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得那样紧、那样珍爱,仿佛还在幼时,依恋地搂着兄长的手臂。
伴随着红绿交错的光束和贝拉特里克斯愤怒的尖声咒骂,伊薇特一转鞋跟,挤进那个窄窄的空间缝隙。
……
……
……
睁开眼睛之前,先是听到了沉稳的涛声。
沁凉的海风扑在脸上,带着些微的潮意,裹挟着花叶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无拘无束随意来去,轻柔地拂去缠绕着她的一切阴霾和痛楚。
她熟悉这阵风,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这阵风来自苏格兰高地,是拉文克劳河原的风。
她回家了。
伊薇特蜷缩着倒在柔软的草地中。
盲眼中搅动着的混乱色彩已消失不见,恢复成了一片纯然的虚无。右眼的眼眶中血泪模糊,残存的视野黯淡而浑浊,眼底传来烧灼般的阵痛,似乎这颗本不属于自己的眼球随时都会融化掉。
她看不清晦暗阴郁的低垂铅云,看不清延伸至天际的漫长海岸。她被埋没在苏格兰高地的旷野中,眼前唯有飘摇舒展的翠绿草叶,和在风中颤颤而立的浅紫蓟花。
就快下雨了。伊薇特昏昏沉沉地想。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伸出手去,揪下离她最近的一朵蓟花,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它塞进了长袍内侧的口袋。
来找我吧,小天狼星。
我等着你——就在蓟花盛开的原野之上。
**********
“——找到她了!”
“快去通知布莱克!”
“他朝哪个方向……?”
“……东海岸离这里——”
……
……
……
“伊芙?伊芙!”
“你醒着吗?伊芙,是我!”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还有意识!谁来……”
……
……
……
“必须去圣芒戈!”
“她的身体经受不住……”
“——直接回伦敦。”
“……庞弗雷夫人也许……”
……
……
……
半梦半醒之间,偶尔会有几句对话飘进伊薇特耳中。
她几次被身体的疼痛唤醒,又疲惫地沉沉睡去。这样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来,被运往某个地方。
海风消失了,涛声也消失了。光暗数度变幻,她好像进到了室内,被安置在柔软而温暖的床上。
她醒过来几回,却累得睁不开眼睛。
小天狼星一直握着她的手,替她擦拭眼窝里渗出的血和泪,帮她梳理凌乱披散的头发,又将那枚被她摘下来当做求救信号送出去的素银戒指重新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她被喂了某种药水。身体的疼痛稍微减轻了一些,眼球也不再灼烧发烫。
伊薇特陷入了彻底的昏睡,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再醒来的时候,伊薇特发觉自己身体上的痛楚已消退了大半。
她虽然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可还是虚弱没有力气。太阳穴仍旧一跳一跳地钻着疼,过度消耗的精神也并未彻底恢复。
双眼被散发着某种草药味道的布条覆盖着——她又什么都看不见了。盲眼并无什么感觉,可移自小天狼星的那颗眼珠却又痒又酸,想必还有得治。
伊薇特此刻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只是平躺着,动也没动。她的手也仍旧静静地放在身侧,连指尖都没抬起来一下。
她这样子与昏迷无异,可身边的小天狼星却一下子就察觉出她呼吸节奏的变化,立刻握住了她没有温度的右手。
“嘿,伊芙。”他哑声说。
伊薇特张了张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嗓子充血肿胀得厉害,头也疼得不行。她试着用手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乏力得坐都坐不起来,只好头晕目眩地又躺回枕头上。
小天狼星伸手试了试她的体温,替她调整了一下眼睛上快要滑落的布条,又喂给她一颗能咬出水来的甜味药丸,极大地缓解了她喉咙的疼痛。伊薇特这才能用干涩的声音说出话来了。
“魔杖在哪儿?”她哑着嗓子问。
小天狼星弯腰从床头柜上拿起利奥波德的金合欢木魔杖,小心放到伊薇特的右手下面,使妻子动一动手指就能拿住它。
伊薇特用指腹摩挲着那根耗尽力量的魔杖,珍爱地抚摸着并不平滑的杖身,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
“你们救了我的命。”她说,“你和利奥。”
“不是,伊芙。”小天狼星无力地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他语气中的消沉和痛苦太过明显,让伊薇特忍不住想去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他。
她试探地伸出手在床边摸索,小天狼星立刻看懂了她的意图,温顺地把自己的手塞到她的手底下,任由她像是拍着小狗脑袋似的,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背。
“我是因为这根魔杖才逃出来的,小天狼星。”伊薇特微笑着说,“可你又怎么会想到给我送来这根魔杖呢?告诉我吧——我想听你说说话。”
小天狼星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此刻并没有说话的心思和力气。但她既然说想听,他就愿意告诉她。
“我一接到你传送过来的戒指,就知道你出事了。”他疲惫地说,“但谢天谢地,还没丧命……我想他们既然俘虏了你,肯定会收缴你的魔杖。我原本立刻想把我自己的魔杖传送过去——你知道,因为就在手边——但我又想,万一等下你能想办法告诉我被关押的位置,需要我去战斗的话,我自己也不能没有魔杖……然后我就想到,在我没有魔杖可用的时候,你曾把你哥哥的魔杖借给我用……就在格里莫广场12号卧室里六斗橱最底下那层,是不是?跟那个装着记忆球的小木匣收在一起。”
伊薇特的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她才发觉自己这么喜欢听他说话。
“真奇怪,是不是?”小天狼星最后苦笑着总结说,“到现在,居然是一个勇敢的拉文克劳直面敌人战斗,一个聪明的格兰芬多在后面绞尽脑汁想办法帮忙。”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伊薇特说。
“是啊。”小天狼星长长地叹息一声,“谢谢你还活着。”
伊薇特这时觉得自己的头疼好些了,于是在小天狼星的帮助下从床上坐起来,向后靠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眼睛上敷着草药的布条滑落下来,小天狼星及时接住了它。她朝丈夫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暂时不想戴着。
小天狼星递给她一条温热的湿手帕,让她擦去了眼角残留的深色药液。
这下伊薇特总算能睁开眼睛了。她抬起眼睛看向小天狼星,对他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却格外真切的微笑。
小天狼星也勉强弯了弯嘴角。
他们在静默中相对而坐,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谈起那间地牢里发生的事。小天狼星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你半梦半醒的时候,一直在说‘我看到了’。”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伊薇特闻言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她脸上浮现出略显困惑的神情,眉头稍稍皱起来,仿佛陷入沉思,“我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是现在想想——”
“什么?”
伊薇特没有立刻答话。她垂着眼睛,静静思索了一会儿,才沉吟着,慢慢开口。
“魔法来源于我们的生命力,这你明白吧?”
小天狼星点了点头,同时认真地看着妻子的眼睛,尽管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没有和他对视。
伊薇特用这句话开了个头,就觉得接下来的话更顺畅了一些:
“越是高深的咒语,就越是扎根于灵魂的深处。”她说,“比如漂浮咒和召唤咒,只需要用到浅层的魔力;变形咒和复原咒,稍微开始牵扯到事物的本质……血盟、赤胆忠心咒、牢不可破誓言,乃至于不可饶恕咒,就已经触及了生命的内核。”
“我知道。”小天狼星闷闷地说,同时用拇指摩挲着她左手无名指指根的那枚素银的戒指。
伊薇特感觉着在血肉中流转不息的、将她和小天狼星维系在一起的灵魂锁链,一时也有点儿出神。
或许是因为这个刻印般的牢不可破誓言,或许是因为在神秘事务司长久接受墨提斯之息的影响……又或许因为自己这双被咒语烧坏而能看到魔法的眼睛,她对力量、灵魂和思想的感知,要比寻常的巫师和女巫都敏锐一点儿。
所以联系一旦产生,她立刻就能发觉。
“神秘人在对我用钻心咒的时候——”伊薇特轻飘飘地说,顿了顿,有点无奈地抬起眼睛,看向一言不发的丈夫,“——小天狼星,你先松开我的手。”
小天狼星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松开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他一直握着妻子的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在听到“钻心咒”这个词时不由自主用了力,甚至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浅红的指印。
可即使松开手,他一时也没能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死死地咬着牙,以至于面部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原本英俊随性的好看的脸,就显得有几分扭曲和怪异了。
伊薇特拍了拍他的手背,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只深灰色的眼瞳,满溢着痛苦、仇恨、懊悔和愤怒。这些情绪如同不断生长的嶙峋冰刺,堆簇着占据了他的思想、撕绞着他的灵魂。
但他对上了妻子的视线,那些持续切割他心脏的透骨碎冰,就在这束柔软而宁静的目光中,消解成了一缕不声不响的澄净水流。
小天狼星颓然靠在椅背上。
“神秘人在对我用钻心咒的时候,”伊薇特看他安定下来了,才接着说,“有一个很短暂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的灵魂。”
小天狼星徒劳地张了张嘴,但是嗓子里好像被某种又酸又苦的东西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像我说的,不可饶恕咒是触及到生命内核的魔法,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将施咒人和承受人连接起来。”伊薇特若有所思地说,“原本他绝不会让别人读到自己的思想……但我猜,也许是因为他在折磨他人时习惯了对方不反抗,也许是因为猎物的挣扎和痛苦会使他感到愉悦、兴奋和轻松——那时他对自己的灵魂,没有丝毫的防备。”
“所以我看到了。”
“他的支离破碎的、不完整的灵魂。他的过去的碎片。还有他的记忆——”
伊薇特顿了顿,放低声音,神情厌恶,嘴唇翕动,像是要吐露一个格外肮脏的、令人憎恨的词汇:
“——有关魂器的记忆。”
“魂器?”小天狼星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
“我并不很清楚具体的作用。”伊薇特说,“大概属于死亡厅最想掩盖的秘密之一……是每个正派的巫师永远都想象不到,也接触不到的——最邪恶的黑魔法。”
“但至少现在我们有了线索。”小天狼星安慰她说,“凤凰社会确保你得到的信息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伊芙。我们会赢的。我保证。”
伊薇特摇了摇头。
“我不止知道他制作了魂器。”她轻声说,皱了皱眉,像是在极力抑制着想要呕吐的欲望,“……我还看到了他选择的容器。看到了他把容器都藏在了什么地方。”
“邓布利多是对的,小天狼星。”她压抑着声音中的不安和愤怒,颤声说,“你们必须去找霍格沃茨创始人的遗物——他竟然把罗伊娜·拉文克劳的冠冕,做成了肮脏的、卑鄙的、邪恶的魂器!”
伊薇特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只是谈论这个词汇,就令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在永无止境的钻心剧痛中,透支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力,通过那双残酷而嗜血的猩红蛇瞳,窥视黑魔王那有如能够吞噬生命的思想。
在接触到他灵魂那极短暂的一个瞬间,伊薇特甚至相信,她一只脚已踏入了毫无生机的、寒冰炼狱般的荒芜死地。
她抿紧了嘴唇,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小天狼星再次握住了妻子的手。
伊薇特在他满含担忧的注视下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必须尽快见到邓布利多。”她说。
她的声音仍旧沙哑干涩,却不再虚弱发抖了。她直视着小天狼星的眼睛,仿佛在视线相碰时交换了某种无声的意志。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和沉静,神情也变得决然、坚毅——
“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
**********
【七年后-拉文克劳河原】
从高地首府因弗内斯往东十五英里,有一个无法被麻瓜找到的巫师村落。
在海岸的悬崖之上,矗立着一座瘦削孤峭的古堡,那是霍格沃茨创始人之一罗伊娜·拉文克劳的故居。悬崖下的沼泽是英国最古老的神秘学发源地之一,千年以来吸引着无数巫师和学者前来拜访、瞻仰,逐渐发展成苏格兰北部最大的巫师聚居地,被当地人称为“拉文克劳河原”。
由于黑巫师的暴行,这里从第一次巫师战争时期荒废下来。直到被称为神秘人的黑魔王在多年前的决战中烟消云散,才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今天,哈利·波特和金妮·韦斯莱的婚礼就在这个村落外举行。
尽管韦斯莱夫人盛情邀请他们到陋居去办仪式,但罗恩和赫敏的婚礼才结束没多久,哈利实在不想给韦斯莱家再添麻烦。
他原本想借用格里莫广场12号宴请宾客,但小天狼星嫌弃布莱克老宅的气氛太过陈旧阴森,撑死了也装不下多少人,因此极力推荐教子把婚礼安排到更宽敞美丽的苏格兰高地。
韦斯莱夫人提前了一个星期就来这里布置场地、安排琐事。而作为东道主的小天狼星和伊薇特夫妻俩,却直到婚礼前三天才从挪威回到英国。
婚礼当天,小天狼星从早到晚都忙得不见人影,伊薇特却没什么事做。从入场到宣誓,再到最后的招待宴席,她一直百无聊赖地在宾客外围独自旁观,像个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影子。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进到舞池中去了。
伊薇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几乎只跟赫敏和唐克斯说得上话。海丝佳·琼斯、金丝莱·沙克尔和韦斯莱夫妇都曾先后来找她寒暄问候,友善地陪她打发了一段过于无聊的时间。
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独自坐在桌边,耐心等着小天狼星忙完,好跟他一起回家。
喝完第三杯苏格兰麦芽苏打水的时候,伊薇特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温和悦耳的男性声音:
“请问,夫人——”
伊薇特闻声抬起头,看向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跟她搭话的年轻巫师。
他看上去是新郎新娘的同龄人,眉目间的神情却更沉稳成熟。他高大挺拔,容貌英俊,几乎和年轻时的小天狼星不相上下,可却不像布莱克那样锋利傲慢,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无论走到哪儿,都属于很受欢迎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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