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的咽喉同样被枝丫刺破,无数根茎同样蔓延出来想要包裹住他却好似碍于什么,不敢乱动。
沈易低咳着轻笑着,因咽喉被刺破发出艰难的低喘声:“不跟你说了,你拜的什么破神,我才是真的。这么想拜神,不如拜我?把爷爷伺候好了,兴许就告诉你了呢?”
沈易挑眉轻笑着,哪怕到了这个境地,凤眸里都是挑衅。
女童默然打量了许久,忽的眯了眯眼,也笑了开来:“不说无妨,老夫自己看。今年的剧目……就拿你开眼吧。”
话落,沈易瞳孔微睁,只见漫天樱花瓣争先恐后的袭向他,没入他的眉心消失不见。
他眸光一利,下颚紧绷,暗自咬牙终究还是因为身受重伤不敌,沉沉的昏睡过去。
合上双眸的最后一刻,隐隐约约看到千万樱花树化作了一个个巴掌大的小人似的娃娃被女童收回怀里。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沈易忽然想起,啊,对了。这老头说过自己是摊师来着……
与此同时,破庙内。
阿沅于火焰之中看到“沈易”对她笑着,薄唇张合道:
“吾妻,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去吧,我在彼岸等你。”
“等你心愿既遂,再无执念,心甘情愿嫁于我。”
“去吧。”
阿沅沉沉合上了双眸。
——
复睁开眸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破了洞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还有一张张难以忽视的,蜘蛛罗织的网。
阿沅恍惚盯了半天忽而耳际传来撕裂般的痛,是一农妇扯着她的耳朵大力将她揪了起来:“都晌午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打水去!\"
阿沅吃痛地低叫一声,被农妇大力一甩整个人扑倒在地,手臂剐蹭在地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她小声轻“嘶”着,回头怒目而视,那粗粝的手指便戳在了她的脑门上:“叫你没听到?”
面前的农妇一张瘦黄的面庞,挺着硕大的肚子,因过分消瘦两颊深深凹陷,不过依然可见其眉目清秀雅致,不过眉心深深的褶皱平添了几分粗粝,最后一分雅致也破坏了。
“看什么看?叫人?人会不会叫?!!”
阿沅怔怔的看着她,猫瞳微微闪烁,嘴唇颤颤却未发出声音。
农妇拧着眉看她,正欲一巴掌扇去时,屋外响起男童的啼哭声,农妇转而将一旁的木桶丢到女孩儿怀里,厉声道:“手脚麻利些,快去打水!”
话落便扶着肚子步履蹒跚的循着哭声而去,嘴里一口一个“囡囡,囡囡,我看看摔哪儿了。”
阿沅看着自己一双细瘦的不像话的胳膊顿了下,抱着水桶悄悄跟上去,只见农妇将一个七八岁同样瘦的不像话的男童抱在怀里,暧声嗳气的询问着。
阿沅怔怔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忽而窗外传来孩童们窸窸窣窣的欢呼声:“摊师来了!摊师来了!快去村口看摊戏啊!”
阿沅一顿抱紧了怀里的木桶,跟了上去。
村口一歪脖树下,一简陋的草台班子前围坐了一圈孩童,聚精会神地看着。
阿沅怀抱木桶,伫立遥望着。
傩戏,又称鬼戏,表演者戴着不同的彩绘神鬼面具表演祭祀舞蹈或剧目。
红幕拉开,一双粗粝的手伸出,左手一个面带赤色恶鬼面具的木偶,右手一个面带青色恶鬼面具的木偶,帷幕内传来苍老而粗粝的声音,高声道:“今儿的剧目——《金庭不死乡》。”
话落,一道刺耳的击鼓声响起,小人随着幕后苍老的声音响起开始摇摇晃晃的行走起来。
“一日,一群旅人意外来到一处桃花源,那儿开的不是桃花,而是漫山遍野、数也数不尽的樱花林……”
阿沅盯着那赤色面具上两颗黑漆漆的眼眶看的失了神,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她仿佛也被无形的手支配着,她提起木桶转向人群的背面走去。
她想起来了。
她叫姜沅,家住黄河十八里坡,上有一个怀着身孕的母亲,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不光她家穷,因着连年的饥荒和黄河水患所有人都穷。
大家都吃不饱肚子。
现在她要去打水。
打完水她要下水道捕鱼。
如果她不做这些大家都会饿的,阿母也会打她的,她不想挨打,她也想吃饱饭。
更重要的是邻家姐姐被发卖了人伢子换了三枚铜板十个窝窝,她不想被发卖。
所以她要打很多很多的水,捕很多很多的鱼。
这年她十一却骨瘦嶙峋连七八岁孩童的身量也不如。
不过没关系,大家都这样。
只要她能捕到很多很多的鱼,只要能熬过这个旱季,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文中摊戏并不是传统的摊戏,因为剧情需要改动了些~
九点还有一更哦。
第102章 102 ◇
◎“要我们相信可以,证明给我们看。”◎
可是她一条也没捕到。
双腿反而被河底的碎石刮得鲜血淋漓。
阿沅赤/裸着小腿立于浅滩之中, 盯着平静的浑浊的黄河之水发了好久的呆。
已经三天了,一无所获。甚至连泥螺也挖不到。
她完蛋了。
她托着腮,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茫然然的想——她该怎么办?
水中的“她”瘦的好似一株倔强的芦苇, 小脸瘦的只有巴掌大, 因常年日晒肤色仿佛涂了层蜡似的,黑黄黑黄的。身上没几两肉, 愈加凸显一双猫似的瞳孔又大又圆。头发也跟杂草似的凌乱扑在肩上, 难怪每个人都叫她“丑丫头”。
现在又多了个称号, 怪丫头。
因她总是一个人盯着黄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看,镇天一句话也不说, 小小年纪怪里怪气。
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便是她一出生, 她爹便坠入了黄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说她阴年阴月阴时出生, 阴气重,克她爹。
可阿沅不服气,黄河水患年年死那么多人, 这笔账怎么能算在她头上?
可没人信她,连她阿母也不信。
阿母仿佛借此找到了生活不幸的源头,稍有不顺总是对她非打即骂。
完蛋了, 空手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打的。
她坐在礁石之上,抱着双膝, 依稀裸露的肌肤还残留着点点青紫。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回去的话一定会挨骂的, 不回去的话……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忍受着饥饿, 然后盯着黄河发呆。
她在等日落。
只有日落了,弟弟该缠着阿母休息了, 阿母也便少打她些时辰, 她也能少见些继父浑浊的眼神。
一想到这令她浑身顿时松快了不少。
就这样日复一日, 今日也没什么不同。
天下灾厄不断, 多的是连寸瓦也没有的颠沛流离的苦命人,她不是最苦的,她告诉自己。
只是今日不知是不是被碎石刮得,血流的多了,没力气了,总之她今日格外的不想回家。
她宁可守着这一片母亲河。
她想她是爱这片母亲河的。
是母亲河孕育了他们,叫他们有了休养生息的土地,即便它剥夺了她父亲的生命。
即便它偶尔赠予鲜虾美鱼,时常只有一捧黄沙。
可叫她待上一天一夜也无不可,总比面对那些明里暗地里叫她“怪丫头”的人好。
可日落终有时,她总得回家。
果不其然回家又是一顿打,她浑身青紫的躺在冰凉的黄沙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只虾米的形状。
好饿啊好饿啊,饥荒什么时候过去呢?
好像吃东西啊。
翌日,阿母再次揪着她的耳朵暴戾的唤醒她:“今日带不回来吃的,你也别回来了!”
烈日下,阿沅茫然的站在浅滩中,左手捞一把泥沙,又是捞一把还是泥沙。
鱼虾都去哪儿了呢?
她缓缓想目光投向深水区,那里水深寂静,好像暗丛中巨兽的眼暗中窥伺着她。
耳畔不由回想起阿母的话:“今日带不回来吃的,你也别回来了!”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轻手轻脚游了过去。
原来深水区也是没有鱼的。
有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犹如毛线纠缠不清,缠着她的双足不断往下沉浸的水草。
她完蛋了。
在双目合上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还恍恍惚惚想着,果然那些人都是骗她的。
克人的往往命硬的很,怎么能被自己克死呢?
不可能的。
可当她全须全尾、完好无损的从河边苏醒时,身旁还有堆成一座小山丘似的鱼虾,她愣了好久。
她很快左右张望了下,用裙摆将这些鱼虾囫囵装好一路踉跄跑着带回了家。
那日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以及喝了一碗鲜美的鱼汤。
梦里都是鱼汤鲜美的滋味。
次日她再次来到深水区,默默打量许久,忽的闭了闭眼,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眼睛一闭,蹬开鞋子就跃入深水之中。
复睁开眼,人没事,还活着。
身侧仍有一座小山丘似的鱼虾!!!
阿沅先是骇了一跳,继而欣喜若狂的用裙摆再次包裹住这些鱼虾带了回去。
一天三天皆是如此,然而第四天起,出现了意外。
她看着乌泱泱一群在深水区徘徊的大人小人,哑然了好久,转身离开。
那天她两手空空回去,果不其然被揍了。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人依旧很多。
阿沅小脸郁郁,咬着牙盯了许久,忽然一块石子砸在她的后脑勺上,阿沅吃痛的低呼一声,扭头怒视,一半大的少年攒着满满一掌心的石子走向她:“丑丫头,前些天你的鱼哪儿来的?”
阿沅咬牙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一枚石子陡的打在她的胳膊上。
另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同样手上拿着满满的石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丑丫头,不说来别想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少年将她包围了起来,犹如逗小猫似的,小石子雨滴似的砸在阿沅身上。
额头、手肘、大臂、小臂,甚至在脸侧刮出一条细纹。
“我们没日没夜捕捉也抓不到三两条,你是怎么抓到的?跟哥几个说说呗?”
“莫不是偷别人家的吧?”
“丑丫头,你哑巴么?今儿个不说个清楚别想走!”
阿沅徒劳的用双臂遮住脸,可还是被无孔不入的小石子击中,有一颗甚至击中了左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眼角的泪逼回去。
她忍无可忍终于道:“别打了,是河伯大人给我的!”
“河伯大人?”一少年愣了下,继而弯腰捂着肚皮笑,“你莫不是想说黄河之神的河伯大人?亏你说得出口,你觉得我们会信……”
少年话说到一半被另一个稍显稳重的少年制止住:“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少年一愣,本还想说什么在对方肃然的表情中讪讪地闭了嘴。
传说有位专管黄河的仙人就住在黄河之中,河伯。
每年黄河泛滥之时,为了平息河伯之怒便会祭祀一名少女,那名少女便是河伯的新娘。
然而年年都往黄河里给河伯大人送新娘,可河伯大人的怒火一点没平息,反而一年比一年脾气大,今年甚至连庄稼都淹了,数十里百姓颗粒无收,添了多少人怨和往生的怨魂,不过一点没影响百姓对河伯大人的敬重。
与其说敬重,不如说是恐惧。
是以少年一出口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面如土色,现下讷讷不敢言。
阿沅这一声话落,不管是真是假,自然没有石子敢往她身上招呼了。
阿沅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将双臂放下来,仍是戒备的盯着他们看。
一阵死寂后,稍显稳重的少年率先开口:“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阿沅回嘴:“我说的就是真的,爱信不信!”
事实上阿沅就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些鱼虾就是河伯大人赠予的,不然会是谁呢?
“你……”
一少年正要上前被为首稳重的少年拦住了。
那少年盯着阿沅,眼睛眯了起来:“要我们相信可以,证明给我们看。”
“……什么?”阿沅愣了下,护住脸的双臂放了下来,“怎么证明?”
少年将手里的石子全丢在了地上,定定地看着阿沅:“自然是你怎么抓到那些鱼就怎么给我们演示一遍喽。”蓦的,添了一句话,“放心,我们不抢你的。只要你演示一遍,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河伯大人显灵呢?即便是河伯大人显灵,也轮不到你这个克爹的怪丫头吧?”
话落,这些少年真跟看热闹似的包围着她,是不是发出窃笑,当真看不到热闹不走了。
阿沅死死咬住下唇,立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泛白。
“怎么跟木头似的杵着啊?是在等河伯大人降下神迹吗?哈哈哈哈,没事,哥几个等得起。你慢慢来哈哈哈哈哈。”
阿沅面色发白的看着这群少年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咬咬牙后将足上的草鞋脱下,冲着面前的少年冷声道:“让开。”
“嘿你……”少年顿了下笑道,“算了,我倒要看你怎么装神弄鬼,去吧。”
少女径直走到深水区前,少年们面面相觑,冷不防少女居然直接就跃进了深水区内!
少年们哑然看了许久,那纤细的身影犹如一条灵活的鱼,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周遭静悄悄的,一如眼前平静的、深不可测的黄河。
许久才传来一个少年犹如梦呓的声音:“她……她没事吧?”
即便他们自小泅水长大,但深水区这块也是父母自小耳提面命从来不敢来的,更不敢私自下水的。
没想到这丑丫头居然就这么跃了下去……
还好半天没动静了……
“她……她不会……死了吧?”
“她……”
少年们四目相接皆是一脸胆战心惊,他们确实想知道她那些鱼怎么来的,可……可从来没想让她死啊!
为首的少年终于咬牙:“快去救她!”
少年们一拥上前,然而真等到了深水前却又一个个不敢再前进半步,他们自小就在黄河水畔长大,从来也没听过有人真能下了深水区还能回来的!
踌躇之际突然一只苍白的小手“啪!”的一声拍在河滩上!
胆小的少年已经尖叫着跑走了,另一只细白的手同样拍在河滩上,少年们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双手的主人一点一点爬上岸,衣袍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因身量未长开就像个过分瘦弱的少年,若不是长发海藻似的裹住半身,如何能看出是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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