,真是太坏了。说,当初,你有没有在心里笑话我?”
沈青黛假装不知,促狭一笑:“姐姐此话何意啊,我笑你什么?”
刘落香手上的劲又重了几分:“好呀,你还敢笑。当初我说看上沈青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
沈青黛忙携着她的手,长舒一口气:“姐姐,方才来时,我还有些担心。我怕,你会怪我。”
刘落香歪头一笑:“我干嘛要怪你,先是看上男装的你,又能和现在的你成为朋友,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她笑嘻嘻的凑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别人不知道多羡慕呢。”
两人正嬉闹着,嘉宁公主便走了过来。
沈青黛起身行礼:“多谢公主方才仗义执言。”
嘉宁挥挥手:“哪里,哪里。咱们好歹也算是传过风流韵事的,多少还是有些情分在。”
一句话把沈青黛同刘落香逗乐了。
三人坐在一起,很快打成一片。
魏若菀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得意洋洋,众星捧月般被人围着。
嘉宁冷哼一声:“还真是让贵妃娘娘说对了,一脸小家子气。”
宴会进行到一半,外头下人忽然急匆匆来报:“禀小姐,是肃王世子,肃王世子正在往这边来。”
沈青黛微微一怔,赵令询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难道他发现了留行门的人?
花厅里的贵女们纷纷下意识地整理衣衫妆容,一个个翘首以盼。
因说好今日去找谢无容,没想到会来此,故赵令询今日并未穿官服,也未带佩剑,只是穿了一件紫蒲云纹团花长袍,佩了一块青玉,身姿挺拔,青竹一般,一任清露洗净铅粉骨,磊磊落落。
花厅里的少女看得目不转睛,尤其魏若菀,绯红着脸,微垂着头,目光却并未移开分毫。
赵令询快步走来,厅内少女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世子朝这边走过来了,他是要找魏大小姐?”
“那还能找谁,之前在登州的时候,可不是白住的。”
众人纷纷望向魏若菀,一时羡慕不已。
魏若菀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莫名有些紧张,她强行按住狂跳的心,款款起身,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得体的微笑:“令询世子。”
登州一别两年,赵令询早忘了魏若菀长什么样,他也不在乎。
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走到沈青黛面前:“跟我走一趟,外面出事了。”
方才还望向魏若菀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沈青黛。
沈青黛来不及品味这些目光中的艳羡与不可思议,便被赵令询轻轻拉起来,往外走去。
“出什么事了?”走出花厅,沈青黛问道。
赵令询这才放开她:“魏若空,死了。”
沈青黛不可置信地望着赵令询,她方才进府时,魏若空还是好好的,怎么眨眼功夫就死了。
她很快回过神来,边走边问:“凶手呢,没抓到?”
赵令询这个时候抽身过来寻她,显然是凶手逃脱了。
她有些奇怪,今日魏尚书寿辰,来的都是达官显贵,防卫应当十分严密才对。即便凶手得逞,也不可能如此轻松逃脱。
赵令询眸色一沉:“没有凶手,或者说,凶手不是人。”
沈青黛又是一怔,猛地停住了脚步:“不是人?”
赵令询点头:“对,杀人的,是蝴蝶。”
蝴蝶杀人,沈青黛摸了摸额头,看来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案子。
第85章 庄生一梦07
来的路上, 赵令询把魏若空死亡前后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酒过三巡,宾客们推杯换盏间, 气氛高涨,魏若空便让人去请了梦蝶姑娘的戏班表演。
梦蝶姑娘今日唱的是《瑶台献寿》, 她唱腔细腻动人,如同仙乐, 众人皆沉浸其中。
当唱到仙桃献寿处, 梦蝶姑娘转身绕到案台边, 取了红布遮盖的托盘。
红布揭开, 原本的寿桃变成了一个圆形琉璃瓶, 瓶中数十只墨色的蝴蝶飞了出来。
起初,宾客们还以为是特意安排,暗暗称奇。
蝴蝶齐齐飞向台下的魏若空, 对着他上下翩飞。
魏若空也以为是梦蝶姑娘的安排,嘴角笑意未消,接着就惨叫了起来。
只见数十只蝴蝶对着魏若空的脸扑腾个不停,有几只甚至飞到他的颈间, 用力撕咬起来。
魏若空拼命用手挥舞撕扯,打掉了几只后,渐渐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等众人反应过来,驱散蝴蝶,魏若空已经死了。
沈青黛听得毛骨悚然,她生平所见的蝴蝶, 皆是美丽而脆弱的。能杀人的,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们赶到前厅时, 现场已经被沈宗度控制住,并未发生骚乱。
贵客们已移步至偏厅,其余众人皆候在厅外。
魏尚书抱着魏若空的尸身,痛哭流涕。
魏若英方安置好贵客,便上前劝慰道:“父亲,保重身体要紧。中亭司和刑部的人都在,不妨让他们先查明四弟死因。”
魏尚书这才起身,向赵令询哭道:“世子,我儿死得太惨了,你一定要帮他讨回公道啊!”
赵令询揖手:“魏尚书放心,我中亭司负责查办命案,今日不管是谁出了事,都会查明真相。”
沈青黛见魏尚书从始至终,并未多看自己一眼,也懒得与他寒暄。
她蹲下身去,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皱眉。
魏若空死状真的很不好看,他一张脸被啃噬得血迹斑斑,面目全非,脖颈之间一片抓痕,触目惊心。
蝴蝶竟然能把人咬成这样,沈青黛忍不住打个寒噤。
沈青黛起身问道:“蝴蝶呢,都飞走了?”
沈宗度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没有,魏二公子打死了两只。”
方才一片混乱,赵令询忙着维持现场,沈宗度瞧见地下的蝴蝶,怕被踩碎,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赵令询上前,接过蝴蝶:“小心。我看魏若空方才拍死蝴蝶后,手臂似乎有些无力,我怀疑,这蝴蝶可能有毒。”
沈青黛慌忙看向沈宗度:“哥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宗度拍了拍她:“没事,我是用帕子捡的,而且这两只蝴蝶已经死了。”
沈青黛这才放下心来,她仔细看向眼前的蝴蝶,通体墨色,仅翅膀处零星几个白色斑点,钳嘴较一般蝴蝶长一些,看起来很是坚硬。
她收起蝴蝶,四下扫了一遍:“魏若空所在位置距戏台并不算近,而且也不在正中,为何蝴蝶会绕过那么多人,单单去攻击他呢?”
赵令询也不解:“我们在场,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蝴蝶就是奔着魏若空去的。”
寿桃被换成了琉璃瓶,毫无疑问,是有人在利用蝴蝶杀人。
可台下宾客众多,凶手怎么就能保证,蝴蝶能准确地杀了他想要杀的人呢?
若要保证万无一失,只能从两方面入手,一个是蝴蝶,另外一个便是死者魏若空。
她想了想:“不如先找施净过来验尸吧。”
赵令询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去找施净了,中亭司离这不算远,这会他应该快到了。”
沈青黛一抬头才发现,魏尚书同大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想必应是去安抚偏厅的贵客。
她看着厅外的宾客,问道:“梦蝶姑娘还有戏班的人何在?”
赵令询道:“在后院,整个戏班的人,都被尚书府的人给看起来了。”
装有蝴蝶的琉璃瓶是梦蝶姑娘的亲手打开的,他们决定先把她叫来问话。
梦蝶姑娘一身水红衣衫,身披一件七彩云肩,高髻之上饰满了珠玉,身段玲珑柔美,步态蹁跹而来,远远望去还真恍若仙子一般。
她还未来得及卸下妆容,虽看不清本来面目,但眼波流转间千娇百媚,一看便知是个十足的美人。
沈青黛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梦蝶姑娘,墨蝶戏班是你主事的吗?”
梦蝶姑娘摇摇头:“不是,主事的是范老板。”
墨蝶戏班,杀人的黑蝴蝶,梦蝶姑娘,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沈青黛看了看梦蝶姑娘,她似乎有些被吓到了,浑身不停地颤抖。
沈青黛轻声道:“你别怕,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墨蝶戏班?”
梦蝶姑娘抬眸,怯生生说道:“两年多了。我自幼父母双亡,这些年孤身一人,辗转流落到京城,在一些酒楼里唱戏,被范老板看中带回了戏班。”
沈青黛接着问:“今日这出戏,你们可有事先排演过?上台前,你有检查过托盘内的寿桃吗?”
梦蝶姑娘看向戏台:“为了今日贺寿,我们排练不下十次,单就这个戏台上,我们都排练了两次。”
她目光转回到沈青黛身上:“这位小姐。”
赵令询在旁提示道:“她是中亭司的司正,你可以直接称呼她为沈大人。”
梦蝶姑娘怔了一下,旋即改口:“沈大人,我一向只负责唱,何况今日这么多贵人,我首要注意的,只有我的妆容。至于这些桌椅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要负责的。”
沈青黛看了看她,转移了话题:“你同魏二公子很熟吗?”
梦蝶姑娘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下,嘴角堆起一丝苦笑:“大人说笑了,什么熟不熟的,他不过听过几场民女的戏而已。”
沈青黛想起洛霜曾提过,说梦蝶姑娘颇有些自命清高,怎么今日瞧着竟浑无半点孤傲之气。
“我听闻,你一向不喜与俗人打交道,鲜少外出,怎么同意来此唱戏了?”
梦蝶姑娘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缺钱。大人,民女已经二十有二了,不能继续由着自己性子来了。就这副嗓子,也不知道还能唱几年。若不趁着还能唱,多积攒一些钱银,以后唱不动了,没人听了,哭都来不及。”
自出现在归远山庄,成了爹爹的女儿,她吃穿用度不愁,钱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若不是今日出现在此,若不是梦蝶姑娘的这番话,她几乎都快忘了,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委曲求全地活着的感受了。
繁华一梦,她不知梦醒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沈宗度看沈青黛神情有些迷离,轻轻拉了她的衣袖。
沈青黛回过神来:“你上场前后,可有去过其他地方,有没有人作证?”
梦蝶姑娘点头:“自然是有的。开场前,我一直在后台候着,范老板对这次表演很上心,他一直陪着我,一直到我上台。”
审问完梦蝶姑娘,赵令询命人去传范老板。
范老板小跑这过来,一见到他们,便跪在地上。
“各位大人,魏二公子的死,真的和我们无关啊。那可是尚书的公子,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杀了他啊。”
沈青黛让他起身,问道:“范老板,梦蝶姑娘说,上台前,她一直在后台,你全程都陪着她,可是真的?”
范老板一脸市侩:“大人,叫草民范良就可。梦蝶姑娘说得不错,临上台前,草民一直陪着她。能为尚书大人表演,那可是莫大的荣耀。这场演出,对我们墨蝶戏班来说很重要,我们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草民更是如此。”
沈青黛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抬眸问道:“墨蝶戏班,你们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范良似乎也想到了墨蝶杀人,猛地一拍脑袋:“哎呀,这……这也太巧了。莫不是,有人嫉妒我们能接到尚书府的活,想要陷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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