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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已经过了多久?
她还要在这里多久?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伊薇特跪在地上,身体深深地伏下去。
她的额头抵着冰凉潮湿的石砖地,脊背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着。数道钻心咒带来的疼痛仍然残留在骨肉之中,她用双手死死地揪住胸前的衣襟,似乎是要借此平息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还不行。还不行。
还不到时机。还要再继续忍耐。
小天狼星刚刚通过相连的口袋为她送来的那不为人知的一线生机,只有短短一瞬可以利用。
倘若她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草率出手,被伏地魔和贝拉特里克斯察觉、阻止,那就再也没有第二次脱身的机会了。
她刚才在片刻间所窥视到的那个足以决定战争走向的情报,也将随着她葬身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伊薇特能感觉到伏地魔冷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脑上。
疼痛使她的神经也变得极为敏锐,连摄神取念的魔法也感知得到——好像躯壳凭空消散了,只留下灵魂和思想,袒露在空气中,任由人审视和打量。
可她此刻一丝力气也不剩了。
即使知道自己的想法正在被人肆意攫取,却无法集中精神,去对抗这种蛮横而狡诈的掠夺。
她只能放空。放空。
想想快乐的事。想想过去——想想小天狼星。
想想那个飞天扫帚间敞开的窗户。圣诞晚会的最后一支舞。情人节的酒心巧克力。1978年的第一次日出。毕业典礼的漫天焰火。
想想拉文克劳河原的荒野和悬崖。十字路口金链树下的无名墓碑。烟雾缭绕的狭小厨房里的牢不可破誓言。格里莫广场12号的温暖壁炉。
......
……
……
是她徒劳的回想起到了作用吗?还是有某种力量阻碍着伏地魔的摄神取念呢?
伊薇特感觉到那束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他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意识到这一点的伊薇特浅浅地松了口气。
冷汗从她的额头和鬓角淌下来,滴落在石砖地上。痛楚延绵不绝地刺激着她的神经,现在连所剩无几的精力和勇气也将耗尽了。
在她支撑不住之前,能等得到一线空隙吗?
“伏地魔欣赏你的忠诚。”头顶那个尖锐而冷酷的声音说,“但是,我的耐心也差不多要耗尽了……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屈服,那么也许……再一次……钻心剜骨!”
伊薇特听到一声惨烈的尖叫从自己的身体中迸发出来。
她从刚才开始已惨叫了太多次,嗓子里已经开始冒出血沫,喉咙像是被生生撕扯开似的,连声带好像也快要绷断了。
但这样细微的伤处,和身体深处再次传来的那种尖锐而剧烈的痛楚全然无法相比。
痛楚使她想要尖叫,但出声只会使喉咙间再多一重痛楚。她此刻连跪着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软软地倒在地上,脸朝下蜷曲着身体,发出含糊而细弱的呜咽声。
“你还能再坚持多久呢?”伏地魔轻声问,“......再多几次,就是能打破伯莎·乔金斯所中遗忘咒的次数......再多几次......就是会使隆巴顿夫妇发疯的次数......”
他的声音中蕴含着一种残忍的兴奋,连瞳孔也变得很细,低着头,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伊薇特。
片刻的寂静之后,有一缕细若游丝的低弱声音沉闷地传出来。
“......你不明白。”伊薇特说。
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被刺破胸膛的夜莺,掺杂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分明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气息也微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断绝,但一字一句,却在唇齿间咬得无比清晰。
“你不......明白......”她虚弱地艰难重复道。
“我洗耳恭听。”伏地魔用讥讽的语气冷冷说,“希望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比你脑子里装着的那些可笑的愚蠢回忆要有用一些。”
“你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伊薇特喘息着说,“有些事情......比钻心咒、比发疯、比死亡更可怕。”
“真是毫无说服力的理论。”伏地魔漠然道。
“你不明白。”伊薇特近乎执拗地坚持。
她似乎神志也不大清醒了,从喉咙中发出沉闷且断断续续的破碎笑音,拼命用一侧的手肘撑起上半身,另一侧的手按在肋骨的位置,竭力忍耐着身体的颤抖,仰起头和伏地魔对视。
“——所以你注定赢不了!”她咬着牙说,声音狠戾而冷厉,使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来自冥界的诅咒。
“我赢不了?”伏地魔霍然拂袖,怒火中烧地反问,“难道我没有征服过死亡、死而复生吗?难道我的食死徒没有从邓布利多的监视下将哈利·波特带出霍格沃茨吗?你不知道我达成了怎样的成就......死神是无法追上我的……我只需要……”
他开始在地牢中来回踱步。贝拉特里克斯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神情激动而崇敬。
只有这一刻,两个人谁都没去注意已无任何反抗之力的、连魔杖也早就被收走踩断的伊薇特。
——就是现在。
她捂着肋骨的手滑向长袍内襟,握住小天狼星刚才传送过来的那根魔杖,集中精力,拼命在脑海中去想混淆咒的咒语。
想给当代最厉害的黑巫师施咒,用的还是自己并不熟悉的魔杖,所能制造出来的空隙,也只有趁他不注意时这么短短一瞬。
她知道他会防备所有伤害性和攻击性的魔咒,甚至会格外防备不可饶恕咒,却未必会在乎一个很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区区混淆咒。
伏地魔的脚步停下了。
他神情恍惚地望向地牢阴暗的角落,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贝拉特里克斯疑惑地注视着他,像是怕打扰了他的沉思,轻声开口唤道:“……主人?”
伊薇特没有犹豫,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出早已酝酿在齿间的第二个咒语。
——浓烟咒。
大股大股的灰色浓烟从她身周冒出来,好像她整个人被架在了火堆上一般。烟尘眨眼间就在窄小的空间中弥漫开来,在贝拉特里克斯察觉到的瞬间,原本就昏暗无光的地牢已无法视物了。
“阿瓦达索命!阿瓦达索命!”她慌乱地尖声叫道,朝伊薇特倒地的位置胡乱发射死咒。
诡谲而妖异的绿光在滚滚浓烟中接连闪过,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厚重乌云中酝酿的闪电和雷暴。
伏地魔从短短一瞬的混淆咒中回过神来,愤怒地高声喝道:“别让她死了!”
贝拉特里克斯的下一记索命咒被这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她开始盲目地大喊:“昏昏倒地——昏昏倒地——障碍重重!!锁门闭户!”
但食死徒还是晚了一步。
早在浓烟四起时,伊薇特就手脚并用迅速靠近了墙角,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牢门的方向跑去。
她一直关注着出口的方向,也牢牢记住了伏地魔和贝拉特里克斯的位置。
失明的经历使她在无法视物时也敢走敢动,并不像常人乍然失去视野时那样谨慎小心。她很快就摸到了铁门,默念出一句“阿拉霍洞开”,在贝拉特里克斯再次将门上锁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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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薇特反手在地牢外面加了一道锁。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拦住他们太久,只能随意选定一个方向,忍着剧痛往前走。
这里被设下和霍格沃茨类似的屏障,因此无法幻影移形。被施了空间伸展咒的地下室,走起来像无止境的迷宫。
伏地魔的气息似乎近在咫尺,她自己的脚步声又被空荡荡的甬道给成倍放大了。伊薇特每转一个弯,都觉得会迎面被一道绿光劈中脑袋——或者更坏,被击昏带回地牢,回到那永不断绝的剧痛之中。
不能视物的那只盲眼中浮动着丝丝缕缕的魔法痕迹,她能透过斑驳的色彩看出地下室中附着的防护咒和伸展咒。除此之外还有一缕蛛丝般细弱的魔法缠在自己身上,那应当是伏地魔的定位咒终于追上了她。
也就是说,他本人也就在不远处了。
必须立刻离开地下室。必须立刻幻影移形到安全的地方。否则无论自己跑多久,他最终都能找得到她。
伊薇特握紧了小天狼星刚刚传送过来的魔杖。
这是她哥哥生前用过的那根金合欢木魔杖。
在小天狼星从阿兹卡班逃至伦敦时,曾经短暂地借用过它。原本一直被她收在佩尔顿街的那个小公寓里,在他们搬去苏格兰之后,就同随身行李一起带回了拉文克劳河原的旧屋。
伊薇特才被传送到地牢,就褪下了左手上的素银戒指,丢进了长袍内襟的口袋。
贝拉特里克斯那时以为她要掏魔杖,粗暴地制止了她,但从手指上脱落下来的戒指已沉沉地坠入了口袋中,重量随即就消失不见了——伊薇特就知道,它已经被转移到小天狼星的口袋里。
他收到那枚她从不离身的戒指,肯定就知道自己被困了,所以给她送来了这根魔杖——送来了一线生机。
魔杖很久没被用过了,像是生锈了的机器,因为长久搁置而难以运转。
要用这根并不熟悉的魔杖来对抗伏地魔的咒语屏障,伊薇特并没有多少自信。
更何况她刚经受了十数道钻心咒,这会儿原本就虚弱得就随时都会昏倒,连站都站不稳,怎么还有多余的精力在那样坚固的壁垒上劈开一道缝隙呢?
伏地魔在步步紧逼,地下甬道中回荡着贝拉特里克斯怪声怪调呼唤她名字的声音。黑魔法的气息无处不在,对方显然比她游刃有余得多。
凭着小天狼星送来的、曾经属于利奥波德·坎贝尔的那根魔杖,伊薇特好不容易才制造出一线出其不意的生机。可现在看起来,这番垂死挣扎,只不过是将她从一条死路,徒劳地引向了另一条死路。
——但是,多巧啊?
她在没有希望的死路上走了十多年,原本就最擅长去走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伊薇特停住了脚步。
她不能再试图东躲西藏地盲目逃窜了——如果面前没有路,那么她就亲手劈开一条路。那样黑暗的、孤独的、满是荆棘和血火的路她都咬着牙走下来了,现在,也不差这一小段。
她稳稳地举起了魔杖,凝视着面前的虚空。
深呼吸。别着急。好好看着。
盲眼中,那里咒语屏障的色彩最稀薄,留给她的机会也最大。
杖尖在空气中垂直下划。
如同是在纸面上画下一条竖线,又像是用长剑在石墙上刻出一道浅痕,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却有源源不断的阻力通过魔杖传递回伊薇特的身体。
她拿着并不顺手的魔杖,去对抗伏地魔亲自设下的监牢,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伊薇特不得不调动全身的力量,咬牙、屏息,才能从残留的剧痛中集中精神。
但魔杖过早失去了原本的主人,沉睡了太久,木质中的魔力流动变得生涩而阻滞,像是行将干涸的细弱溪流,难以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可它面对的却是那样高耸坚实的壁垒。
伊薇特只能更用力地握住利奥波德的魔杖。
身体的剧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心脏跳得是那样激烈,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咒语透支着精神力,血肉几乎要沸腾燃烧……后植入的那颗眼球,好像要被撑爆了似的胀痛着。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来,不知道是泪还是血。
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盲眼中的色彩翻涌着将她吞没,移自小天狼星的那只眼瞳所能感受到的光线也正逐渐黯淡下去。
杖尖对着的虚空中,终于出现一圈涟漪般的浅浅波动。
伊薇特却觉得自己终于要开始绝望了。
她拼尽仅剩的所有力气,才只能在这坚实的魔法屏障上留下浅浅的一点痕迹。要想在其上真正劈开一道缝隙,还远远不够。
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了。也没有更多时间。
退一步吧。
退一步,就能永远沉入安静的黑暗。不用再战斗了。不用再经受痛苦了。不用再被如影随形的过去和梦魇纠缠,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退一步就好。
她已经尽力了。已经将最后的礼物留给爱人,没有任何遗憾了;也已经准备好去见父母和兄长,亲口对他们道歉了。
伊薇特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就在杖尖即将垂落下去的那个瞬间,她感到有一只手从空气中伸出来,轻轻地握住了她执着魔杖的手。
与此同时,有个极遥远、却极真切的男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再坚持一下,伊芙。”那个熟悉的声音轻柔地告诉她,“别害怕。我来帮你。”
——我来帮你。
你碰坏了妈妈的里拉琴吗,伊芙?没关系,我的妹妹,我来帮你修好它。
你想要海边的那只贝壳吗,伊芙?当然可以,我的妹妹,我来帮你把它捡回来。
现在,你需要在这堵巍峨高墙上劈出一条绝境中的生路吗,伊芙?
别害怕,我的妹妹,我来帮你。
……
那只来自彼方的无形之手和她一起握上魔杖的同一个瞬间,伊薇特在恍惚中意识到,金合欢木魔杖中的阻力倏地消失了。
力量如同破堤的江流一般,滔滔不竭地奔涌激荡,将她身体内的每一缕魔法都席卷而去,去冲击那道高耸的墙壁。近乎枯竭的精神被某种亲切而稳定的气息所包裹住,她好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托举着,一直向上、向上,直到脱离了暗无天日的死地。
更多滚烫的液体从伊薇特的眼眶里溢出来。猩红的。咸涩的。
血液在骨肉之间震荡不休,擂鼓般沉重的心跳使她的耳膜嗡嗡作响。盲眼中那些横冲直撞的色彩,缭乱得仿佛是死前的走马灯,脑袋里的神经有如针扎一般,使她头晕得想要呕吐。
但她仍紧紧握着魔杖,拼命维持着身体的稳定。
杖尖所指之处,空气被划出了细长的深刻裂纹。
伏地魔亲手设下的魔法屏障,此时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内界和外界被空间连通——她可以幻影移形逃离这个地方了。
甬道深处传来风声呼啸的声音,眼角余光中,有两道裹挟着无边恶意的黑影正疾速地朝这个方向掠来。
“去吧,伊芙。”她听到哥哥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他说:“我真为你骄傲。”
男孩的声音依旧遥远而缥缈,却真切得让人想要落泪。那股托举着她、不让她沉入黑暗梦乡的温暖气息正在逐渐消散,伊薇特哭泣着将那根已耗尽力量、彻底死去的魔杖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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