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最终只好亲自去厨房将这些小鬼们的亲生父母拎出来照看自家孩子,自己则干脆躲出了门,逃也似的穿过庭院,远远离开了足以掀翻房顶的噪音,并暗自祈祷——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伊芙的家还没被彻底毁掉。
……
从庭院出来往东走,步行十分钟就出了村子。
村子通往悬崖的小路,路口有一棵几百年之久的金链树。树下的小片空地近些年形成了一处并不正式的小型墓地,至今已有了十余座石碑。最初立在这里的四个墓碑上分别刻着四个坎贝尔的名字,所以村子里的孩子们私底下会称呼这里为“坎贝尔公墓”。
小天狼星远远就看到,墓群中已经站着一位女巫了。
即使穿着厚重的冬衣,女巫的背影看上去也显得娇小瘦弱。她围着深蓝色的羊绒围巾,戴着毛茸茸的针织帽子,帽子边沿露出一圈乌亮的短发发梢,利落而整齐。
小天狼星脚步未停,走到她身边才站住脚,和她一样低头看向面前的墓碑。
夏日里翠绿茂盛的灌木如今只剩下褐色的枯枝,在寒冷的空气中萧索地沉默伫立。地面被一层浅浅的冰霜覆盖,这使风雪中的坟墓显得格外荒凉冷峻。石碑前放着一捧淡紫色的铃兰花束,几乎像是这片灰白世界中唯一鲜亮的色彩。
劳拉·霍尔顿每次到访,都会带来这样一捧花束。
两个人站在墓碑前静默了一会儿,小天狼星才出声跟她搭话:
“我就猜到差不多会在这儿看到你。”
女巫闻言移开盯着墓碑的视线,有些局促地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微笑:“圣诞快乐,布莱克先生。”
“圣诞快乐。”小天狼星随口应道,“怎么没去家里坐坐?”
“我在庭院外听到你似乎有客人。”劳拉说。
“就是哈利他们而已。”小天狼星耸耸肩说,又如实抱怨道,“你选择不进去是对的。你不知道罗丝尖叫起来有多伤害耳朵,因为詹姆在她的头发里放了——不说这个了,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劳拉轻快地回答,“我把麦金托什调到兰开夏郡了。”
“那该恭喜你。”小天狼星笑着说,“终于摆脱那个吹毛求疵的控制狂了——接替她的是谁?”
“哈里斯。摩根·哈里斯,不是奥德里奇。”
“我猜也是。”小天狼星说,“那么,也就是说,新年一过,你就能腾出时间去不来梅了?”
“差不多。”
“真不错。”小天狼星感慨道,“崭新的旅途——伊芙会为你骄傲的。”
劳拉把脸埋在深蓝色的围巾里,轻轻笑了。
“......我知道。”她小声说。
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但奇异地并不感到悲伤。因为视线尽头的墓碑并不是个悲伤的符号,上面所刻着的那个名字如同灯塔般赋予她源源不断的勇气,笔锋的线条像是一束柔和而赞许的目光,静静将她笼罩在其中。
他们就这么并肩站着,偶尔交谈几句,问候彼此的生活、工作和亲友,在闲聊中把一切事都说给碑上这个名字听。即使沉默下来,也不觉尴尬,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那座无言的墓碑,出神想自己的事。
他们每次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算长,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就互相道别,在墓碑前分道扬镳了。
小天狼星要沿着来时的路再走回家去,劳拉则从墓碑边退开了一段距离,打算直接幻影移形回伦敦。
临走前她看到,走在崎岖小路上的小天狼星背对着她挥挥手,结果在覆盖着冰霜的土地上失去了平衡,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劳拉忍不住悄悄笑了一下,视线又落在那座在风雪中静默伫立的墓碑上。
从她此刻站着的地方,已看不大清墓碑上刻着的字了。
她的眼睛仍然是湿润的,好像是挂在眼睫上的雪粒正在融化。劳拉感觉自己似乎从那束笼罩着她的柔和目光中脱离出来,这让她变得有点不安。
可她并不害怕。
因为无论她身处何方,一旦闭上眼睛,墓碑上那几行字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如同来自遥远过去的沉静注视,跨越距离和时光,驱散着她的一切软弱和畏怯。
劳拉垂下眼睛,转动脚跟,消失在拉文克劳河原广袤的旷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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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薇特·A·坎贝尔
1959.12.28-1995.06.18
“我于群星中行走。(I walk among the st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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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狼星回到家的时候,罗恩和赫敏一家已经离开了。
他们没在这里吃饭,因为还要到赫敏的父母家拜访。
哈利和金妮正在收拾被孩子们弄乱的客厅和厨房,詹姆带着弟弟妹妹到外面堆雪人。小天狼星走进庭院时,莉莉正“咯咯”地笑着,使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上开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小姑娘玩得高兴,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自己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颊已经被冻得红彤彤了。
小天狼星一把将她捞起来,不由分说扛在肩上,大笑着招呼满身沾雪的詹姆和阿不思进屋,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腾腾的云朵泡沫蜂蜜牛奶驱寒。
捧着滚烫瓷杯坐到沙发上时,阿不思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使屋里刮起一阵小小的暴风雪,不过在他擤过鼻子之后就很快平息了。
詹姆觉得有趣极了。
他乐不可支地怂恿弟弟再试一次,被察觉到的父母同时喝止了,这才安静下来,咕咚咕咚喝完了自己那杯热饮。
直到吃过晚饭,还是没有人想从小天狼星家离开。
拉文克劳河原太好玩了,比家里要自由、宽敞得多。兄妹三个一遍遍央求着父亲“再多五分钟”、“再多五分钟”,小天狼星也义正辞严地宣称“圣诞节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接着又端出一大盘怪模怪样的姜饼人,给哈利和金妮一人塞了一块,堵住了他们的嘴。
为了表示对小天狼星过于纵容孩子们的不满,金妮恶狠狠地“咔嚓”咬掉了姜饼人的脑袋。
直到莉莉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睡熟了,阿不思也困得接连打起哈欠,詹姆跟小天狼星打完最后一局爆炸高布石,这才在哈利的催促下不情愿地穿上了外套,一边还在征求金妮的意见:
“我能在这儿住几天吗?”
“不行,亲爱的。”金妮温柔而坚决地拒绝了他。
“为什么?”
“因为,我敢肯定,”哈利插嘴说,“如果你在这儿留宿,你的弟弟妹妹就会想来住几天。然后罗丝和雨果也会想来。还有泰迪。”
“我们都应该住到这里!”詹姆任由母亲给他掖好围巾,用充满向往的语气说。
“你知道小天狼星很爱你们,詹姆。”金妮说,“但是,相信我,你绝不会想打扰到他的妻子。”
詹姆转头看向小天狼星,小天狼星不置可否地笑着朝他耸了耸肩。
“好吧。”詹姆垮下肩,有点沮丧地对小天狼星说,“那么我猜,就只能新年再见了?”
小天狼星被他逗笑了,拍了拍男孩的脑袋,宽慰他:“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你用不着这么失落。”
哈利从妻子手中接过打瞌睡的女儿,带着詹姆和阿不思出了门。留在最后的金妮踮起脚亲吻了小天狼星的脸颊,轻快地说:“那就过几天再见了。”
“过几天见。”小天狼星说,停顿了一下,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什么?”金妮眨了眨眼,“哦,你说詹姆——不客气。说真的,没人比你和伊芙阿姨更值得拥有一个安静的休憩之处。”
她最后朝小天狼星笑了一下,就小跑着去挽住了哈利的手臂。被双亲揽在怀中的詹姆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就被父母带着幻影移形,在漫天风雪中消失不见了。
小天狼星关上门,将寒冷阴沉的严冬夜色隔绝在外。
他用魔杖熄灭了客厅的壁炉和圣诞树上的挂灯,房子就一下子失去了节日的热闹气氛。朦胧的月光透过玻璃窗上的霜花映进室内,使房间里的黑暗呈现出一种冰冷而失真的梦幻感。
寒意从窗缝间渗透进来,开始覆盖他的皮肤、浸透他的骨髓。
小天狼星长久站在这片黑暗之中,感到自己几乎要融入这风雪交加的冬夜,漂浮着,无所依凭,连自身最终也将成为一片无知无觉的雪花。
在被臆想中的雪浪彻底淹没之前,他艰难地抽身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伊薇特曾经的书房。
这里是整座旧屋里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
他平常在这儿消磨的时间最多,连睡觉也很少回卧室。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卧室太冷清了,几乎使人窒息。他每次躺在床上,总是忍不住想象,伊芙是怎样在这份死寂中熬过了那不见尽头的十二年,而自己又将怎样在这份同样的死寂中,继续熬过不见尽头的余生。
他目不斜视地路过空荡荡的卧室,迈进书房,径直走向书柜。
他其实时常会翻看妻子留下来的书,尽管其中大部分都十分难懂。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书柜里书籍的排列方式仍和伊薇特在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格雷琴·夏普夫人的诗集总是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柜子里除了书,还摆着一台被保养得很好的古董六分仪,和一台早就旧了却仍旧运转着的月球仪。月球仪边上放着一个用金丝和红宝石点缀的名贵画框,画布已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依稀能看出当中闭着眼的俊美人像。
小天狼星拉开书柜下最底层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沉重的木匣。
里面装着的十二个记忆球随着他的动作在木匣里滚来滚去,发出沉闷的骨碌声。他伸手进去随便摸了一个出来,看也不看上面的标签,就往地板上一砸。
水晶球哗啦一声碎裂开,从中溢出泛着珍珠光泽的乳白雾气,很快就将这间书房和站在其中的小天狼星完全吞没了。
白雾消散之后,小天狼星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两座墓碑前。
这是伊芙父母的墓碑。碑上还没被刻上字,利奥波德的墓碑也尚未被迁过来。这两座墓碑孤零零伫立在金链树下——这是在战争结束之前的某个冬日午后,他和伊芙去看望她的父母时的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和伊芙留下的其他记忆一样,他在战争结束后的十几年中已经反复看了无数次,早已对所有可能出现的场景都烂熟于心。
他因此并不去看周围广袤的原野,也不去看阴沉飘雪的天空。他只是盯着面前伊芙的背影,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慢慢走上前去,站在过去的自己所站着的位置,和过去的伊芙并肩而立,转头看向她的侧脸。
伊薇特没看他。
她仰着头看天。看飞鸟。看泡沫四溢的海浪。看头顶挂着霜的银白枯枝。看从铅灰低垂的云间飘落的细小雪花。
最后她低下头,长久地凝视着父母的墓碑。
从悬崖汹涌而来的海风裹挟着碎雪,如浪涛般将她吞没,她站在翻卷的雪浪之中,神情并不悲伤,反而超脱、自由。
她开口时念出一句悼词,声音很低,宛若喃喃自语——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NORMAL ENDING【雪浪的终音】—
**********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sleep.
我不在那里。我不会睡去。
I am in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我在千缕吹拂的风里,
I am the softly falling snow.
我是轻柔降下的雪。
I am the gentle showers of rain,
我是温和的阵雨,
I am the fields of ripening grain.
我是谷物成熟着的土地。
I am in the birds that sing,
我在歌唱的鸟群中,
I am in each lovely thing.
我在每一件愉快的事物中。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die.
我不在那儿。我不会死去。
——[美]玛丽·伊丽莎白·弗莱(有删减)
第64章 支线结局D【星穹的原野】
被门钥匙拖拽到另一个空间中的伊薇特,刚一站稳就把手伸进长袍的内襟。
后背却在这时被魔杖尖抵住,一个略显沙哑的冷酷女声从身后传来:
“别动。”
伊薇特的动作停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她立刻做出判断。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声音——即使被残忍和疯狂的本性所掩盖,即使被阿兹卡班的经历所摧残——仍然具备布莱克家独有的那种暴躁而危险的特质,在某种程度上,会使她想起因为心情不好而变得刻薄易怒的小天狼星。
伊薇特轻轻笑起来。
“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贝拉特里克斯傲慢地命令道,“别妄想你能有机会用你的魔杖。”
伊薇特慢慢把左手从长袍的内侧口袋里抽了出来,手里果然什么都没有拿。
贝拉特里克斯用没举着魔杖的那只手粗暴地沿着她的身侧拍了几下,摸到了她收在腰间的魔杖,抽出来,远远地抛向一个角落。
苹果木魔杖滚落在石砖地上,像一根可怜兮兮的不起眼的小木棍。
伊薇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魔杖,视线落向那个阴暗的角落。
这肯定是某个地牢,空气既阴冷又潮湿,充斥着铁锈和霉败的味道。脚下的石砖坑坑洼洼,周围没有一扇窗户,唯有静默的灰色石墙,从四面八方投来充满恶意的凝视。
随即她看到有一只脚出现在视野里。
那只脚毫不在意地踩在自己的魔杖上,使它发出不详的咯吱声。伴随着轻微的“啪”的一声,她的苹果木魔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断裂了。
地牢黑暗的角落里随即浮现出一双冰冷如蛇的猩红竖瞳,然后是漆黑的袍角和骷髅般苍白细长的手——伏地魔踏过她的魔杖,走到已无反抗之力的俘虏面前。
伊薇特一眼都没有瞧向他。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根从十一岁那年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忠诚魔杖,一直都没什么波动的神情中,终于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愤怒。
伏地魔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欣赏她的表情。
良久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轻声开口。
“看你的样子,应该对自己的处境有所了解了……伊薇特·坎贝尔。”他说,停顿了一会儿以咀嚼这个并不驯服的名字,同时轻飘飘地举起魔杖,对准了一言不发的女巫。
“我相信,我们不该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入正题吧。”
“——钻心剜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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