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萧渡玄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冷淡平静,玄色的眼里微光浮动,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因此在萧渡玄将指节从唇边抽出时,沈希下意识地扣住他的手腕,将面颊贴了上去。
她咬住唇,脸庞微仰:“陛下,您就不能原谅臣女这一回吗?臣女一直都想着您、念着您……”
这样的话太危险了。
但沈希只能赌,赌萧渡玄心底最后的道德边线。
再过两个月不到,她就要嫁给平王世子,成为他的侄媳。
平王戍守边疆,保家卫国,正在为了北地的战事殊死一搏,平王世子更是他最珍视的独子,而她只是一个卑劣的女郎。
萧渡玄没有任何理由再来沾染她。
“好啊。”萧渡玄的声音淡淡的,“把外衣脱了。”
他在说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希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她的耳边嗡嗡地轰鸣着,额前的冷汗顺着耳侧的发丝滑落,尽管张着唇,却连只言片语都说不出。
萧渡玄的声音几乎是有些轻佻了:“不是说很想念孤吗?”
“先前在东宫时,”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是也时常不着寸缕候着孤吗?”
萧渡玄所揭开的,是沈希此生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记忆。
她忽然就不能再演下去了。
沈希紧咬着牙关,她慢慢地站起身:“陛下……我是您兄长的儿媳,是您的侄媳。”
理智在劝告她保持冷静,可意识在疯狂地翻涌,思索此刻离开的可能。
“原来你也知道。”萧渡玄的神情仍然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随意了。
他交叠的双腿舒展,指骨也轻轻落了下来。
强大的威压如有实形,让沈希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她也知道这样的说辞难堪,可她又能如何?
为了当年犯下的错事,她赎的罪已经够多了。
但下一瞬萧渡玄陡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沈希没有反应过来,便跌坐到了他的怀里。
慌乱间她忘却了礼仪,吃痛地唤道:“你!”
叩门声也是在这个瞬间响起来的。
“表妹,我回来了!”萧言扬声说道,“你瞧瞧这盏新灯,合不合你的心意?”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即便隔着一扇木门,仍然是那般清晰。
萧言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沈希猛地仰起头,她死死地咬住牙关,拼命地挣扎着。
但萧渡玄的容色依然沉静,他的大手揽在她的腰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的衣带:“我这侄子,也见过你未着寸缕的模样吗?”
第五章
热汗顺着腰侧往下滑,将小衣的边缘都浸得湿润。
沈希的面颊潮红,眼尾透着薄红,眸里也含着水意,细白的脖颈向后仰,宛若引颈受戮的天鹅,令人无端生出摧折的欲念。
她低喘着气,脑中嗡嗡地轰鸣着,嗓子亦仿佛哑了一般。
说这荒唐话的人是新帝。
亦是她曾经敬佩、孺慕过的人。
情绪混乱又纷杂,沈希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想要挣动。
萧渡玄的动作轻柔,但指节却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衣带。
见她久久不言,他含笑看了过来:“说话,小希,朕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寡言的人。”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就轻易地将她逼到了极致。
“没有,陛下……”沈希的嗓音带着泪意,“臣女和世子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矩之行。”
她话说得还算流畅,可饱满的朱唇已然被咬得发白。
萧渡玄似是微愣了一下,须臾他低笑一声,说道:“真想不到,沈姑娘竟也会有这般守礼的时候。”
沈希当然守礼了。
在这整个上京的贵女里,都没有比她礼仪更加完美的人,谁都知道越国公长女是个多矜持克制的人,她是京城世家女的表率,是无数贵妇们教训子女时整日挂在嘴边的人。
然而也是这样的她,会肆意地行最卑劣的引诱之事。
此刻话被明晃晃地挑开,沈希无法不感到难堪。
腰间被太师椅冰冷的扶手抵着,心房却像是被热油给烹着一般。
她紧紧地蜷着指节。
而薄薄的木门之外,萧言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耳边透了进来:“表妹,表妹!你在房内吗?”
沈希咬紧舌尖,她半跪着直起身子,颤抖着抚上萧渡玄的手背:“陛下,当年的事是臣女做得不对,您渊渟岳峙,高节清风,求您再原谅臣女一回吧……”
萧渡玄神情冷淡,不着痕迹地拨开她的手。
“让朕原谅你做什么?”他掀起眼皮,“你最对不起的,该是你未来的丈夫吧?”
“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再有两月不到就要成婚了吧,”萧渡玄指节轻动,一下一下叩在桌案上,“想好到时如何解释你并非完璧的事了吗?”
他的语调轻柔,甚至还带着笑意。
但沈希只感觉到了至深的恐惧,脑中尽是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楚。
她不仅曾经做了卑劣事,直到现今仍同男子共处一室。
萧言的声音仍然如催命般响着:“表妹,表妹!你到底怎么了?”
他叩门的声音越来越重,既急切又紧张。
沈希全然无法想象若是这幅模样被萧言看到会如何。
他会怎么看她?他又会怎么对她?
“陛下,我……”沈希还欲再说什么,萧渡玄便放开了她。
她的身子绷得太紧,他一松手她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萧渡玄的袖摆是瑰丽的繁星,皆是由暗银色的线纹绣而成,每一针都透着逼人的贵气,轻轻地扫过她的手背,带起阵阵酥麻的战栗之感。
但沈希根本没空理会,她快速地抓住这一短暂的间隙,刚一披上狐裘就立刻从萧渡玄的膝上下来。
“多谢陛下。”沈希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就如受惊的兔子般快步跑了出去。
她的心跳太剧烈了,连在燕地父亲险些被杀危急生死存亡的那一夜,都没有这么的紧张。
沈希脑海一片混乱。
但眼下她全然不敢多想,将门掩住后就紧紧地攀上了萧言的脖颈。
“表哥,我又被魇住了……”沈希红着眼说道,“方才我听见你在敲门,却就是醒不过来……”
萧言一手提着新的灯,另一手虚虚地揽住她。
他站在石阶下,手指都被冻僵了,可这会儿耳尖却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
两人定亲已久,最多也不过十指相扣,还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萧言一时之间晃了神,脑海中亦有些晕眩。
沈希耐心地又同他哭诉了一遍。
听清她的话语后,萧言长舒了一口气,他仍有几分后怕地说道:“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表哥,我不想住这间禅房了。”沈希紧紧地揽住他,“我想跟族姐住一间去……”
出行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下大雪,因之也没带侍女。
萧言自然是依她的,连声说道:“好,我送你过去。”
沈希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所谓劫后余生,大抵便是如此心情。
只是胸腔里始终沉闷着,实则说不上轻松。
沈希按了按胸口,手指慢慢地收紧。
这两年平叛不易,当初天下丧乱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萧渡玄会成为新帝。
他虽贵为太子,却自幼多病,年寿难永。
年少时连宫都未曾出过,二十余岁以后才偶尔在人前露面。
因这病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便是先帝也没有对他期许过多。
然而就是这个连兵都没有领过的人,杀死了叱咤辽东的齐王,以冰冷的剑锋无情地告诉世人——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沈希远在燕地,却一直遥遥地望着他。
望着他临危受命,望着他重铸盛世,最后望着他以全盛之姿登上帝位。
两年的杀夺可以改变一切。
就是她父亲这种年少时极其轻佻恣睢的人,如今也渐趋沉稳,变得愈加持重起来。
曾经沈希也天真地幻想过去这般久,萧渡玄会不会早已忘记她?
但是事实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教训。
萧渡玄这个人看似温柔随性,实则最是不容忤逆,独断专行。
然而她却敢那样地背叛他,他怎么会不记恨她呢?
沈希越想脑中越昏沉,到了族姐的禅房不久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直到次日睡醒后,她才发觉昨夜是跟二伯父家的族姐沈瑶睡的一间禅房。
沈希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天才蒙蒙亮,但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咬住下唇,借着缝隙的光窥了眼手腕。
腕间的指痕细微,泛着淡淡的绯色,并不显眼,却足以令她瞬时回想起那些荒唐的记忆。
沈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都走到这里了,她的生活总要过下去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嫁入平王府,只要倚上平王这座大靠山,便再没有谁能够动她。
然而萧渡玄也是沈希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哪怕昨夜差些被轻薄的是她,这个软她仍是一定要服的,更何况当年的确是她做错了事。
想清楚以后,沈希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前去了禅房附近的小厨房。
小沙弥还以为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紧张地说道:“女施主,要不还是让小僧来吧?”
沈希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洗手作羹汤这样的事,她鲜少做,却亦是精通。
当那碟精致的莲花酥被制出来的时候,小沙弥大吃了一惊:“女施主的技艺真是了得!”
沈希端着碟子,轻轻地将之装进食盒,笑着说道:“随便做的罢了。”
可哪怕心一直高高地悬着,沈希仍旧不敢找人陪着,她向僧人问了萧渡玄的居室,便独自过去了。
随扈都是东宫旧臣,一看求见的人是她,立刻就令她进来了。
与她们众人宿在一个院落不一样,哪怕是在佛寺中,萧渡玄的居室仍旧是独一格的。
沈希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本瞧不见名字的书册。
博山炉内燃着香,如烟云般流溢出清浅的兰香。
萧渡玄身着宽袖长衣,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了?”
他神情淡然,既没有屏退下人,也没有抬眼看她。
这反倒让沈希有些为难,她想将事情跟他讲清楚,但现今萧渡玄似乎并没有想听她解释的意思。
她仔细地斟酌词句,慢慢地垂下脖颈:“昨夜的事,多谢陛下。”
“臣女感激不尽,特地制了糕点。”沈希轻声说道,“臣女不知陛下近来偏好如何,便各种甜度都制了一份。”
她将食盒轻轻打开,里面盛着的虽都是莲花酥,却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瞧着就是极精心的吃食。
在皇帝近旁侍候的都是人精,那陪在萧渡玄侧旁的内侍连连称赞道:“沈姑娘真是有心了,这般精致的糕点,奴还是第一回 见。”
但内侍们再聪慧,也听不出沈希话里的话。
她攥着手指,抬眸看向萧渡玄,期待他能将人屏退,好让她多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如同面对陌生人似的说道:“小事而已,不必如此多礼。”
沈希有些急,她不甘心地望向他的眼睛。
然而萧渡玄仅是平静地看了回来。
他玄色的眼眸像是一泓皎月,却在瞬间唤起了沈希的恐惧。
她早就不是那个被他纵着、宠着的姑娘了。
在她下定决心引诱萧渡玄的那一夜,他们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沈希忽然有些惧,她下意识地低下了眸。
在萧渡玄抬起手轻轻拈起一枚糕点时,她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他在仪礼方面的风雅无人能比,即便只是用糕点,也像是在祭礼上那般翩然。
用完以后,内侍奉上盛水的瓷盆。
萧渡玄边净手,边笑着向内侍说道:“稀奇,这糕点里面居然没有下毒。”
沈希僵直在原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难堪的情绪无法言说,像蛇尾紧紧地缠缚住她的心脏,将她最后的希望也带入渊水里。
骨子里的冷无声息地蔓延,让她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寒颤。
第六章
宫里的规矩重,最重就重在吃食上,即便是太后遣人送来的东西,若是没有经人试过也是不能送到皇帝跟前的。
可送来这吃食的是沈家姑娘,到底与旁人不同。
更何况萧渡玄说话做事向来随意,在东宫时便是如此。
内侍全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机锋,打着哈哈说道:“陛下,您说笑了。”
沈希紧咬住下唇,却连勉强的笑意都扬不起来。
兰香清浅,无声地流入肺腑。
冷淡疏寡,却只让她觉得更加压抑。
胸腔里沉闷又难受,泛起的是极难言的情绪,比之昨夜还要更为滞塞。
净完手后,萧渡玄看了她一眼,将那看了一半的书册复又打开,轻声说道:“好了,都先退下。”
沈希应当生出感激情绪的,但此刻众人退下去后,她反倒更加局促。
萧渡玄总是能够如此,明明做了她盼望的事,却也能让她的心神更乱。
沈希收紧手指,将细白的掌心掐出深重的红痕。
现下不是囿于情绪的时候。
无论萧渡玄再怎样折辱她,她都必须要将事解释清楚,然后得到他的原谅。
如今他可是皇帝,再想于私下里见他一回不知有多难。
“陛下,当年的事是臣女妄为……”沈希垂着头颅,低声说道,“这两年来臣女都十分悔恨,每每回想起当初的所作所为,都盼不得以死谢罪。”
“如今臣女将要嫁予世子,成为您的侄媳,”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看在平王的份上,臣女只求您能原谅臣女分毫……”
说罢,沈希轻轻地咬了下唇。
红润的唇被贝齿咬着,宛若馥郁的鲜花,更显娇艳。
就是不知是紧张时爱咬唇的习惯未改,还是有意地博取怜惜与同情。
但听她这不张不驰、仔细斟酌的话语,后者的可能明显更大。
萧渡玄的指腹抵在书册上,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近来事务繁多,朕都记不清了,你当初做了什么来着?”
他鸦羽般的长睫抬起,玄色的眼眸中微光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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