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唐非橘下意识问。
尤轻漪捏着杯子,滚烫的茶水撒在指尖无知无觉,她蹙眉打断:“任闲!”
三双眼睛齐齐转过去,盯着她泛白的脸色。
尤轻漪握茶盏的手有些抖,声音也抖:“你们问完了吧,可以走了么。”
任闲起身过去,动作熟稔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背,一下一下,轻而有力;“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师姐,那都过去了。”
她转向唐非橘,脸上惯有的笑容收了回去。
“你知道天下第一剑宗么,就是那位以身封印魔族,玄天剑的主人。世人都说他是个高傲孤矜之人,有情却不多,但哪有人知道他曾经收了两个小徒弟,没有拜师礼,没有敬茶,甚至不公之于众。”
任闲表情淡淡:“两个人小徒弟都被他养在山上,日复一日的修行练习;其实他们师徒一年内说过的话都不会超过十句,与其说是收了个徒弟,不如说是养了两个宠物,偶尔想起来会看一眼。”
“任闲!”尤轻漪在她身侧低低吼道。
“可惜,他们在山上待了七八年,没见过师尊几次,还要受那些内外门弟子的冷嘲热讽,明明是那剑尊亲口承认的弟子,却因为没有拜师礼,名不正言不顺,在山上任人欺压。”
“他不管么?”唐非橘皱眉问。
“管?如何管?那人一年半载见不着一次,难道要我们拿那些陈年旧事抖落到他面前?我猜他会说我们没用。”任闲像是想到了一个笑话,不禁捂着腹部笑了起来:“后来,我觉得的那么下去不行,我想下山看看。”
“他不允,我废了好大力气,才从下了禁制的房子里跑了出去,找到师姐后拉着她下山,那段时间我们好似一个漂泊没有归处的流浪者。后来,仙魔大战开始,我和师姐急匆匆地跑回了山上,却看到了那个人的衣冠冢。”
任闲眼睛红了一圈,吐字不清哽咽了许久:“你说他那么厉害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输呢?”
对啊,他可是第一剑宗,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输了呢。
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与唐非橘相交的目光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模糊间又看到了那人冷若冰霜的脸,他身后生长着葱郁的树枝嫩叶,披在身上的外袍带着匆匆赶来的冷冽,那人抬手佛了一下,想要把冷意佛下去。
“师尊,你好久没回来看我们了。”任闲喃喃自语问他。
那人抬眼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刺骨的寒意在目光相触后变得柔软,他不久又启唇说:“冬日冷,为何不穿棉衣?”
“书上说寒意有助于提升精神,我和师妹想要再多修炼一会儿。”九岁的尤轻漪如此说。
小任闲跟在后面不住地点头。
剑宗大人把两个团子各看了一眼,轻轻斥道:“胡闹,回去把衣裳穿好。”
两个小姑娘跟在后面蔫哒哒地回:“是……”
走在前面的剑宗大人回头,迟疑一瞬又问她:“那本书在哪?”
尤轻涟抬头老老实实:“在我房间书柜的第三行第二个格子里。”
“嗯。”剑宗大人点了点头。
后来,无论他们怎么翻找也没有找到那本书,那本盗版的只值一文钱的修真秘法凭空消失。
后来,她偶然在师尊书房里发现了那本书的残卷,烧焦的一本书只剩了半张还算完好的纸。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和尤轻漪在孤独的夜晚中每日挤在一起吃力读的第一本书。
日日夜夜,刻骨铭心,又如何认不出来。
山间的风很冷,冷冽寒冬伴着春夏一共轮转了好几轮,就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人们总说,仙者慈悲,但幼时的她总不觉得。
如果仙者慈悲,那为何对她们不管不顾。
如果仙者慈悲,那为何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丝心软。
后来她才知道。
仙者确实是慈悲的。
那个在儿时把她从恶狗手下救出去的仙者,在引她们上山的第一天点了一盏长明灯,山路很长很长,在她记忆中长的没有尽头,唯有那一盏长明灯亮的出奇。
那盏灯从上山到睡时也未曾熄灭,挂在门外亮如白昼,好似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一样,日月轮转。
替代了某个辗转几次却未曾说出的安慰。
仙者慈悲,却从未诉之于口。
第54章 第54章
旧事重提,任小姐才发现原来那些曾经刻意遗忘的记忆原来如此清晰,以至于刻骨。
她大概是放不下的,纵使曾经有过怨气,如今也全部消散了。
只是她一直在想,若是当年她未曾使小性子,说不定还能见师尊一面,对他说一句“我错了”。
未曾料到,那唯一一次任性,却是阴阳两隔的一辈子。
肩膀上的手指似乎在发着抖,尤轻涟轻轻抬手碰了上去,却什么都没说。
她同样自责,若是那次拦一下师妹,若是在师尊离开前并未与任闲一样生闷气,若是……
若是剑宗大人看到,兴许也会觉得有些新奇,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和一向沉稳的大弟子如今不安地落着泪。
或许还会一甩袖子,冷冷训斥他们:“修真之人离别乃是常事,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该如何?把眼泪擦干净。”
任闲越过少女看向她身后的路行止:“他走后,山上的那群弟子不愿意再接纳我们,从此又回到了那流浪的日子。”
漂泊者暂且找到了归处,可时间流转,归处早已不在。
此后漂泊者依旧是漂泊者,一如既往。
路行止对这种温情场面没什么触动,在三人的沉默中冷冷打断:“所以你们后来来了天冰宫?”
“对,离开宗门后我和师姐去了一个客栈,后来遇到了三长老。”任闲苦笑:“很奇怪是么,到最后只有三长老肯收留我们。”
“不,奇怪的不是这个。“路行止否定道:“一出宗门就找上你们,不可疑么?”
“……”
只见任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她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被下套了。”路行止低垂下目光,脑子里蹦出一段深埋的记忆:“在那之前他一定还做了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推断。”任闲咬牙。
“因为一切都很巧,巧合在仙魔大战你们下山,巧合在剑宗正好在那时灵力絮乱,巧合在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找上你们。”
天冰宫虽然走的一贯是哪有好处站哪边的风格,当时身无分文无一可图的两个被逐出师门的女弟子,有什么能让一个长老亲自登门邀请。
哪怕曾经是剑宗的弟子,也是两个宗门不认的弟子,有名无实,更何况剑宗还已经死了。
天冰宫那群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第一时间去找到他们。
除了早有预谋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这还不够巧么。”书瓷
够巧。术茨
任闲不得不承认,这已经不能用巧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摆明了在说你被别人当棋子利用了。
任闲冷呵一声:“你继续分析,我倒是要看看还有多少坑。”
“还有一问,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受得限制越来越多了么。”路行止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我猜三张老找到你们时是这么说的:
‘两位姑娘被同门驱逐难道不觉得恨么,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众矢之的,可是你们什么都没做错,这样的事在天冰宫是不会发生的,你们会拥有永远的自由与财富,你们永远都是自由的。”
自由,对于当时成日闷在山里的两个人来说简直就是梦想。
“但现在呢,你们得到了他允诺的自由了么?”路行止镇定反问。
答案很明显,并没有。
任闲脸色很难看:“你怎么知道。”
路行止淡淡:“我见过他,十年前我见过他一面,那时我还被关在水牢里,他找上了我,和我说什么自由与恨,话里话外都想让我杀了路棉。”
任闲愣住,没想到当年三长老居然去找过他。
“当时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能两全其美的交易。”
任闲眉心一跳,感觉他接下来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替我放火烧了天冰宫,我替他重伤路棉,顺便把自己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路行止深色的眼珠动了一下,里面犹如风暴席卷:“那场火是我放的,也不是我放的。”
但确确实实是他所希望的,那便算是他放的吧。
*
“你不该告诉他们的。”尤轻漪轻轻在她身后说。
门外早已离去的二人身影隐入雪景中,走过的地方不过短短几秒就被大雪覆盖。
任闲一手撑着门,轻声喃喃说:“确实不该,可我想帮一帮。”
就当帮一帮以前的自己,这群小家伙身后还有人等着她们呢,怎么能就再这里死去呢。
*
得了消息的唐非橘脚印走在雪里,风呼呼刮着脸生疼,雪粒打在脸上明明不疼,但就是让她缩瑟一下。
她抬头,身前离自己两步的少年孤身一人走在前方,渗出点点孤寂冷冽感。
好冷啊,她想。
路行止是否也这么冷呢。
还不等继续往下想,她听到身下一声闷哼和少年清冽的嗓音:“做什么?”
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揽住了他的脖子。
唐非橘笑起来,扯着他的衣裳混入风雪中:“教你画图。”
“别拽我衣裳。”
“麻烦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好么,柔弱可怜的路公子。”
“……”
“下山了想做什么?”
“唔,不知道,下山了再说吧。”
—
雪停了。
停的很突然,一如下雪时一样突然。
只是风依旧不停歇,刮着树枝上的落雪全部吹了下来,落在一片银色的屋顶上,与房檐落雪融为一体。
唐非橘是被打锣的声音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从床上起身,拽了一下身上的褥子感觉不对,迷糊间想起昨晚的情景。
昨晚,哦她在教路行止画地图。
然后被路行止嘲讽了。
然后她气呼呼丢了笔让他自己画去了,谁能想他还真去了。
最后自己趴在桌子上,看着摆动不定的烛光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睡睡到了天亮。
简直就是迷一样的经历。
她把系统敲出来,还没缓过神似的问:“我昨晚像不像个傻子。”
“……不像。”系统沙沙说。
唐非橘咬牙切齿:“我听见你笑了,你个破电子数据。”
“不是,没有,我们系统是不会笑的,除非,”系统憋不住了:“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唐非橘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她臭着脸穿衣出门,实在不想知道昨晚路行止是怎么把自己弄到房间里的。
然而天不如人意,一转眼就看到了不想看见的人。
路行止罕见地穿了一身红衣,衬得昳丽的容颜更加妖艳,她低声嘟囔:“明明是个小白花长相的。”
“什么?”路行止走过来,看着她身体一瞬间从戒备变成了僵硬。
唐非橘一顿一顿转过身去,冲来人打招呼;“早上好。”
无论是语气还是脸色都算不上好。
“早上好。”路公子很礼貌地回应她。
他们今天本来准备再看一眼这院子里都还有什么,准确来说是唐非橘自己准备看一下,某公子抱臂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她在雪中撒欢。
比起探查更像是借名玩雪。
等人终于玩的尽兴从雪里把自己捞出来,他身上的暖意也没了大半,外袍一触就是冰冷刺骨。
唐非橘呼出一口热气在掌心里搓了搓:“快过年了。”
路行止答:“想要新年礼物?”
唐非橘白他一眼:“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问我是不是想要新年礼物很智/障么?”
她又说:“咱们得加快速度了,不然赶不上过年。”
路行止没问她这句话的深意,他是懂得,也认同。
夜晚,漆黑一片。
天上悬着几颗星星,零星的散布在夜幕中,有些可怜。
唯一亮着灯的屋子里,一个黑影闪了进去,然而有人快她一步,早早进了屋子拿着剑抵着那群侍卫侍女的脖子,若是放在电影中就是妥妥的反派恶霸。
那群人看到她还想叫一声救命,但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又一个个瘫了回去。
闪进去的人影看见这一幕脑壳子嗡嗡的:“你就是这么套话的?”
“有什么不对么?”反派恶霸还自觉良好。
人影咬牙:“这特么是审问逼供,和套话是两个意思!”
路行止略显无语地放下剑,指着她手里的麻绳问:“所以你带着这个来?”
“哦,我怕套不出来话,就拿着这个备用。”某人同样自我感觉良好:“到时候谁叫就先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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