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净一脸内疚:“都怪我,是我没把琉璃瓶放好。”
赵令询根本没有心思去安慰他,只是紧紧抱着沈青黛。他怕他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她。
施净小心翼翼地问:“为何要去烟笼巷,咱们是不是先要帮沈青找个大夫?”
“烟笼巷, 卢神医在。”
赵令询手指轻轻掠过沈青黛脸颊,替她拭掉额头的汗水, 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
施净依旧不放心:“卢神医,可靠吗?能治好沈青吗?”
赵令询垂下手臂:“放心,他医术精湛,便是宫里的太医,都未必能比得上他。”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烟笼巷。赵令询跳下马车,轻轻抱起沈青黛绕过黑市,钻进一个破败的屋内。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施净定眼一看,竟是黑市门口的瘸腿老伯。
待看清赵令询怀中之人,卢神医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她怎么了?”
赵令询沉声道:“是墨蝶,她现在呼吸有些微弱。不过,我已经给她服下了护心丹。”
卢神医让赵令询把人放下,从一旁的柜子内翻出一个黑漆药箱。
“你们,去找些生牛乳来,要快。”
赵令询不敢有片刻耽搁,拉着施净便出了门。
施净不住回头看着屋内:“就这么把沈青留下,好吗?”
赵令询道:“放心,他比你更想让她活着。”
等两人寻到牛乳回来的时候,沈青黛颈部、额头已经插满了银针。
赵令询看着床上的沈青黛,她脸色蜡白,没有一丝血色,因呼吸困难,眉头一直紧紧蹙着。
他静静走到床边,用力握住她的手,心如刀绞。
卢神医把牛乳递过去:“先把这个给她喂下去。”
赵令询依言,将沈青黛半扶起来,靠在他怀中,慢慢喂了牛乳,用袖子轻轻帮她擦了嘴角,才又将她放平。
喝了一碗牛乳,沈青黛似乎缓解了一点,一直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卢神医又仔细把了脉,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幸亏你给她服用了护心丸,来得又及时。不然,她迟早心力衰竭而亡。”
赵令询一直僵直的肩头,稍稍沉了下来:“她这是,脱离危险了?”
卢神医颔首:“算是吧,不过,她目前情况不算好,要留下观察一番。”
赵令询看着沈青黛:“好,我会一直守着。卢叔若是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差遣。”
卢神医看了看沈青黛的脸色:“我先抓些药材,你们先好生守着。”
待卢神医离开,赵令询便道:“施净,你先去沈府一趟,宗度这个时辰应该回府了。沈青黛是他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要让他知道才好。”
施净点头:“对对对,我这就去。”
卢神医抓了药回来,方准备去煎药,就见施净同一个俊朗的公子,扶着一个人放在椅子上。
赵令询微微皱眉:“谢公子怎么来了,还有宗度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容探头看着床上的沈青黛:“我今日本欲回去,想要同黛儿告别,就想去沈府碰碰运气,谁知一过去便碰上施大人。”
赵令询看着瘫在椅子上的沈宗度:“他又是怎么回事?”
施净无奈:“我到沈府,才说了沈青被墨蝶咬了一口,现已被送到卢神医处医治,他就晕了。”
屋内本就不大,一下涌进四五人,赵令询心烦意乱:“泼醒他。”
施净眉头一挑:“不……不好吧。”
谢无容越过施净,走到床边,轻声道:“黛儿她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赵令询握住沈青黛的手又紧了几分:“暂时无碍,卢神医已经去煎药了。”
半晌,沈宗度终于缓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待看清众人,猛地从椅子上坐起:“妹妹呢,我妹妹在哪?”
施净忙侧身让开。
沈宗度跌跌撞撞来到床边,看着静静躺着的沈青黛,心疼得要喘不过气来。他见沈青黛脸色虽依旧惨白,但呼吸似乎还算平稳,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即,他便指着赵令询骂道:“赵令询,我们是朋友吧?魏大人寿宴之上,我是不是恳求过你,请你好好照看着点妹妹?她走的时候好好的,活蹦乱跳的,现在就这么躺着……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大老爷们,合着有危险全让我妹妹一个人上啊?”
赵令询愧疚不已:“宗度,怪我,是我没照看好沈青。”
沈宗度本就带着气,一低头,看到赵令询竟拉着自家妹妹。
他气冲冲地走过去,指着赵令询的手:“做什么?你给我撒手。”
赵令询强行解释:“方才……喂药了。”
沈宗度掰开赵令询:“我来,不劳您费心。”
卢郎中煎好药,下意识地递给赵令询。
沈宗度抬头瞥了一眼赵令询,赵令询乖乖把药递给了他。
沈宗度接过药,扶起沈青黛,将药缓缓喂下。
卢郎中道:“她现在虽无大碍,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而且我暂时封住了她的重要穴位,眼下不宜颠簸,今晚恐要在此歇息。”
沈宗度打量了一下屋内,虽然有些破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卢神医,叨扰了。神医若有什么需要,但请吩咐。”
谢无容跟着点点头:“对对对,神医需要什么,万不要客气。”
卢郎中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明两日需要排毒,吃不得什么好东西。待她这毒排出来后,需要好好进补。”
沈宗度忙道:“这个没问题,我们府内有几根百年老山参,我这就让人去取。”
谢无容紧跟着道:“我那边有颗火灵芝,稍后便让人送来。”
赵令询扫了一眼两人,不甘示弱:“冬虫草与天山雪莲,不知有没有用?”
施净眼前一亮,咳嗽了一声:“那个,卢神医辛苦了。沈青的药,以后由我来煎。各位若是不嫌弃,你们说的这些,我可以勉为其难,先帮她收着。”
三人齐刷刷望着施净,施净面不改色,望着三人,一脸诚恳。
“咳咳咳……”床上的沈青黛剧烈地咳嗽起来。
卢郎中急道:“快扶她起来。”
沈宗度方手忙脚乱地讲沈青黛扶起,只见沈青黛呕地一下,吐出一堆秽物。
沈宗度不防,被吐了一身,他强忍着,待沈青黛吐完,才将她放下。
唯恐身上秽物沾染到沈青黛身上,沈宗度忙起身站到一边。
谢无容见状,正欲上前。赵令询眼疾手快,拿出帕子,走过去替沈青黛把嘴角擦干。
安顿好沈青黛,赵令询看沈宗度浑身污秽,便道:“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沈青。你这一身也不方便,不如回去好好清洗一番,明日再来吧。”
谢无容也跟着道:“对啊,这里有我们看着,沈大人放心。”
沈宗度瞧着自己这一身:“也好。”
眼瞅着天色将晚,谢无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赵令询有些急了:“谢公子,你看此处,并不需要这么些人。谢公子累了几日,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谢无容看了一圈屋内,点头道:“的确,那谢某先行告辞。”
终于送走了谢无容,赵令询松了口气,望向施净。
施净十分知趣:“你那点心思,我今日算是看出来了。放心吧,我这就走。”
他如此直白,倒让赵令询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此处并无多余床榻,我怕你睡不惯。”
施净稍稍有些安慰:“算你还有些良心。”
说罢,他看了一眼沈青黛:“赵令询,沈青就麻烦你了。希望明日,她能醒来。”
卢神医独居,除这间正屋,里间只有一张小屋,床上堆满了平日里不用的杂物。
沈青黛占了卢神医的床,赵令询过意不去,忙前忙后,待到日落时分,终于给收拾了出来。
卢神医望着他忙碌的身影,不禁笑道:“看着你这样子,我倒是想起了当年。”
赵令询嘴角忍不住扬起:“远芳伯母吗?你帮她打扫院子的时候,我看见过。”
卢神医脸上的褶子堆起,眼神有些迷离:“是啊,远芳她啊,就是爱干净。你说我在庄子上,哪里见过这样的女人,貌美心善,不管再苦再累,永远衣衫整洁,家中里里外外清清爽爽的。远芳她命苦啊……”
说起命苦,他大约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儿子,他垂着头:“我云儿也是苦命人,无端遭此横祸。当初,我就应该拦着他的。这些年,是我这个当爹的疏忽了。”
想起卢季云,赵令询心口有些闷:“卢叔,这怎能怪你呢,人心难测,谁又能想到季云会是那样的结局。是我们去的太晚了,若我们能早到一步,又何至于……”
卢神医叹气道:“你这是哪里话,若不是你们,云儿他不知还要承受多大的罪过。这些日子,我时常过去祭拜。牛山村那些人,也算是念着点他的好。他坟前,总是堆满了供品鲜花。”
赵令询望向床上的沈青黛:“能查明真相,全靠她。”
卢神医拍了拍赵令询:“放心吧,最迟明日,这丫头便会醒过来。”
暮色降临,卢神医睡得早,同赵令询交待了几句,便关上里间的房门。
赵令询半开着窗子,打了水,用帕子细细帮沈青黛擦了脸。
天边尚有一丝霞光,昏暗的灯光漏进屋内,映在沈青黛惨白的脸上。赵令询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地看着她。
这张脸与魏若青毫无相似之处,他想,幸亏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她没有失忆,看到自己这副面容,该会有多恐惧无措。
沈青黛似乎有些魇住了,秀眉蹙起,薄唇微张,方擦拭过的额头又起了薄汗。
赵令询垂下头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沈青黛声音轻得似羽毛吹过,根本听不清。赵令询只得低下身,直到感受到她如兰的呼吸落在耳根,才终于听清。
“娘!娘!”
赵令询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萱萱”
方才还不安的沈青黛,听到这声呼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慢慢安静下来。
赵令询见她方才情绪不安,又起了汗,怕她热着,便起身去拿桌上的蒲扇。
他人正欲起身,沈青黛却牢牢地抓住他。
“赵令询……抓紧我。”
赵令询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半痴半呆地僵在原地。他背对着光,一张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了蒲扇,坐在沈青黛身旁,一下下地替她扇着风。
直到天色已暗,沈青黛呼吸平稳,赵令询才起身。他随意铺了张草席正欲休息,便听到敲门声。
他眉头皱起,推开门,谢无容抱着一张席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谢无容一进屋,便把凉席铺在赵令询身侧。
“令询世子,我怕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特意去过来陪你。”
人已经进屋,赵令询不好多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这里睡着冷硬,谢公子不怕睡不着?”
谢无容摆摆手:“我一介草民,粗糙得很,令询世子若睡不惯,不如今夜就由我守着。”
赵令询淡声道:“不必。”
谢无容正得意着,屋外又响起敲门声。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赵令询只得起身去开门。
沈宗度进屋,见谢无容也在,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就在赵令询另一侧忙活起来。
赵令询同谢无容眼看着他卷起衣袖,铺了一层凉席,放上褥子,又铺了一层凉席。准备如此充分,他们都忍不住想拊掌为他叫好。
沈宗度收拾完毕,对着两人道:“妹妹需要静养,两位还请早些歇息,莫要扰她才好。”
夜静无声,草席铺在地上,多少有些冷硬,赵令询被硌得脊背生疼。
他甫一翻身,谢无容碰巧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愣了一下,十分尴尬地转了身去。
赵令询下意识转到另外一边,沈宗度软枕高卧,睡得正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草席,摸着额头不忍直视。
卢神医早起煎药,看到并排三人,吓了一跳。
整个大宣皇族、朝堂与民间备受瞩目的三个青年才俊,竟然一起躺在他破屋的地上睡了一晚。
三人听到动静,朦胧中醒来,才发觉天已大亮。
赵令询望向沈宗度:“你今日不用早朝?”
沈宗度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衣襟:“告假了。”
几人打着哈欠,收拾起地上的凉席。
“咳咳……”床上传来一阵轻咳。
三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屏住呼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下一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三人争先挤到床边。
床上的沈青黛又咳了几声,长长的羽睫煽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沈青黛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落在站在中间的赵令询身上。
赵令询下意识走上前去,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微微低垂,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沈青黛艰难开口:“紫芸,是关键。一定,要保住。”
第98章 庄生一梦(完)
沈青黛昏睡许久,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赵令询。
这让沈宗度与谢无容有些泄气,可见她满脑子只有案子,两人总算勉强有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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