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当年此举,又一次让沈青黛感慨不已,卓家能出来个卓侍郎,的确是祖宗护佑。
沈青黛想了想,问道:“神仙索真的那么神,可以让人顺着一根绳索直入云霄?”
提到神仙索,陆掌司似乎有些恍惚,久久才道:“确实如此。原本,我也是不信,可看过表演之人传的神乎其神。卓兄一向喜欢这些新鲜东西,他听闻后,便拉着我们去看。”
庭外有枯叶飘落,被风卷着上下翩飞,他目光追随着枯叶的方向逐渐有些迷离。
“那日,天气也似今日一般,阴沉沉的。那样的天气,就不是个好兆头。可卓兄却兴致极高,他说是彩戏表演最后一日,不可错过。等我们到了如归楼,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无端有些压抑。”
彩戏班前几日积累了一些声誉,最后一日表演,人想来应是不少。
沈青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前几次的表演,彩戏班可曾邀人体验?”
陆掌司道:“没有。班主已提前告于众人,表演完这次神仙索,便要回西南。故此,会在最后一日表演上,邀人体验登天之乐。所以,才会那么多人。”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台下那么多人,怎么就选中了卓侍郎。
沈青黛凝眉道:“班主在众人中选中卓侍郎,难道他就没有怀疑?”
陆掌司揉着额头:“你不了解卓兄,他生来喜欢冒险,对于未知事物,他总是兴趣盎然。眼见前面有人顺着绳索消失在云端,他一时见猎心喜,早就跃跃欲试了,便是我们想拦,也拦不住。”
陆掌司叹了一声,闭上双眼。
其实,当时他已经隐隐有些不安,可想着青天白日,他们几个又都在一旁,哪里想到真就出了事。
所以这些年,他每想到此处,便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若是,他能再警觉一些,卓兄便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沈青黛轻声安慰道:“世事无常,对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计划,即便当时你能拦住他,也难保他们不会想出别的什么办法。”
陆掌司收起情绪,待稳定住心神,顿了一下,才道:“当年,你母亲为何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你可知情?”
当时,陆掌司审问娘亲时,沈青黛就在一旁。
陆掌司问起娘亲为何会在如归楼彩戏班后台时,娘亲却说她只是从外地过来探亲,结果亲戚却早已搬家。
又道她们好不容易来京一次,不想一无所获,便在街上到处打听。
案发之前,她遇到两个京城口音的人,说是能帮她找到亲戚,她信以为真,忙请两人在附近店内饮茶。
不知不觉中,她便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在了如归楼彩戏班后台。
沈青黛如实道:“不,我们进京并非寻亲。我娘在京中并无亲眷,我们来京,是为了见一个人。”
陆掌司并不知这些,忙追问道:“何人?”
沈青黛摇头:“不知。不过,当初我娘亲约见神秘人的地方,在瑞鹤楼。”
自卓侍郎出事,如归楼被烧,他再也未去过正阳街。可瑞鹤楼,他却还有些印象。
陆掌司抬头:“瑞鹤楼,如归楼旁的瑞鹤楼?”
沈青黛道:“正是。”
赵令询接着道:“如归楼重新建造,昨日我们过去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如归楼与瑞鹤楼表面上看并无相通之处,可后面二楼檐角处,却相互错落。我上去查看过,从二楼侧窗,可跳至如归楼。我们猜测,凶手可能是从瑞鹤楼将远芳婶婶掳走,放至案发现场,然后又原路逃了出去。”
陆掌司双眉紧锁,怪不得当时封锁案发现场,却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他捻着手指,忖量片刻:“你们重建如归楼,又大张旗鼓地悬赏,是为了钓出凶手?”
沈青黛点头,将方雍已经派人在中亭司附近探查之事告知。
陆掌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怪不得我回来时,发现有人藏头露尾的。不过,看那两个探子的行动,倒不像是留行门的人。”
沈青黛:“事发突然,留行门应还未出手,想是他们方家自己的人。”
陆掌司抬头,望着厅下的两人,一样清澈的眼神,眸光中闪着少年人特有的无畏的光芒。
他无端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他们四人策马在山间野猎,肆意纵横的日子。
他道:“留行门那边,还需要我去把控。这桩旧案,我就放心交给你们了。”
秋风渐凉,金色的槐叶翩翩吹落,中亭司门前已经落了薄薄一层。
两人并肩而行,行路处,落叶沙沙作响。
长空中一排大雁成群而过,沈青黛望着高远深邃的苍穹,再过些时日,它们便要南飞了。
她痴痴地望着那些大雁,声音轻缓:“赵令询,抽个时间,同我一起回登州吧。我想我娘了!”
赵令询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清冽的香气蔓延在周身。
她听到他低沉柔和的声音:“好!”
第111章 人间一世12
如归楼还在如火如荼地搭建, 沈庄主放下一切,整日在如归楼现场,每日晚间归来, 必兴高采烈地同沈青黛说着最新进展。
沈青黛怕他过于劳累,多次劝说无果后, 只能任由他去了。
如归楼十日内即将完工,方雍只每日盯着中亭司, 并未有所行动。留行门那边, 也暂停了所有动作。
沈青黛知道, 他们都在观望, 等着如归楼落成, 等着看她是否能探破此案。
她让翠芜向京城内所有的彩戏班打听,是否有人知晓神仙索的表演之法,可问了个遍, 依旧是一无所获。
彩戏班之人都说,神仙索技法早已失传,莫说京城,即便是整个大宣, 知晓其法门的也屈指可数。
沈青黛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娘亲这条线索,一连数日,她都盯着着娘亲留下的信件,可始终没有头绪。
她终是忍不住,瞒着赵令询,在尚书府门前徘徊多次。可每次到门口,她又都退了回去。
她不知要如何开口, 更不知,公开身份后, 要如何面对这个曾经名义上的父亲。
这日,她终于鼓起勇气,又到尚书府门前。
还未来得及上前,只听大门吱嘎一声,沈青黛忙跳了起来,退至街边。
魏若英方一踏出门,便看到长街之上,身穿雪青衣裙,盈盈而立的女子。
他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沈大人?”
沈青黛上前福身:“魏大公子,许久不见。”
魏若英疑道:“沈大人,有事?”
沈青黛忙摆手:“无事,只是路过而已。一时有些恍惚,走神了。”
金色的日光洒在魏若英身上,他脸上一瞬迷蒙。
他望着院内探出墙点点似星的金桂,闻着浓郁的花香,有些出神:“是啊,如梦一般,怎不令人恍惚。往年,金桂盛开之时,母亲便会备下赏花宴,府内总是热热闹闹的。可如今……”
他喉间酸涩,没有再说下去。
墨蝶一案,魏夫人虽已为她曾经的罪恶丧命,但她设计陷害庶女,虐杀下人,种种行径,已令尚书府名声尽毁,魏若英作为她的儿子,难免无辜受到牵连。
魏尚书近来在朝中屡受弹劾,地位已是岌岌可危。那些往日里对魏若英毕恭毕敬的公子哥,待他也有所轻慢。
沈青黛还听闻,魏夫人在出事前,本已打算与户部郎中方家的二小姐互换庚帖,出了这事以后,方家便矢口否认。
凭心而论,在忠勤伯府的那些日子,魏若英待她还是不错的。
少时学堂归来,他偶有几次送魏若菀一些小玩意,总不忘也给她一份。
每次同他一起外出,她总会格外欢喜。只要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盯着糖葫芦,魏若英便会笑着买一串给她。
好几次三夫人惩罚于她,他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帮她,然后揉着她的小脑袋,让她多长点心。
整个忠勤伯府,似乎只有他,曾真心地待过她,像真正的亲人一样。
沈青黛握紧双手,低声问道:“你怪我吗?”
魏若英低头自嘲一笑:“我为何要怪你?”
沈青黛轻声道:“是我揭开真相,导致今日的局面,事后又是我积极替谢无容他们奔走。”
魏若英抬头,看着眼前容颜娇丽的姑娘,一双眸子澄澈而明亮。
不知何故,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突然就想起来那个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喜欢吃糖葫芦的二妹。
他苦笑一声:“我母亲之事,与你并无干系。尚书府如今的局面,也不是你能左右的。说到底,当年之事,的确是母亲做错了。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对二妹……我听说,前些日子在宫中,菀儿与你有些争执。她自幼被母亲娇宠,母亲出事,她悲痛欲绝,难免言语有失,还望沈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两年,从忠勤伯府到如今的尚书府。
她曾对魏尚书抱有一丝希望,期待他能对他这个二女儿有所怜悯,可直到她死,都未曾从他那里得到过哪怕一丝的温情。
她自以为还算公正的嫡母,为了女儿能搭上肃王府,却在背地里算计于她。
曾经羡慕信任的姐姐,对她百般利用打击。
只有这位兄长,一如既往地宽厚大度,事事以家人为先。
沈青黛柔和一笑:“魏公子放心,魏大小姐的心情,我很理解。区区小事,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魏若英躬身谢道:“如此,多谢。若沈大人无事,那我就先失陪了。”
沈青黛见他要离开,忍不住张口道:“魏公子,请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魏若英一愣,不知她为何要找他,可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茶馆雅舍将外面喧嚣的世界隔开,方寸之内,余香袅袅飘散。屋外古琴流水般悠扬婉转,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沈青黛伸手为他添了一杯茶:“魏公子,今日邀您,实在唐突。不过,我想恐怕也只有您可以与我解答一二。”
魏若英接过茶,疑道:“不知沈大人,所为何事?”
沈青黛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魏大公子想必也知,我是登州人。我年幼顽皮,曾不慎在乡间走丢,幸得一妇人相助。后来,爹爹让人打听,说那妇人正是忠勤伯府的二夫人。当时走得急,未曾道谢。如今因数次出入尚书府,突然间就记起了旧事,便想询问一下,这位二夫人的近况。”
魏若空有些意外:“二夫人?若是打听她,为何不送个帖子给到我父亲,岂不是更容易些?”
沈青黛脸上有些窘迫:“魏公子,只怕魏尚书现在并不想见我。而且,在贵府查案之时,我并未见到过这位二夫人,便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些缘由。我怕,尚书大人未必肯……”
魏若空微微点头,父亲对中亭司并无好感。而且,二夫人……父亲并不喜欢提到她。他曾撞见,有次下人不小心提到她,惹得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他想着旧事,脸上突然有些晦暗:“恐怕要让沈大人失望了,二夫人她已亡故多年。”
沈青黛攥紧手中的杯子,面上讶然:“竟然是这样,难怪我并未见到她。不知她被葬于何处,等回到登州,我也好去祭拜。”
魏若英极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二夫人她在庄子上出了点意外,因此亡故。由于当时不太方便,便葬在了庄子上。二夫人葬身的庄子,与登州府所距甚远,若要去祭拜,只怕不太方便。”
沈青黛露出不解的神情:“二夫人好好的,怎么会去了庄子上呢?若是犯了错,遣回娘家便是。”
魏若英生性敦厚,并不会撒谎,可此事关乎家族颜面,他只是嗫嚅解释道:“陈年旧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们魏家并未苛待过二夫人。我曾听说过,父亲曾极宠二夫人,是她生下二妹妹后,自请去庄子上的。”
沈青黛面上不屑,那些年,她虽年少,可是却能明显感觉到,娘亲对父亲并无感情。她鲜少提到父亲,偶有几次提到,脸上总是露着厌恶的神情。
说是自请去庄子上,不还是三夫人在背后搞鬼。若是不去庄子上,难道真等着被扫地出门。
魏若英见她不信,便道:“我未曾撒谎,府内之人皆可作证。当初,的确是二夫人自请离府的。”
沈青黛道:“贵府之事,自然没有我一个外人说话的份。只是二夫人是我的恩人,这才忍不住过问。既然二夫人不在了,那她的家人可在京中?若是在京中,我也好过府一拜。”
魏若英垂下头,叹道:“二夫人只育有青儿一人,青儿……你知道的。听说,二夫人嫁到忠勤伯府时,便已是孤身一人,所以她并无家眷。”
沈青黛凝眉不语。
这些日子,她同赵令询想尽一切办法,找人混入尚书府,想打听出一点关于娘亲身世的消息。可从登州跟过来的人本就有限,那些旧人偏生没一个知晓娘亲从何而来。
所以,方才尚书府那一瞬,她才想到要从魏若英这里打听些消息,希望能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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