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去年的农历七月七,燕子的死让她失魂落魄。她给女儿准备念书的钱,悉数给了那个捞尸人。黄得树赌咒发誓俩人还能有孩子,一定会好好干活让所有的孩子都念书。燕子一下葬,黄德树的懒病又犯了。喝酒,闲逛,在家躺着。姜媛媛不止一次想带着黄新宇离开,可娘家那边传来消息,她唯一的母亲也去世了。家里现在是自己的弟弟与弟媳当家。弟弟还有仨娃,老屋根本无法接纳这么多人一道生活。
女人,嫁了人,以前的家就彻底没有了她的位置。
姜媛媛几乎替黄德树扛起了这个家。
她的眼里只剩下认命,从此没有了光,只有偶尔看见黄新宇的时候,才觉得生活有一丝盼头。
而姜海环的出现,彻底唤醒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她和黄德树的年纪都大了,再也生不出娃儿来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像是燕子时隔一年给她投递的礼物。安慰她一颗死了的心,让她的心跳重新跳动,让她的生活不再是黑底白色。
女儿,谁再想跟这个女儿过不去,她就要跟谁过不去。
她已经没有保护好燕子了,这个女儿,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即便,即便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姜媛媛跨坐在黄德树的腰上,用体重压住他的四肢。
她再把那枚湿布放在黄德树的脸上,而后拽紧湿布两端。她想,燕子是不是就这样一点点释放出肺腔的空气,一点点在水里闭上了眼睛?
黄德树呼吸不过来了,开始挣扎。
姜媛媛的身体紧紧压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你杀了我的燕子。我让你多活了一年,现在,你给我下去陪陪她。”
黄得树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的大腿一直在姜媛媛的屁股底下乱蹬,连床单都被蹬得“撕拉”出一道口子。
但随着姜媛媛的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他的下半身流出一摊污渍,整个人彻底瘫软不动了。
姜海环不知道的是,自己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这样一桩谋杀。
姜媛媛把床单干脆裹住了黄得树,拖着他的尸体来到昨天挖好的土坑里,一铁锹一铁锹把土填在了上面。
一抔土盖住他的罪孽。
一抔土盖住他的恶行。
再来一抔土,彻底掩埋他整个人在世界的痕迹。
黄得树,你这名字不错。
死透了,还得一棵树。
我要让你看着我,看着大宇,看着海环,活出没有你的幸福。
姜媛媛认真在自家院子里忙碌着。
她没有看见背后,一颗高大的槐树上,半夜出来尿尿的黄新宇,亲眼看见了母亲把父亲埋尸的过程。
那张床单他很熟悉,他下午还看见父亲躺在上面。
黄新宇捂住嘴,悄悄爬下树。那一夜,他彻底难眠。
第82章 幸福的枣
一大早,姜媛媛蒸了馒头。她难得往馒头里加了红糖,揉出来的面团鲜亮油棕,发出诱人的色泽。上面还点缀着一颗一颗的红枣,枣香味和红糖的香甜气息融合在一块,令人食指大动。
她把馒头送了半屉给隔壁的廖娟,感谢昨天帮忙照看孩子。
她看了看有点黑眼圈的黄新宇,“昨夜和小胖闹了,是不是?这孩子……跟你廖婶打个招呼,回家了。”
黄新宇有些蔫吧,跟小胖和廖婶道别,跟着姜媛媛回了家。
他的脚一直跟着姜媛媛的影子,身子不敢往那个坑那边走,像是拼命躲着什么似的。
姜媛媛没事人一样说:“那个坑的土我还没填平呢,等枣树运来了我再填。这几天,你绕着点走。”
黄新宇咽了口唾沫,“嗯”了一声。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他看着那个门扉紧闭的卧室,依旧希望昨夜的窥探只是一场梦。他问:“我爸呢?”
姜媛媛很随意地指了指墙角消失的铁锹:“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收菜去了。也不吃个早饭再走。”
黄新宇坐在小杌子上,手脚冰凉。四肢都不知道要怎么摆,直到姜媛媛往他手里塞了个红糖枣花馒头。暄软、香甜,像这些年他每个夏夜做的梦。梦里啥都有,有姐姐,有星星,还有红烧肉。
“咋不吃呢?病了?”姜媛媛伸出粗糙的手指,探了探黄新宇的额头。
就是这双手,昨天拖着那个床单里裹着的人形,丢进土坑里。
也是这双手,在半夜里用铁锹一下一下往那人身上盖着头。
还是这双手,一大早用力揉了面,加了糖,蒸出这令人垂涎却又难以下咽的美食。
黄得树艰难地把母亲的手挪开,“我没事,妈。”他低头咬了一口馒头,一滴泪落了下来。
爸已经不在了,他打姐姐,还打妈。
他还tຊ喜欢喝酒,不干活。
廖婶和叔都不喜欢爸。他们说妈嫁给爸,可惜了。
黄新宇用力咀嚼着馒头,他突然想快快长大。
我要保护好妈妈。他想。还有妹妹。
姜媛媛看看儿子,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是个平时乐天的娃,但有心事也喜欢藏在心里,自己消化。
“没发烧呀。怎么哭了?”姜媛媛蹲下身来,擦干儿子脸上的泪痕。可是黄新宇的眼泪像止不住的阀门一样,一直流,一直流,流到最后,整个人哽咽到大喘气。这绝对不是因为偶尔吃一顿好吃的,就感动的结果。姜媛媛重新审度起儿子来,她突然意识到,早慧的儿子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件事母子俩心照不宣,却又彼此隐瞒。
他成为她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亲人了。
“大宇,你大了,大人的事情,你早晚会明白。从今往后,你照顾好妹妹,我们一起好好活,听话,嗯?”
黄新宇带着微微的喘息,重重点了点头。“妈,我都听你的。”
枣树运来了。
姜媛媛把枣树端端正正种在了黄得树的尸体上。
这件事她没让黄新宇动手,只让他继续躲得远远的,放了学去和廖家的胖小子玩。
黄新宇回来的时候,依旧是躲着那棵枣树走。姜媛媛看见了好几次,她笃定,儿子一定通过了什么途径知道了。但他情绪控制得很好,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过了好几天,黄得树一直没有出现在村里。有人上门来问了。
姜媛媛装傻,只说黄得树11月5号早上出去犁地,扛着铁锹出门就再也没回来。
有一天,黄新宇放了学,听见村里有女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在说姜媛媛买枣树的事儿。“怕不是把人杀了埋里头了?!”
“嗐,你别说,得树那媳妇凶得很,怕不是被她害咯?”
“别胡说!”黄新宇一个健步冲上去,口齿伶俐地为母亲辩护:“我爸找了个野婆娘跑了,我妈顾及他的脸面,让我不告诉村里人。你们再这样说三道四,我,我就告诉村长!”
那两个婆娘见到黄新宇这么维护姜媛媛的模样,都被他气笑了。
一个人问:“大宇啊,你知道啥叫野婆娘?”
黄新宇挺了挺胸:“我怎么不知道?明明我爸的媳妇是我妈,他还跟别的女人睡觉!他喝醉了酒还打我,打我妈,他还不要我们了,跟人跑了。你们要再说我妈的坏话,我用石头丢你们。”他说着,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女人们也不想跟一个小孩子闹腾开来,但咂摸着黄新宇话中的信息,用这套理论继续散布出去了。
一时间,从村口的卫生所,到“为人民服务”的村长,从赶集的小贩,到邻村卖豆腐的挑担郎,人人都知道了黄得树抛妻弃子跟人跑了,不是东西。
没人再去计较他家的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一棵枣树。
也没人会真的在乎黄得树的死活,帮他去报警。
他四十多岁才结束光棍生涯,父母早死了。有没有兄弟姐妹,娶了姜媛媛这个寡妇过了七八年安生日子,喝酒打人懒汉陋习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再多了个养野婆娘,配合姜媛媛非要收养一个女儿的事实,众人已经帮他们家脑补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而另一边,姜媛媛算了算手头的一些积蓄,她得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了。
黄村里人人养猪,有人专门养母猪,每年生一窝小猪仔,自己留下一只过年用,其余的就卖了买种子种地。麦子、棉花,啥收成好能换钱就种啥。还有养鸡的,承包鱼塘的,挑菜去县里卖的……人人过着淳朴又并不富足的生活,勉强糊口。凑孩子的学费和结婚的彩礼钱,是黄村村民们最大的花销。
姜媛媛之前为了养育海环,把家里的鸡和猪都卖了,现在的钱连一只小猪仔都买不起,她没有着急,从买小鸡仔开始。买一只公鸡,五只母鸡。母鸡可以下蛋,她可以先把鸡蛋囤起来去村里的大集上卖,换几个买肉钱。蔬菜自家地里可以种,种子不贵,随便问哪个街坊要一些就尽够了。
四年后,枣树结了第一棵果子。
姜海环已经是个圆头圆脑的小姑娘了,她笑嘻嘻地在地上接着小胖打下来的枣子,塞了一颗在嘴里。
脆甜脆甜的。她眯起了眼睛。
她递了一颗给黄新宇。“哥,吃。”
黄新宇心里发堵,“我不吃。妹儿,你吃吧。”
恰逢姜媛媛喜滋滋迎回了家里的第一头小猪仔,她在门口拖着那只猪的后蹄进院儿,大声叫着黄新宇的名字。“大宇,来搭把手!我们家有猪了!”
黄新宇让小胖看着妹妹,他自己则去门口帮姜媛媛抗猪。
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年了,虽然瘦,可看着挺显个。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神态,可私下里对着母亲,他喜欢做出最真实的模样。
姜媛媛在院子里搭好猪圈,看着结果的枣树,看着渐渐回笼的鸡群,看着茁壮成长的俩孩子,露出一个夕阳下欣慰的笑意。
“大宇,海环,过年我们就有红烧肉吃了!”
“妈,为什么要等到过年?就不能现在吃吗?”
“小馋鬼,因为猪猪长大要时间啊。”
黄新宇看着妈妈和妹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也跟着笑起来,冷不丁小胖从树上跳了下来,塞他一颗枣。
清甜可口。这是爸爸的血肉。
黄新宇刚想吐了,但细细咀嚼一下,又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还挺好吃。没啥人肉味儿。
他发现母亲在看着自己。
黄新宇干脆问小胖要了一大把,大快朵颐起来。
枣是枣,人是人。人即便成了枣树的养料,那枣的甜也是独属于枣本身的。
我妈杀了我爸,但不妨碍我们一家三口依旧幸福。
就这样吧。挺好的。
他看开了。
第83章 打磨
那一夜姜媛媛说了很多很多,比她这辈子跟姜海环说的话都多。
姜海环紧紧搂住母亲,此刻无声的拥抱比千言万语来得更有力量。
两个人就在静谧的夜里坐了许久许久,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一大早,黄新宇来敲门,说要带淑娟再去城里的医院建档,让姜海环照料一下小卖部。
姜海环应允了。她爬起来洗脸梳头,第三次查看了翎翎的脖颈处。青紫痕迹淡化成了黄青色,女儿的态度也不再蛮横不合作,相对而言好多了。
“妈妈今天带你去舅舅的小卖部玩好不好?”姜海环推着轮椅跟姜翎说。
“饿饿。”姜翎眨了眨眼。
姜海环很高兴女儿能做一点简单的沟通了,尽管这个词语只在姜翎的人生中出现了两次。她给女儿喂好饭,跟姜媛媛打了个招呼,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冰箱。
姜媛媛大手一挥,“你去吧,别的事儿少操心。”
姜海环应了。
这几天她的幻音很少更新了,她决定去嫂子的小卖铺换个环境更新一小段。
把翎翎安顿好,姜海环拿了三脚架去小卖部上录像了。
录的很简单,给网友们看看小卖部的一些产品,油盐酱醋和饮料这些卖得最好,还有卫生纸、抽纸、泡面、火腿肠、扑克牌。香烟他们家没有许可证是不能卖的。另外就是一些辣条、话梅、饼干之类的。因为最近天气不算凉,淑娟还有个冰柜里放着冷饮,时不时还有小年轻来买冰水冰淇淋。除此之外还有针头线脑的东西……塑料脸盆、瓷碗、调羹之类的。
每样产品淑娟都细心贴了标价,姜海环只要看价格扫码让人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就行。反正淑娟嫂子的手机能收到。
“给我来瓶水。”一个声音透过那个贩售的小窗口传了进来。
声音很陌生,姜海环没听过,她拿了瓶农夫山泉递过去,对方先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再扫码付了两块钱。
他看姜海环在录像,有点兴趣,多问了一嘴:“你这是网红直播呢?”
“没有。就随便做点生活记录,上传一下。”姜海环问:“你不是我们黄村的吧?我咋没见过你?”
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看起来不算精神。但他说的话立马让姜海环精神了。
“我是刚调来黄村派出所的,我同事都叫我老秦。”
老秦……
那不就是龙自鸣给她手机里留的电话号码吗?
龙自鸣还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让她打打这个电话。
姜海环顿时有些心虚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自己和老秦的距离,没想到踢到了后面的一个小凳子,有些狼狈地趔趄了下。
还没等到她正式跟这个警察再说些什么,她就见到姜媛媛拿了一个蛇皮袋过来。袋子并不大,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姜海环再清楚不过。
姜媛媛见到老秦,他穿着便衣,拿着矿泉水,老太太以为就是普通顾客,啥也没想,就跟姜海环说:“tຊ钥匙给我。”
她说的是不远处黄新宇的一个食品加工作坊的钥匙。
黄新宇之前进了一套二手的机器,给村里人磨磨豆子打打豆浆磨磨粉之类的,收点加工费,在农忙秋收的时候很受村民欢迎。农闲的时候他就在门上张贴了一周三次固定的开门时间,村民们有需求就会按时间按点去。
而今天正好不是开放的时间。
姜海环在柜台里摸了半天,手颤抖地不行。她看了一眼姜媛媛,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老秦,用尽了浑身力气才不让自己镇定下来。
钥匙递过去的时候,姜媛媛一把抓过,头也没回就走了。
老秦看着姜媛媛离去的背影,盯着她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问姜海环:“你们家老太太?”
“嗯。”她胡乱点点头,把录播的镜头掐了,又装作帮翎翎按摩关节,暂时避开了老秦的视线。
老秦一直在外面喝水,很快能听到瓶子快喝完的时候塑料捏扁的声响。
“警察同志,你来找我有事儿啊?”她想了想,还是得主动问问情况。姜海环尽量平静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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