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道:“草民想想,肯定是四春班,上个月打擂台他们输给了我们,当时他们就出言不逊。肯定是他们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借机毁掉我们的名声。”
沈青黛挠了挠头:“范老板,你还没有回答,你们为什么叫墨蝶戏班?”
范良这才道:“我们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是梦蝶姑娘来了之后,才改的名字。”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一望,果然同梦蝶姑娘有关。
范良接着说:“原本呢,我们叫春和班。两年前,草民在一家酒楼里发现了梦蝶姑娘。她那会,双十年华,容貌秀美,那幅嗓子,婉转细腻,听得人浑身舒畅。于是,草民便把她带到了戏班。梦蝶姑娘不但戏唱得好,也画得一幅好画。那日,她方画了一副春日图,谁知画得太像了,一只白蝴蝶飞来便卧在画上。那会墨汁还未干,好好的一只白蝴蝶,顷刻成了个黑蝴蝶。我们戏班好多人都在场,当时也就当个笑话看。”
他啰啰嗦嗦的半日,赵令询略有些不耐:“所以呢?因为这个,就改了名?”
范良道:“大人别急,精彩的在后头呢。梦蝶姑娘是个心善的,她当时就把蝴蝶从画上捏起,用手帕轻轻擦了墨汁后,把蝴蝶给放飞了。结果第二日,她登台表演《梁祝》的时候,唱到最后,竟然真的飞出了两只蝴蝶。那蝴蝶一黑一白,黑色的,翅膀明显色彩不均,我们一眼便认出,就是那日梦蝶姑娘救下的那只蝴蝶。至此以后,梦蝶姑娘表演的《梁祝》一下名声鹊起。于是,为了增加我们戏班的名声,我们干脆就改了名。”
蝴蝶报恩,这个故事,怎么听都有些不真实。
范良见他们似乎有些不信,信誓旦旦道:“大人,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事,早两年好多人都知道的。”
赵令询不屑一笑,这种多半是戏班为了搞些噱头,故意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沈青黛拿出那两只已经死去的蝴蝶:“这种蝴蝶,你们以前见过吗?”
范良吓得后退两步,下意识地拍着衣服,一下变了脸色。
“大人,这种东西,我们怎么会见过,它可是会吃人的。方才的情形,你是没见,它根本不是蝴蝶,就是恶鬼啊。”
沈青黛不死心:“你再仔细看看,是你们说的那只黑蝴蝶吗?”
范良十分坚定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那只黑蝴蝶,它原本是白的,只是沾染了墨汁而已。这个,就是纯纯的黑的啊。何况,这杀人的墨蝶有十多个呢。”
沈青黛不再追问,收起了蝴蝶。
“负责准备寿桃的是何人?”
范良道:“是雪儿。”
沈青黛微微抬眸,雪儿,听着倒像是个女孩。
负责器物照看的,多需要搬搬抬抬,他们为何会用个女孩。
范良接着说:“我们本是有一个专门负责重一些器具的,像是刀剑、盔甲桌椅之类的,不过有时候东西太多,忙不过来。就又招了个女孩过来,专门负责这些轻巧零碎的活计。”
沈青黛点点头:“这个雪儿,是什么时候入的戏班?”
范良想了想:“也是两年前吧,就是梦蝶姑娘进来之后。”
沈青黛微微皱眉,又是两年前,这一切,未免有些太巧合了。
第86章 庄生一梦08
雪儿很快被带了上来。
沈青黛瞧去, 她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量中等,虽不及梦蝶姑娘美貌, 却也十分秀气。
她五官并不突出,却格外柔和, 像是春日的柳条,让人望之舒心。
她行了礼, 十分恭敬地站着, 静静等待他们问话。
沈青黛问道:“今日的寿桃是你准备的吗?”
雪儿攥紧衣角:“回大人, 是民女准备的。不过寿桃送上台前, 民女再三确认过, 绒布下的,就是寿桃没错。”
沈青黛接着问:“那寿桃拿到台上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离开过, 或者有没有人动过?”
雪儿想都没想,便摇摇头:“没有,我一直在,没有人进来过。”
赵令询瞥了她一眼:“原本贺寿的寿桃, 却成了杀人的蝴蝶。寿桃又是你准备的,你知不知道,你有很大的嫌疑。”
雪儿眼神一滞,眼底有明显的慌乱闪过。
“没有,我看得好好的,没有人。”
沈青黛见她支支吾吾,似乎有些害怕, 温声道:“范老板说,你是两年前入的戏班。你家在哪里, 是京城人氏吗?”
雪儿低垂着头,抿着唇,似乎在想要不要如实回答。
赵令询眸色一冷:“中亭司查案,调取你的户籍文书轻而易举,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雪儿浑身一僵,开口道:“民女,登州人氏。”
登州,两年前。
沈青黛忍不住皱起眉头:“既然你是登州人,为何要来京城,你家人呢?”
戏班因其行当特殊,需要登台露面。即便是名角,也不免遭到轻视,何况一个帮忙整理器具的。若非走投无路,一般人家的父母哪里舍得自家儿女去戏班帮忙。
雪儿额头上薄汗渐起,她嘴角动了动:“民女家人皆在登州,民女……民女是自己出来的。”
沈青黛有些愕然,她竟然是自己偷跑出来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有如此胆量,从登州来到京城。
赵令询沉声问道:“从登州跑到京城,你有何目的?”
雪儿感觉到他们的怀疑,紧张得绷紧了身子,面色惨白。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不是的,我没有害人的心思。我跑出来,是因为,因为我家人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当小妾。我不愿,便趁他们不备,偷偷跑了出来。”
沈青黛方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安慰,就见翠芜端了碗杨梅渴水走了过来。
沈青黛转身对着雪儿道:“没事了,你先在这等着,我稍后叫你。”
雪儿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她才颤声问道:“若是找不到凶手,他们会杀了我吗?”
沈青黛蹙眉:“他们,你是指谁?”
雪儿摇摇头,咬着唇,向两人施了礼,便转身站在一边。
翠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雪儿,随即笑嘻嘻地递过碗去:“小姐,渴了吧?我刚到外面买的,还凉着呢,你尝尝。”
沈青黛看了看,只有一碗,她略微有些尴尬:“赵令询,你渴不渴?”
赵令询一笑:“不渴,你喝吧,我一向不喜欢这些,有些甜。”
沈青黛这才接过碗,走到桌边:“你怎么出去的,他们就这么放你出去了?”
翠芜看着赵令询,笑了笑:“方才咱们进来时,可是一起的。我说我是世子的人,世子要喝杨梅渴水,看守的就放我出去了。”
赵令询心上一喜,微微笑道:“真聪明。”
沈青黛拧了翠芜一把:“你真胡闹。”
翠芜揉了揉脸:“世子都夸我了。”
沈青黛匆匆喝完,把碗递给翠芜。
赵令询见她喝完,看着雪儿的背影道:“方才,她似乎没有说实话。”
沈青黛也留意到了,适才问话,她一直犹犹豫豫,可问到寿桃拿到台上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过,她却一口否认。
“是,她言辞闪烁,明显有所隐瞒。不过不用着急,不如让她先带我们去后台瞧瞧,看看有没什么线索。”
沈宗度正在安抚厅外焦躁不安的宾客,见两人方起身,便走过来。
“方才,魏尚书托我帮忙安抚宾客,不过,我看这案子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天气炎热,他们这样等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赵令询看向厅外,廊下挤满了宾客,众人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扇子,不时举起衣袖擦拭着汗水。
“魏尚书此举确实不妥,待会同他讲,先放这些人回去吧。在这扣着,事事都无法回避,反而有些碍事。”
沈宗度点点头:“也好!”
“赵令询,你……有好事不叫我,死人了才知道叫我过来。”施净一进来便冲着赵令询嚷嚷。
他瞅了一圈,这才道:“沈青呢,怎么没看到他?”
站在沈宗度身后的沈青黛探出身来:“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看不到啊。”
施净张了张嘴,他第一次见沈青黛女装,且她又一直站在沈宗度身后,方才只瞧见一人身姿婉约,优雅端庄,不曾想就是沈青。
面前的女子,自然是美的。施净一贯喜欢美女,然而此刻,他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别扭。
他挠了挠头:“你还是穿男装看着顺眼。”
沈青黛白了他一眼:“我本就是女子,就喜欢这么穿。你看不惯的话,忍着。”
沈宗度笑笑:“探查细节,进行推理,这些我并不擅长,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去偏厅看看。妹妹,若有什么需要,让翠芜随时过去寻我。”
沈青黛拉着沈宗度:“哥哥,今日我怕是要回去得晚些。天热,你忙完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沈宗度摸了摸沈青黛的头:“我知道,妹妹现在是中亭司司正,有正事要做。你好好查案,我忙完就回家等你。”
施净看着沈宗度离开的背影:“吏部的沈侍郎,传言严正冷厉,今日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沈青黛催促道:“废话这么多,先验尸。”
来的路上,尚书府的下人已经同施净说个大概。
尽管早有准备,施净看到尸体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死得,也太惨了点。”
赵令询道:“他死之前,行动正常,就是突然遭到蝴蝶攻击,他用手拍死两只蝴蝶后,好像抽搐了一下,接着就浑身瘫软倒地。你看看,他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施净边拿出尸检器具边问:“饭菜餐具可有验过?”
赵令询点头:“验过,无异常。”
施净看了眼尸体,又是啧啧两声,才开始检验。
“面色紫黯,唇发黑,手足指甲青黯,心口深青,确中毒无疑。不过,他口耳眼鼻内均无出血,眼睛处有淤血点,血液呈暗红色,而且他已经死去近一个时辰,尸身却并未僵硬。”
沈青黛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天热的缘故。”
施净摇头:“不是,夏日尸身的确不像冬日那般冷得快,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多少会有些僵硬。而他,却几无僵硬状态,尸身尚有温热。”
赵令询问:“什么原因?”
施净道:“瞧着像是有些窒息,我怀疑,杀死他的蝴蝶体内不仅含有毒素,还能影响人正常呼吸。魏二公子胸前有几道红印,想是他当时呼吸不通畅,用手抓的。”
沈青黛听着,倒吸一口凉气,这蝴蝶不光有毒,竟还能让人瞬间窒息。
“赵令询,你说当时琉璃瓶中飞出数十只蝴蝶,其余的蝴蝶都飞走了?”
施净听完,瞪大双眼:“什么,还有毒蝴蝶。那还待在这,赶紧的,保命要紧。两位,尸体已经检验完毕,我先行告退。”
赵令询一把抓过他:“慌什么。那蝴蝶只攻击了魏若空,并没有攻击其余人。”
施净还是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只攻击一个人,那蝴蝶能有这么神?”
赵令询道:“蝴蝶自然不会认人,应该是有人刻意引导。魏若空身上,应该有蝴蝶喜欢的气味,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沈青黛点头道:“没错。所以咱们必须要查清,这蝴蝶究竟是何来历,顺图索骥,揪出凶手。”
施净道:“说得容易,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哪能那么快查清。”
沈青黛笑道:“你忘了,京城中不是还有一个号称无所不能的黑市吗?要麻烦你先同我身边的丫头翠芜一同去探探。”
沈青黛说罢,便招呼翠芜过来。
施净一看翠芜不过是个身量不足的小丫头,略微嫌弃道:“沈青你这,让我同一个小姑娘去,万一出事,我不还要抽身保护她,多麻烦。我还是回去找赵世元,比较靠谱。”
沈青黛道:“还记得上次去黑市时,我身边那个黑衣人吗?就是翠芜。”
翠芜十分得意地朝着施净扬了扬头,施净嘴巴一张,再次看向翠芜时,眼中多了一丝崇敬。
“那还等什么,翠芜姑娘,咱们这就走吧。”
沈青黛叫住他们:“等等。”
“翠芜,此去打听消息,难免要费些银子,你带的可够?”
翠芜拍着腰间的钱袋子一笑:“小姐放心,还有十余两呢,只是打听个消息,应该是够的。”
施净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丫头,平时出门竟然带十余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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