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没见过,今儿个,今儿个就见了。”谢长逸道。
“啪。”神仙打了他一巴掌,力道不重,声音却是清脆。
谢长逸怔在那里,就听神仙开口。
“腊月十二,大吉,宜嫁娶。那神仙问你,柳野,小时候你答应娶我的话,还作数么?”
神仙的话艰涩难懂,一时叫谢长逸转不过弯儿来。
等他反应过来,忽然大叫,高兴的将神仙抱起,“作数!作数得!”
腊月十二,大吉。
宜嫁娶。
皇帝赏玉如意,贺长益县主江妩与忠勇侯谢飞卿大婚,百年同好,永结连心。
席上,一貌似崔君后的年轻贵人,四处举杯,与众人吃的酩酊大醉,直到闹洞房时,被忠勇侯丢了出来。
叫一身着明黄长袍,貌似新帝的夫人给搀起,提着耳朵,给揪回了家。
同样吃醉的还有一个姑娘,乃是前任户部尚书柳白鹭家的小姐,现在是京都小报分社的东家,专程从许昌赶来,为长益县主添妆。
柳大人与一群故友相谈尽欢,听到有人说前头主桌一姑娘吃醉了撒酒疯,撇下筷子就跑了过来。
“乖囡,好好好,爹爹带你回家。”柳大人从户部卸任,自没有了从前的宅院,好在她闺女知事,赚了银子养他,先前他给皇帝管钱库,现在,他给自家闺女管钱库。
春里去许昌前,柳家就在小苏庄巷子里买了宅子,卖家也不是生人,韩呈醴贪墨案里,韩家一应家产全部查抄,江妩当初买给韩策的那处宅子,也在韩家名下,衙门口过了官的地契,拍一千八百两银子,柳大人凭着人脉关系才拿到的,不可谓不实惠。
柳青青吃醉了要找阿妩,新娘子早就送进了后宅,哪里还能再出来?
柳大人来了,柳青青认出这是她爹,嘿嘿傻笑,捧着她爹的脸,“啊,真是个帅老头,呜呜,我爹这么好看,我娘也好看,我怎么是单眼皮啊……”
是以,在长益县主大喜的日子上,柳家小姐怨自己生了对儿单眼皮的消息不胫而走。
又几日,这消息出现在京都小报的杂俎刊,为人乐道。
柳青青将一副新打的玉冠给她家老爷子瞧,又帮着老爷子挽发簪上,夸奖道:“我爹真俊。”
至于那些笑谈,她只道世人不懂杂俎新闻的真谛。
次年春,太上皇在皇陵扫墓后,病倒,来不及回京都,人就没了。
崔君后北上奔丧,皇帝罢朝三日,痛哭不已。
常太君闻听消息,一夕头发斑白,整个人更是苍老许多,秋日里帽儿岛老人,常太君终于走出这座捆住他半生的牢笼,随常家的人回了帽儿岛。
唯有相国寺的许老贵侍闻听此讯仰天大笑,只叫嚣着,“赢了!哈哈哈哈,我赢了!哈哈哈,常b,是我赢了!”去他妈的两情相悦,去他妈的夫妻恩爱,他想得到,就一定能得到,如果得不到,就毁了它。
哈哈哈,他赢了。至死,那两个人都在猜忌与怨恨中,谁也不肯低头,做先开口的那个。
翌日,扫地的小和尚看着冻僵了的许老贵侍,上报官家,自有人将尸首抬走,一口薄皮棺材,草草处置了这个为新帝厌恶的贵人。
第62章 062
◎俩番外◎
【番外:长生乐】
皇帝清楚的知道, 她的小春天是从什么时候,眼底里没了光,春失绿意, 再无盎然,她的小春天, 满怀热烈的不顾一切朝她奔来, 却在这宫门高墙里,一点点流逝了所有的澎湃与爱。
他变得, 不爱她了。
……
微蒙蒙的细雨下,帽儿岛送来的那封信仿佛都带着海腥味儿。
帽儿岛的老妖婆, 竟然荒唐的提出要接她们大秦储君去什么海岛小住, 要享天伦之乐,要解祖孙之间的思念之情?可笑, 可笑至极。
皇帝不耐烦的将书信丢进脚下的盒子里, 跟先前送来的废物归于一处。
小胡总管笑着来提醒:“陛下, 庆功宴的时刻到了, 头功的那位小将军闻见好酒, 馋的酒虫都出来了, 趁人不妨,偷偷开了一坛来吃, 再去晚点儿, 怕是连小菜也要遭贼了。”
好容易得来一次大胜, 朝野欢庆,老百姓脸上都见了喜气, 对于这些个有功之臣, 皇帝自然宽容许多。
皇帝笑着问:“哪个胆大的小贼, 敢在宫里偷朕的酒吃?”
小胡总管笑道:“您前儿才夸人家风流少年好英武, 今儿就改口小贼了。”
“谢家那个孩子?”皇帝还记的这人,“模样有几分小春天年少时的影子,聪明,有勇有谋,这两口酒当吃。不光要吃,朕还得再赏他吃顶好的才是。”世家子弟里多出碌碌无为斗虫遛鸟的蠢货,也就忠勇侯出了这么个机灵的,赖竹生好笋,谢家祖上冒青烟了。
常君后曾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其父萧二爷,少时被过继在永安驸马膝下,与怡亲王乃同胞兄弟,崔家军艰难那几年,萧二爷单以美貌飨侍,为崔家军筹饷二百万两,聊斋先生陛下的画中仙,山中狐,也未尝有那般本领。
常君后得父母所长,更是容貌卓绝,又熟读圣人教诲,一手大羽箭乃萧二爷真传,有百步穿杨的本事,谢家那小子要比肩常君后,只怕是折了他的福分。
小胡总管帮那孩子拢了一句:“哪有您说的那么好,只是比旁人生的俊了些,模样板正,大高个子,也招人稀罕。”想了想,小胡总管又补充道,“他生母您也知道,是作《高楼赋》的那个柳秋娘的儿子。”
“是她的儿子啊。”皇帝点头,“怪不得有如此品相。”柳秋娘就是个有勇有谋的聪明人,可惜了,可惜啊。
小胡总管道:“哎,那么个好人儿,就是生了个痴男怨女的脑子,又碰上了谢家一窝子心黑眼瞎的糊涂蛋,贬妻为妾,停妻再娶,左阁老那大闺女也是糊涂,怎么就偏偏非要嫁给那么个窝囊废。”
世家子弟里有出息的难找,可模样俊的却是不少,有左阁老的名声在那儿,左家的姑娘,还愁找不到好的?
左家那姑娘,也忒糊涂了,那男人能贬妻为妾,以后遇见更好的,也能拿同样的法子再使一回。
“儿大不由娘,她有自己的主意,这事儿左简也管不了。”皇帝替左阁老说话,虽然那老头儿才在大朝会上顶撞上谕,可皇帝宽宏大度,便不与他一般见识。
小胡总管一边收了笔墨,催她快些起身,一边絮絮道:“管不着就不管,左阁老八成是也懒得管了,他家二姑娘倒是眼光不错,虽是低嫁,江远道却是个孝顺孩子,这点儿啊,才能说是有几分咱们小春天的影儿。”
常君后是先帝称赞的孝顺孩子,天下儿女,无不以常君后为楷模榜样。
小胡总管说的虽是玩笑话,但话里认可的程度,却不低呢。
无人瞧见的角落,一只硕鼠钻了进来,不知再皇帝用的墨里洒了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溜走不见了踪影。
天色渐深,一年轻小将搀着狗皇帝回了惠芳斋,小胡总管与一众宫人簇拥其后。
“谢飞卿,欺君可是死罪,朕,记住你的话了。”
小将军豪迈挥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有一个字儿的谎,您扒了我皮,抽了我筋,教我……教我一辈子也不能见阿妩。”
“阿妩是谁?”皇帝醉醺醺睁眼问他。
小将军憨憨傻笑:“是……是我没过门儿的媳妇。生得……可漂亮了,好看!软乎乎的,甜丝丝的,我媳妇……”
皇帝家里也有真绝色,摆手打断他的话:“放狗屁,漂亮?这天底下,不可能有人比朕的君后漂亮,小春天,天下第一……第一了!”
小胡总管看着面前醉的不省人事的君臣二人,苦恼摇头,叫人抬了谢小将军去偏殿休息,又哄皇帝回中宫去,皇帝却死活不肯。
“让小春天来接朕,他说有人比小春天好看?朕不信,朕……要证明,给他看,没见过好的!目光短浅!”
小胡总管无奈,只能叫人去中宫请君后来,皇帝又嚷嚷着让她亲自去,无奈,小胡总管也只得依言。
谁知,小胡总管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
许贵侍乃后宫唯二的人,他不得宠,不过是仗着死了的哥哥有触柱鸣国贼的功劳,才赖了个名分,皇帝不喜欢他,也不曾进过他的宫门。
可到底是主子,宫人们劝说不过,许贵侍又态度蛮横,终是教他近了皇帝身边。
也不知那许贵侍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竟哄的皇帝冲着他笑,百依百顺地跟着他走了。
常君后与小胡总管赶到的时候,皇帝已经不在,听宫人说,皇帝被许贵侍带去了钟粹宫,常君后的脸色霎时掉了下来,小胡总管也变颜变色,直骂守着的人该死,各赏了二十板子,又与常君后往钟粹宫去。
路上叫鄞安郡王绊住了脚,耽搁了些时候,等他们踹门进去,屋里两个已经脱了衣裳,一/丝/不/挂地滚上了床,常君后气的拿花瓶砸了过去,皇帝脑袋破了个洞,人顿时清醒了,裹着被子就出去追,许贵侍也是罪该万死,他披着大氅在后面耀武扬威,说着那些不中听的话刺激常君后更恼。
自这一件事起,常君后便将皇帝的枕被搬去了惠芳斋,连一月两次的旧制也给免了。
而皇帝,也是那个时候染上了大阿膏。
至凤和三十六年夏,鄞安郡王牵涉睢宁王巫毒案,韩呈醴贪墨案,更涉左简冤案,帝大怒,处凌迟,菜市口行刑三日,为天下警示。
英国公府抄家斩首,阖族流放万生石塘屿,永世不得入京都。
从犯卫国公,诛三族,抄家,没收田产,拨银为左阁老旧府门前塑铜像恕罪。
从犯许贵侍,诛九族,虽无家可抄,却将其云中萧氏一门,挫骨扬灰,尸骨受鞭刑拷打。
凤和三十八年,秋,闵国公苏春病故,求上将其葬于云中皇陵,相伴文武圣皇帝身畔,得父母姊妹团聚。
帝允,以亲王礼葬。
自此,云中十二公子,当初与苏南枝一起开疆拓土打天下的十二位兄长,断了最后一支血脉。
怡亲王府门前,仍是那副车水马龙景象。
崔君后抱儿子回娘家,指着尚在摇篮里的女娃娃,问小太子:“以后,叫妹妹给做你媳妇,好不好呀?”
辛h产后苍老了许多,好在她那小侍乖巧可爱,侍奉床前,也叫她省了不少心思。
小太子看了看姑妈,扭头问爹爹:“妹妹是姑姑的女儿?”
“自然是。”
小太子顿时眉开眼笑:“好呀,喜欢姑姑,也喜欢妹妹,孤东宫的蓬莱殿,最为雅致,等以后妹妹长大了,孤来接她。”小太子筹谋得当,又礼貌地询问人家父母的意见,“姑妈,你可允?”
辛h笑着点头:“咱们小长生说的话,姑妈岂有不允的。只是,姑妈就这么一个妹妹,小长生若是待她好了,自然叫你接去,若是……咱们长生待妹妹不好,姑妈还是把她留在身边得好。”
“君无戏言,孤说的话,岂能作假。”小太子信誓旦旦。
崔君后哈哈大笑。
辛h也在笑。
就连摇篮里躺着小丫头也咯咯地望着她的太子表哥笑。
屋里婆子丫鬟也纷纷露出笑意,是欣慰,也是就该如此的安心。
【番外:如梦令】
今儿是太府寺相公江远道的四十岁寿,太府寺掌和市百物,江相公又为左阁老佳胥,官商相熟,应城上上下下有头脸儿的赶着风来江府拜寿磕头。
江家请了豫州名角儿小凤金来府里唱堂会,江相公牵着宝贝闺女出来与人说话,小姑娘一身儿黄花绿柳,小大人似的知道羞,不肯叫她老子抱怀里,叫丫鬟搬了枫木小圆凳,乖巧地坐在一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人,听大人说话,话到有趣时抿起嘴笑,露一枚可爱的虎牙。
“女公子眉宇间竟颇有几分他外祖的模样,日后少不得一番大造化,江相公好福气。”
宾客知晓江远道是个女儿奴,他家女公子拜名师,学四书六艺,比着人家有儿子的还要尽心呢,或有为难不知逢迎,只管捡称赞他闺女的话来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江远道皆一一应下,观小女儿目光游弋,眼神飘忽忽在宾客间徘徊,知她心意,低下身子,朝角门外的小园子指了指。
“你大哥哥一早就跟着你姨妈来了,他生母才没,这里热闹,他不经事免不了耷拉着脸惹得你姨妈不快,刚刚在里头挨了训,有小厮跟着,这会儿正躲那边偷偷掉金豆子呢。你去哄哄他,就说是我说的,咱们家这几日热闹,等会儿爹爹去同你姨妈讲,留你大哥哥在家住上一阵儿,晚上还有杨家打铁花能看呢。”
“当真!”小姑娘眼睛霎时清亮。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爹爹最好了!”
江妩高兴的不知东南西北,搂着她老子的脖子撒娇,想到此刻还有外人在场又倏地撒手,羞红了脸,捉裙落逃,走出几步,想起自己的宝贝落下,折回取了,才在呛咚咚的鼓点里跑远,身后又是一片称她赞率真可爱的恭维之言。
离戏台越近,梆子鼓点呛咚咚地响,正是训罗成一折,姜桂芝拉着她便宜儿子的手念唱白“……手拉着我的儿小罗成,你不要出口伤人逞威风……”
扮丫鬟的小戏子捧着绣鞋站在上场口的小道上等时辰,见本家女公子领着十几个丫鬟过来,浩浩汤汤,好不气派,正要迎上去请安,却见那女公子手里提着个榴开百子吉祥团子,红缨穗子底下坠着银铃,一步三响,呼啦哗啦,拐进了侧门。
一行人堑过石英假山,望西北角一道月亮门,矮矮的一排茑萝攀着几株查查丫丫的紫竹。竹叶后头猫了个人,十二三的年纪,穿着身儿蟹青色圆领袄子,束发簪冠,低着头,蹲在水崖那儿一言不发。
“六郎!”银铃随着渐快的脚步愈发急促,身后的春桃两条胳膊去捞,才稳稳抓住了将小人儿拦在水边。
“六郎你在看什么?是在看鱼么?”江妩将手里的吉祥团子递出去,从口袋里掏出个木头做的雀儿,“这是郡主娘娘打婆罗洲带回来的宝贝,早几日崔家做寿,我妈带着我去青州给老王妃磕头,我好容易才跟崔家二哥要了一个来,叫做木尔木尔龋婆罗洲的人说,这世上唯有心诚之人才能将其吹响,若是响了,就什么愿望都能成。”
“我不信……”
“骗你不成?辛娘娘同我讲的时候,春桃也在呢,六郎要是不信,且问春桃!”
春桃忽然被点名,先是一怔,继而笑着连连点头,“奴婢听得真真儿的,是怡亲王妃亲口说的。”说着,还并指头起誓,为她家小姐打包票。谢家哥儿虽不是打姨太太肠子里头爬出来的,可谢家前些日子开祠堂记名字,已经把他写在了姨太太名下,以后谢家哥儿就是姨太太的亲儿子了。
姨太太跟太太乃是一母同袍的亲姊妹,姑娘又打小就喜欢这个表哥,未尝不能两好做一好,青梅竹马的情分,连下人们也乐得瞧见。
谢家哥儿将信将疑的接过那只木头雀儿,放在嘴边试探,谁知轻轻一吹,响的跟寻常哨子声一模一样。
43/44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