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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任行照着《绝世好菜》试过后，才发现有的确实好吃，但有的简直就是乱写的，于是开始给菜谱做起了批注。皎皎则总想抢夺厨房大权，每每抱怨对方简直是不把所有碗盘都用上不罢休——同样的菜，洗完后用一个盘，切完后换另一个盘，腌的时候又换了一个盘，炒到一半盛出来的用一个盘，加回去盛出来再换一个盘，当初在俯仰山上做年夜饭时也没见这么能用啊。于是为了不在饭后昏昏欲睡之时还要强打精神清洗碗盘，皎皎只好陪在厨房里，对方用完一个自己就洗一个。
日子很快便到了除夕，宫里发放了一些年货，二人也领到了。炉子里的火特意弄旺了一些，烧得整间屋子都异常暖和。皎皎在摇椅上吃着柿子饼，梅任行则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其中一只手上还夹着那本《霸道仙君爱上我》：“恭喜仙君神功大成！”然后又站起来，将手背过去，一脸冷漠：“嗯，知道了。那个女人怎么样了？”随后又单膝跪地，痛声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吃柿子饼！”
皎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梅任行站了起来，努力摆出了一个“邪魅一笑”：“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看好她，本君要出去一趟。”
皎皎笑得简直要翻过去了，起身准备夺书：“换一本吧。”
梅任行没有研究出来桀桀怪笑到底是怎么笑，于是直接念了出来：“桀桀桀桀，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女人，你死定了，看我无敌乾坤王八掌！快，配合一下，倒下去。”
皎皎于是倒回摇椅上：“啊，我中掌了，我不行了。”
梅任行连忙扑了上去：“女人，你不要死！你可不可以为了我不要死？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心悦你！”
皎皎脖子都差点被他摇断了：“听到了，听到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死了？”
梅任行放开手：“哎！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皎皎于是道：“行吧，台词我看看。”然后作虚弱状：“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梅任行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且让我用半数仙元为你续命！哇呀呀呀！”
皎皎趁着他摆手势，将书夺了过来：“行了，再看这书你脑子都要看坏了。你要是变成了那个什么霸道仙君的样子，那我可真就欲哭无泪了。”
梅任行停止了他夸张的表演：“书上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的。你不喜欢吗？”
皎皎道：“我不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
梅任行道：“那是！我这等乐观旷达、文采风流、天人之资、骨气奇高的美男子，自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鬼见鬼投胎！别光笑，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皎皎道：“喜欢，喜欢得很。我家师兄最好了。”
梅任行对这回答很是满意，看时间还早，饺子不急着煮，于是又换了一本《我和我的冤种师兄》：“今天下了大雪，师兄堆了一头驴，然后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笨笨，他说我也笨笨的，所以我是那头驴…… 这剧情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皎皎若有所思：“确实有点熟悉。”
梅任行顿时后悔，生怕对方想起来纸□□的事情。
皎皎却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家有个画册叫《小虎还乡》，里面有一头小驴也叫‘笨笨’，我爷爷看见了，就给我奶奶也起了个外号叫‘笨笨’。不过他们不是师兄妹，是表兄妹，远房的。”
梅任行暗自舒了一口气：“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然后看向窗外：“可惜没有下雪，不然我们也能出去堆雪玩了。我还真想试试驴是怎么堆出来的。”
皎皎也看了眼窗外：“算了吧，会很冷。不如我给你唱《雪花叹》吧，新学的，可好听了，就当是看见雪了。”
梅任行点了点头，拉了个凳子坐下来，皎皎便唱了起来。其实她声音很好听，奈何音域太窄，所以不是很喜欢唱歌，就算唱也是一到高潮便自动降调，这首当然也没有例外。梅任行正想说换自己唱，便瞥见了窗外的雪花，忙拍了拍她的手臂：“下雪了！”
黄昏时分，大雪混着落日的微光纷纷而下。皎皎凑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将指环翻到外面，研究起来。梅任行笑道：“可以啊！还有氛围组。”又道：“和它没关系。要是一句话一首歌就能把这个区域的天气给改了，那术法也不用学了。应该纯属偶然，不必放在心上。”皎皎于是又将指环放了回去。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二人穿上披风，出门查看。
传话的宫人言简意赅：“陛下召二位赴宴。”
既是陛下的旨意，二人无法推脱，只得将门锁上，跟着对方去了。去无忧殿的路有些远，皎皎走了许久，全身都在打颤，不由嘟囔了一句：“可不可以先别下了？落到身上好冷。”结果只又过了一个拐角，雪便真的停了。
梅任行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皎皎。
皎皎也有些惊讶：“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然而不管怎么样，雪总算是停了，虽然依旧有些冷。二人只又走过了一段甬路，便到了无忧殿，一路向里，最后停在了一处高大的金丝楠木门前。两边的宫人将披风取走，便为其开了门。
暖气扑面，酒香袭人。二人走上前去，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稽首礼。
上面的那位道：“怎么，外面下雪了？”
梅任行道：“是。来时匆忙，未及整理仪容，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道：“起来吧！看座，赐酒食。”
二人站起身来：“谢陛下。”正欲就座，却见宫人将自己引向太子对面的空位，不禁止住脚步。
皇帝道：“放心坐。离得近，听你们说话方便些。”
二人于是复行了一个上揖礼，然后去空位处坐下了。酒食一道道上来，宫人也递上锦帕，为其拭去头发上的雪水。皎皎见太子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似有愠色，正觉奇怪，便听见皇帝道：“最近可有作新词？”
皎皎起身：“回陛下，词没怎么写。诗倒是有，但大多是为来客书写哀怀愁绪，内容只怕不大适合说给您听。”
皇帝道：“家宴而已，又不需要你歌功颂德，哀怀愁绪有什么要紧？不过诗大多未曾入乐，确实不大适合用来听。哦，除了太子编的两首《秋风词》。”
梅任行闻言，立即俯身拜倒。皎皎看了看他，也跟着拜了下去。
皇帝笑道：“紧张什么？快起来，朕就是看腻了歌舞，想听听新词新曲。”又道：“朕记得，穆相有一位同胞兄长，是你们的师父，对吧？这些也是他教的吗？”
二人起身。梅任行一揖：“回陛下，是我们的师父，但这些却是另一位长辈所教。那位长辈不喜俗世，行踪难定，几年前暂住俯仰山，正逢师父闭关，所以他便代师父教导我们师兄妹。”
皇帝道：“坐，不必拘束。既然一同教导，为什么只有她会，你不会呢？”
二人坐了回去。梅任行道：“各人喜好不同，譬如我爱剑，她爱诗，所以那位长辈也便因材施教。平时虽然耳濡目染，但还是各自学各自的。而且我这师妹，从小便有残疾。学诗，其实是为了治病。”
皇帝起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梅任行于是道：“她与常人不同，天生情绪起伏极弱，甚至到了可以称之为‘残疾’的地步。外在反应虽然没有太大差别，一样会哭会笑，可内里支撑这些反应的情绪，她却很难感受到，即便感受到，也很难分辨自己处在什么情绪当中，最多知道是难受还是不难受。不但理解不了自己的情绪，也理解不了别人的情绪，在这世上生活，实在艰难。然而情绪并不等于情感，共情也并非只有一种，情绪共情走不通，还可以用智力和经验去模拟，也便是认知共情。所以，那位长辈便让她学诗，历代诗文便是她的经验库，这也是为什么她早期的练习里有那样多的缩扩写。如今这病究竟算治好了还是没治好，也实在说不清楚。她情感丰富，情绪却依旧缺失，面对具体的人时，除非像诗文一样明白告知，否则依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强行用智力和经验去理解。不过只要能正常生活，感受不到情绪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皇帝道：“症状还真是罕见，听起来倒像是哪一位神仙来做了人呢。”
梅任行道：“那位长辈也是这样想，还曾经开过玩笑，说是不是她酒量太差，醉倒在往生池边，路过的没有看到，一脚踩滑把她踹了下来。不然何以准备得如此仓促，只分到了一个病秧子作为身体，适配度还那么低。”
皇帝看向皎皎：“你怎么想？”
皎皎道：“酒量差是真的，醉倒在往生池边，然后被一脚踹下来也很有可能，但是不是神仙，便要看怎么定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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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少年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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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愿闻其详。”
皎皎道：“人们常说的服丹延寿、驾鹤飞升自然是不存在的，反而可能因为丹药里的毒份适得其反。其实神仙与否，并不在于寿延千秋，亦不在于呼风唤雨，而在于内心的解脱。若自得逍遥，不需飞升，亦可称之为仙；若心怀悲悯，无需入化，亦可称之为神。若所求不过是寿命的延长或是能力的增加，那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人罢了。就像蜉蝣朝生暮死，于它们而言，人的寿命何其之长，能力又何其之大。可难道它们做了人，便从此都会觉得开心了吗？”
旁边服侍的宫人脸色不是很好，然而皇帝只是捻了捻酒杯：“若自得逍遥，不需飞升，亦可称之为仙；若心怀悲悯，无需入化，亦可称之为神。所以神仙与否，并不在于外，而在于内啊。”
皎皎道：“陛下方才问有没有作新词，最近的确没有，但不知去年中秋的陈作，陛下可愿一观？是为苏轼写的，或可作为方才所言的注解。写得不算好，化用也略显生硬，但勉强可以一看。”
皇帝道：“取纸笔来。”
皎皎写罢，将其交与宫人。皇帝看着那首词，沉默良久：“‘且共清风明月，任他两鬓成霜。’你很喜欢苏轼吗？”
皎皎道：“大抵相似之人总会多些欣赏，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不管是像我这样天生残缺得来的，还是像他那样历经波折得来的，生命力终归是要差了些。喜欢自然还是喜欢，但若说最喜欢的，应该还是生命力旺盛的那种。”
皇帝道：“那便是李白了，朕听过那首《朝中措》。”
皎皎看了一眼梅任行：“是，我喜欢李白，很喜欢李白。”又道：“不过那首是更早的时候写的，而且对于人物心理把握得也不是很好。当时只是有感于他那句‘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所以写了这首玩笑之作。诗册出的时候正逢在外，没想到也放在里面了。”
皇帝看向一边：“太子那时未免也太过心急了，早知有诗册，也不必办那诗会了，听说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太子拱手：“是儿臣太过心急了，很多事情考虑得不是很周到。方才父皇说想要听词，儿臣知道梅公子善琴，不如让他弹来一听？”
皇帝微微颔首。太子吩咐道：“取琴来，要那张钢丝弦的。”
皇帝道：“哦？钢丝也可以作弦吗？”
太子道：“儿臣原也不知，请来乐师一弹，方知亦可。新得的这张钢丝琴声音大、余韵长，比之蚕丝琴，更适合宴会来听。”
皇帝道：“去后面把词谱和韵书也取来吧。既然要听《清平乐》，不如再作一首。词必称苏辛，苏轼有了，便写辛弃疾吧。”
皎皎有些犹豫：“您确定要写辛弃疾吗？”
皇帝道：“朕又不是那些凡夫俗子，需要你歌功颂德，你只管写便是了。‘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这点经书朕还是读过的。”
皎皎于是放下心来，接过词谱韵书翻看。琴也取来了，梅任行恭敬一揖，走到琴桌旁坐下试音，试了几个之后，忽然一顿。皎皎不由抬头看了过去。梅任行道：“没事，你写你的。”
皎皎点了点头，提笔蘸墨，在纸上打起了草稿。梅任行看着那弦上的倒刺，捻了捻指上的血迹。倒刺不是很明显，也不影响音色，还全在左手边，一看便是故意为之。自己一月未弹，琴茧有些薄了，但勉强还可以忍受，总好过得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于是暗吸了一口气，清弹起来，弹完前奏，唱道：
浮生如许，长是天涯旅。欲问行人何处去，翻似飞鸿穿雨。
诗酒还趁疏狂，能得几度新凉？且共清风明月，任他两鬓成霜。
末了，又是一段清弹。指上虽然剧痛，面色却是依旧，风姿不减，气度从容。忽然一只小手伸到了琴上，梅任行抬头，只见是一个衣衫华贵的小女孩，手上还拿着一支糖，连忙起身敛袖，向其一揖。
皇帝道：“泱儿，不要打扰梅公子弹琴。”
宋泱道：“爹爹，这个哥哥真好看。手也好看，声音也好看。”
皇帝笑道：“声音不能用‘好看’，要用‘好听’。”
宋泱于是道：“这个哥哥声音真好听。我还想听。”
梅任行心想，好听你个鬼啊，我都快疼死了。你还想听？怎么不让你太子哥哥给你弹呢？真能耐啊，给我放倒刺。风度风度，在外人面前，要保持风度。唉，要是只有皎皎在就好了，我肯定连哭带抹蹭她一身血。一会儿出去血都干了，还怎么逗她？算了算了，本来她就觉得拖累了我，还是别让她知道了。话说那太子是不是傻？我出事了，他难道就不会得咎吗？稍微一查就知道琴有问题啊。
宋泱的手伸过来：“我给你糖，你怎么不要啊？你不喜欢吃糖吗？”
梅任行后退几步：“承蒙公主殿下厚爱，草民确实不爱吃糖。”
宋泱似乎有些失落，但随即笑道：“没事，我还有别的。”说着回到了席位。
皎皎此时已经写完，正在誊抄。检查无误后，将其转交给了旁边的宫人。
皇帝看着递上来的词：“怎么比诗会上的还要快呢？”
皎皎道：“可能体质比较特殊，越轻松的环境下写得越快。若压力太大，或是催得太紧，反而容易没有灵感。七步诗虽不知真假，但那种写法对我不是很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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