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痒啊,真的好痒啊。
好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如跗骨之蛆啃咬着她的皮肉,四肢百骸都是叫人心惊的痒意和痛楚。她就这么咬着自己的腕子,咬到血肉模糊,咬到晕厥,晕厥后又被新一轮的痒意唤醒,又换一只腕子咬,就这么硬生生的一天又一天熬了过来。
两只腕子血肉淋漓,深可见骨。
熬过那波最噬人的痒意之后会有短暂的、阿沅称之为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她仰躺在地,徐徐喘着气。大脑一片空白,双眸迷瞪瞪看着那镂空小洞外的一方天地。
今夜的月色真亮啊。
星星真好看啊。
哪怕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乌云也是极美的。
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然而这样的时刻太短暂了,很快新的一轮痒意又来了,她咬住了自己的腕子,尝到了自己甜腥的血沫味儿,也嗅到了腐尸味。
来自自己身上的。
为了活下去她饮自己的血,她身上的腐尸味浓得吓人,她越来越像个鬼了。
原来想她画皮鬼大小也算个艳鬼,现在……现在恐怕最最丑陋的厉鬼也比她好看几分。
可太愁人了。
她此刻既不想这书生靠近又忍不住去偷偷看着他,仿佛多看几眼这人,她也能离“人”近点儿。
那书生一边咳着一边走进,此刻乌云掠过,明亮的月光透过那镂空的小洞撒落下来好似暗夜中出现的一道散发着清辉的光柱。
书生走上前,带着病容的、俊美无俦的面容就这么袒露在光柱里,在阿沅的因疼痛而朦胧的双眸里。
阿沅身为画皮鬼那瞧见美色就走不动路的德行又浮出来了。
她眯着眼直直盯着光柱内的病书生,轻轻地,无声地“啊”了一声。
美人啊,还是美人好。所谓食色性也,看着如斯美人,身上的痒意好像也淡了不少。
病美人咳了半天终于止住了,他茫然四顾着,冲着虚无的黑拱了拱手:“小生无意叨扰,只是屋外尘沙漫天,故借宿一宿。方才…听闻姑娘的抽泣声,姑娘可是遇见什么难事?若是小生帮得上忙的,小生定竭尽所能。”
阿沅愣住了,这病书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荒郊野外的,真以为她是人不成?
阿沅乐了,她半靠在坐佛身上,透过镂空的小洞看着那轮圆月一点一点爬上来,眉头微微蹙起。
太不妙了。
算啦,还是把这书呆子赶出去吧。
下一个,下一个来这破庙的,她一定吸干他的精气。这个就算了,没准身上的精气还冒着傻气呢。
欣赏够了美人,那四肢百骸涌起的疼痛又卷土重来,她靠在坐佛身上,轻轻喘着气,摊牌了,懒得装了。
“书生,不想死的话,嘶……现在就出去。”
许久没有声音,阿沅料想这书生没准吓得晕了过去,冷不丁身后传来脚步声:“你……你在这儿是吗?”
阿沅怔住,余光看到书生一角白袍越发靠近,阿沅怔愣之后捂住脸往更暗处藏去。
“你别过来!”
书生停住了脚步。
“后退!”
阿沅悄悄露出两道指缝回头看去,那书生竟还杵在那儿,勃然大怒:“你……后退!快后退!谁允许你靠近我的!”
余光瞥到那角白袍犹豫了一会儿,慢腾腾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再退两步!”
“咳咳……姑娘……”
“退!!!”
书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小生万万没有恶意,你误……”
“呵,方才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阿沅望着那镂空小洞,一轮血月盈盈挂在正空。
阿沅话落,破庙外摇摇晃晃出现数十道人影,月光将他们的人影拉得老长老长。
他们身形扭曲怪异,喉结发出“桀桀桀”的怪声,身上青白一片流着脓水,有些个只有半个脑袋半张脸,许是被狼或是其他野兽啃咬了。
他们摇摇晃晃的匍匐前进,不消片刻,小小的破庙内已鱼贯进数十人。
坐佛慈悲怜悯的注视下,尸气滔天。
阿沅抱着双膝,疼得吸气还不忘轻笑一声:
“书生,你完了。”
第19章 19
◎救命,她一个诱惑男人的艳鬼居然被男人给诱惑了。◎
这破庙,确实闹鬼。
夜半有阿沅气若游丝的哀鸣不说,更要命的是,每逢子时这十八里坡上的死尸便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
人会饿,鬼也会饿的。
阿沅也饿得不行,但她能忍。而这些行尸走肉更像是被人为操控的,并不是所有死尸都会变成厉鬼的。
成为厉鬼除了心有不甘和怨气,还要当日的阴气够重才行,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是如此数量庞大的,成群结队的,阿沅跟在季陵二人身后混了这些年也见了些世面,这更像出自某些邪修的手笔。
比如那半瞎李喜欢用人血修炼,用死尸炼小鬼的邪修也不是没有。
只是平常来那么四五个也够多了,今日这铺天盖地仿佛要把这破庙踏平的架势——
阿沅瞪了一眼这病书生,怪他!
这十八里坡寸草不生,能吃的早吃干净了,除了黄沙味儿,就他这股人味儿熏人!
果不其然,本就纸糊似的围墙立马就被这群死尸弄塌了。他们双目浑浊,全靠嗅着空中那似有若无的味儿,登时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青白面孔齐齐看向病书生的方向,就是阿沅也心头一悸。
余光瞥见那病书生木头似的立在原地,这会儿怕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那群行尸犹如得了号令,一个个身形诡异畸形地朝书生匍匐攀爬而去,喉间发出骇人的犹如野兽般的低吼声。而这书生——仍然一动不动。
这是……
吓傻了?
阿沅皱眉凝视着,半点出手的意思也没有。
她不会傻到和这群行尸抢食,她这情况不被这群行尸发现就不错了。
她修为再低也是修了个肉身出来的,难不保那书生不够打牙祭,这群行尸就来吃她。
她自身都难保了,当然不会为了个萍水相逢的人出手。
哪怕这个病书生的长相真的很对她的胃口。
哪怕她真的觉得如斯美人落入这些污秽之口真的很可惜。
哪怕她前一刻还在为看到一个活物欢喜。
哪怕……
可是这书生至于行尸的爪子都快伸到眼前了还吓得一动不动,连逃跑的本能都忘了么???
在阿沅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然扯着病书生的胳膊钻进了镂空的坐佛内。
造这坐佛的工匠许是偷工减料,这坐佛竟然是空心的,不过这也方便了阿沅,每夜这些行尸游荡进破庙之时,她就躲在这镂空的坐佛内,倒一次也没让这些行尸发现过。
只是这坐佛内的空间本就狭小,平时也就将将容她一个,此刻又加了一人,还是个身高腿长的大高个,一人一鬼就这么塞棉花似的塞进去,阿沅整只鬼几乎嵌进这病书生的怀抱之中,动弹不得。
登时阿沅被一股冷香混着一丝药香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
一人一鬼近的,呼吸相闻。
阿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低叫一声捂住了脸。
她想,若是这书生敢尖叫、敢嫌弃她,敢说她一个“丑”字,又或者不用说话,眼里是嫌恶、恐惧、恶心之类的,她就把他推出去,喂行尸!
她说到做到!
“你……咳咳……”
清冽的、低沉的嗓音响起,阿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阿沅死死咬住嘴唇,她知道自己现在多丑、多吓人,难堪像波浪一样一下一下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就在她快要被这股难堪击倒,委屈、羞愤的泪控制不住的浮现之时,书生接着道:
“疼吗?”
阿沅愣住了。
手腕被人碰了一下,阿沅好似触电般缩回,书生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鲁莽了。我弄疼你了吗?”
阿沅缓缓放下手,触及书生一双凤眼又下意识捂住脸,半晌又缓缓的放下。望着近在咫尺的书生,呐呐道:“我……是鬼。”
“嗯。”书生轻声应了一声,接着手成拳抵在下颚闷咳几声,似乎怕被外面的行尸发现。
阿沅眉头微蹙,怀疑书生没听清,又补了一句:“我跟外头那群行尸一样……不,也不一样,我是鬼,是妖,是……”
而书生的凤眸却死死凝在阿沅骨肉翻飞的双腕上,轻声道:“疼吗?”
“……啊?”
阿沅顺着书生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双腕。
惨烈的,丑陋的,全是日日夜夜啃出来的牙印。
阿沅怔怔看着病书生修长的、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触碰着她腕上的肌肤,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书生碰到的肌肤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阿沅瑟缩了一下抽回手,藏在衣袖内。
书生绞在她双腕上的视线跟着断了。阿沅抬眸看去,霎时撞进一片犹如海一般的,深沉的,她看不清情绪的凤眸中。
仅一瞬,那书生垂下眸,歉然道:“失礼了……”
阿沅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阿沅拧着眉将心中怪异的思绪抛开,许久,落下一个结论——
怪人。
一时一人一鬼都没说话,阿沅也没空纠结这些小心思了,外头行尸那犹如野兽低吼的声音越靠越近。
阿沅知道它们在嗅着空气中的人味儿,也知道他们不能一直藏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但是,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尤其那该死的痒意又铺天盖地的翻涌上来。
沈易感到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去——
阿沅两手攥着他的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阿沅煞白的侧脸,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犹如蝴蝶振翅般颤抖的长睫。
“很痛苦么?”
阿沅没空理他,甚至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此刻快被那股痒折磨死了,还要分出一分心神观察外头,冷不丁,于缝隙中和一行尸对上了眼神。
阿沅:“……”
短短一瞬,那行尸就扑上前来,怼着这条缝隙,接着其他行尸也纷纷凑上来,坐佛一阵晃荡,那獠牙不断往里刨着,小小的缝隙逐渐开裂了。
阿沅脑子空白了一瞬。
完了。
她要被这群行尸分而食之了。
可笑她汲汲营营,狼奔鼠窜三月竟是个这个下场。
她眼睁睁看着那缝隙越来越大,浑身僵住,动也不能动。
原来还想活个三六九的,告诉季陵这厮,没了他,她能过的更好!然而现实是,她连三个月都没挺过去。
难道离了季陵……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吗?
前有行尸虎视眈眈,后有一波又一波的痒意蚕食心智。
阿沅倒想把这一切怪在书生头上,怪在自己多余的同情心上,但她也知道,哪怕没有书生,只要她龟缩在这破庙一天,这事就迟早会发生。
事实就是,她离了季陵,寸步难行。她甚至连送上门肥肉(书生)也拒了,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
忽的,上方覆下一片阴影,一团热气吹拂在耳畔:“你吸我吧。”
阿沅一愣,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的凤眸。
“……你说什么?”
书生润泽明亮的双眸直直盯着她:“唔……小生看那些乡野志怪的丛书中多有提到,书生夜半遇女鬼,多半会被那女鬼采阳补阴去……你受伤了吧?方才若不是你救的我,我早就被分食了。一是为了报答姑娘的恩情,二也是……”
坐佛又是一震,裂缝又大了一些,眼看要分崩离析了。
书生瞥了一眼,眼中浮现惊慌,加快道,“你是受伤了才躲在这儿是么?若是吸了我的精血,可有活命的机会?”
阿沅点点头,这本也是她的目的。吸点儿血起码会缓解身上的疼痛,她是没本事对付这群行尸,但要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书生见状,松了口气笑了。真真笑若朗月入怀,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阿沅心里感叹,面上不显。
却见那书生又自言自语道:“不,不对。那书上说要阴阳调和方可……”
“可……可个屁!”
阿沅瞪他,双颊红红的,双眸一片水润:“不、不是那个‘精血’!就就就一般的血就可以了!”
“哦,原来如此。”书生似恍然大悟,凤眸弯成月牙,“是小生失礼了,抱歉。”
阿沅:“……”
见着那双含笑的凤眼,阿沅重重呼出一口郁气,便怎么也骂不下去了。
真真读书读傻了,跟个书呆子置什么气?
只见那书生自己扯开了颈上的衣裳,俯下身,凑到她唇边。
他这番动作下来,俩人更加密不可分,那段的颈就在阿沅眼前,线条流畅,隐隐有青色的筋。阿沅定盯着这根青色的筋出了会儿神,居然……咽了咽口水。
……救命。
她一个诱惑男人的艳鬼居然被男人给诱惑了。
那厢行尸还在不断冲撞着,坐佛眼瞅要裂了。阿沅不再犹豫,正要下嘴去咬时,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头顶上方传来书生低沉的、暗哑的嗓音:“等会儿。”
阿沅抬眸没说话,瞪着他。
意思是:又怎么了?!
书生轻轻笑了声,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凤眸落在她身上,轻而清晰的一字一句道:
“吸我的血……可是会上瘾的。你确定么?”
身后行尸的哈喇子都快淌身上了,阿沅瞪了病书生一眼,打掉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以后每晚九点准时更新!断更是小狗!
第20章 20
◎“不喝了好不好?再喝肚子要疼了。”◎
齿间嵌进皮肉的一瞬,阿沅听到头顶上方的一声闷哼。
低沉、喑哑,像一把小刷子在挠她。性感得她不禁脚趾微微蜷缩。
阿沅只晃神那么零点一秒,紧接着舌尖触及血液的那一刻,好像一道电流窜过,她浑身一震,好像舌尖上炸开了火花,她两手紧紧地搂住书生的脖颈,整个人几乎嵌进书生的怀抱中,宛若攀附在大树上的藤条,两人彻底没了间隙,亲密无间,仿佛生来就是一体的。
这……就是血的味道么?
难怪…难怪那么多志怪小说里,妖精总是要去引诱书生……
她从前竟听了季陵那厮的鬼话,为了不沾染妖气为了不被鬼差捉住竟然放过了此等人间美味,真真是白活了这些年!真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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