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沉沦,她只是在虚与委蛇,只是在试图降低他的戒心。
她没有沉沦,没有……
阿姒眉间的纠结被晏书珩尽收眼底,他把她揽入怀中,额头相贴。
“阿姒,我心中有你,你心中亦有我,这并非值得内疚的事。”
阿姒被他的言行刺激了。
她倏地呜咽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但他总有法子让她出声。
许久,阿姒又一次哭得水泽淋漓。
她彻底脱力了,脑袋靠在晏书珩肩头,气息时而孱弱,时而急剧,身子亦一颤一颤的,哭得厉害。
“还好么?”
晏书珩亦没好到哪,天儿很快便要黑了,他吻去阿姒额际的汗:“此处太冷,我们去暖阁里可好?”
阿姒哪有心力回答?
他摇动舱内铃铛,不一会,护卫去而复返:“长公子有何吩咐?”
青年声音比一个时辰前还喑哑。
“将船靠岸。”
船只很快靠岸。晏书珩衣冠齐整,暮色遮住他绯红眼尾,更遮住他暗沉的眸底,只微乱的气息有些遮不住。
他用自己宽大的狐裘裹住阿姒,将她抱上岸。全程,阿姒的脸都埋在他胸口,她不知道岸边的侍婢和护卫将这些声音听去多少,但她自己觉得没底气见人。
晏书珩垂目看了怀里瘫软的人儿一眼,嘴角噙了笑。
“不怕,没人敢笑你。”
阿姒恨恨地暗道:旁人是不敢笑,但这厮敢,不仅敢笑她还会欺负她。
暖阁内亮如白昼。
晏书珩嘱咐候着的侍婢:“下去吧。”继而他径直将阿姒抱至后方净房。一直到了池边,阿姒都未再说话,别说言语,她连思绪都是飘飘悠悠的。
从鼻尖到额际,甚至头皮,都仍是一片因适才喘不来气和猛烈的快意而生的麻,久久未散。
直到身子浸入温热池水,阿姒才稍稍回过神,她撑着仍在打颤的双手扶着池边,勉强站在池中。
温水不留一丝间隙地裹住她的肌'肤,甚至要渗入才被打开过还来不及合拢的隙间。适才在乌篷船上的记忆一点点归位,她有如破戒食荤的僧人。
但后悔还来不及在心里蔓延开,耳边水声一阵。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随之围拢而来,阿姒极慢地抬眼。
她看到他餍足后慵懒温柔的眼。
他安静地看她,目光如水。
阿姒却宛若回到那夜揭下绸带后,看到这陌生清隽的面庞那一刹。
又来了。
和陌生男子亲近的错觉。
阿姒垂下长睫。
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没勇气在这灯火通明的浴房内直视他。
实在太亮了。
明晃晃的烛光似无数双审视的眼。无论是裸裎相对的身子,还是潜伏在各自内心深处可怖的欲念,甚至是二人错乱的关系……
皆被审视得一览无余。
“怎么了?”
见她失神,青年温存地问道,嗓音添了些磁性,熟悉的声音勾出不少亲近感,阿姒要抬眼,却又垂得更低。
池中散落这几片花瓣,水刚没过她心尖上两寸处,但那是对她而言,且她半曲着腿还未站直。晏书珩比她高出一个头,站姿笔直如竹,水只没过他腰处。阿姒垂着眼,看到晶莹水珠从他肩头下滑,滑过结实的胸膛,缓缓滑过分明的块垒处,没入水中,零碎花瓣遮住的水面下,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一角幽暗和淡赤。
“阿姒在看哪一处?”
他温柔低语。
阿姒目光被烫到了,耳根子也被他孟浪的话烫到了。她匆匆收回视线,却落到他覆着薄肌玉白的肩头,在心口处,横亘着一道可怖的刀疤。
那是江回留下的。
她救过那曾行刺他的少年。
和她喝了交杯酒的人是江回,可和她行夫妻之礼的,却是晏书珩。
思绪更乱了。
阿姒像这池中的花瓣一般,在熟悉与陌生、靠近与远离之间浮沉。
她怯怯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打滑,晏书珩迅速揽住她。
“没力了?”
他轻笑着,熟悉而带着调笑的语气把他们的关系拉进了些。
但阿姒还未来得及平复,脸色一点点变得不妙,她窘迫地看向水下。
有两股温热水流在尚未来得及闭合的闸口处'交汇,微弱的那一股因她的动弹而被奔涌挤出,而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那一股则想强势渗入。
可闸口将将紧闭,眼下只有一线窄隙,两股温热的力量冲撞,受折磨的是闸口。阿姒眼尾渐渐发红。
但因晏书珩在面前,她根本不敢动,身子寸寸凝滞。
“这是寻常事,不必为此窘迫。”
青年温柔低语,他一手扶住了阿姒,一手池子的把闸口稍稍扩开,满堆满挤着的那股力量奔涌而出。
水流冲击而来。
阿姒脚下一软,她只能将脑袋依偎过去,借他的力堪堪站稳。
他的手似附上了她的意识,甚得她心意地勾动,将残存着满溢的东西都引了出来。稍许过后,已是干干净净。
可阿姒无端空落。
晏书珩亦幽幽叹息:“都没了。”
话里话外俱是遗憾,阿姒终于抬眼了,他凝视她,眼底不是在船上时的幽暗,目光沉静而包容。
晏书珩轻叹,忽地把阿姒抱起,缱绻道:“不若再添些吧。”
进入池中许久,阿姒都因失神而说不出话,更不知能说什么话,此刻被他这句话激得面颊通红。
“你这人怎的这般……”
他对准了,但若即若离地,时而轻擦,时而离去:“阿姒不觉得遗憾么?一番辛劳,却半点未留……”
阿姒被抵擦着,池中水雾氤氲,刚收拢回来的思绪又散了。她直到如今都不明白,怎就又到了这一步?
是她意志薄弱?
不,不是。
阿姒否决了这个猜测,是她有意借着与他虚与委蛇尝尝霪恶之果。
晏书珩把她的迟滞当作默许,将她搂紧了,一厘厘地贴近:“阿姒太瘦了,不能光吃甜食,荤菜也要添些……”
他让她腹中饱胀,便凝止了,目光像蛛网上的细丝,缠住阿姒这只蝴蝶,青年微叹着:“阿姒果真好这一口啊。”
“分明是你自己!”阿姒被他这一句惹恼,身子挣了挣。
她目光变得不敢置信。青年扣住她,朝自己的方向贴近,在阿姒耳畔煽诱着:“你既喜欢,我便得投其所好,如此……呃,才能留住阿姒,不是么?”
阿姒微张着嘴不说话,偏过脸不与他对视,盯着漂浮的花瓣。
那片花瓣越来越虚,一会分化成两片,一会又合成一片,后来浮沉得越发厉害,视线也渐渐模糊。
顾不上什么理智了。
暂且这样吧,今日是她露出了破绽,让他寻隙而来。
过后,过后定要……
“呀……”
阿姒被自己的吟声打断,青年看着她纠结的眉头,陡地直侵到底,语调微扬:“阿姒可是在想此后如何远离我?”
被说中了。
这人可真是心眼多,这种时候还戒备着,阿姒把脸埋在他颈侧没说话。
他突然离去。
池水代替其他涌入。
但温软的池水多少差了些硬气和火候,阿姒被磨得有些恼,稳住声儿:“可以了么?我要上去了。”
青年低低笑了声:“阿姒总爱借轻鄙之言激我昂扬奋进,这也就罢了,还一心盘算着过后如何两清。
“还没用完,就想着如何丢弃。”
“夫人当真是,无情啊……”
他在耳边幽幽地叹息罢。继而猛一挺身,漂浮着的花瓣遽然动荡,被水波高高扬起,又落回水中。
阿姒险些从他手上滑入水中,又被他五指用力掐着托起,她侧脸难耐贴着他的脖颈。在他颈侧,有一处脉搏一动一动,阿姒恶意地涨了张口,想像狐狸咬兔子般咬下,把这惹人气恼的人脖子咬断,让他再也不能揶揄、逗弄,再也不能用那双笑吟吟的眼睇视她。
但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
是夜,二人宿在暖阁。
困倦和睡意沉沉压上来时,阿姒耳侧传来一声低笑,黑暗罗帐内,青年的低语格外幽然:“原来得让阿姒累得说不出话,便不会想着推开我。”
阿姒的确很疲倦。
从霞光初上到三更,从船舱辗转到暖阁、地毯,书案、榻间……她如今连手指头都发抖,嗓音亦沙哑得说不出话,也顾不上推开身后环抱这自己的人。
她甚至连他的话都听不清,实在是乏力得无法思索。
他在她耳后轻吻:“歇下吧。”
屋内滴漏声声,青年却未睡,一点点环紧怀里瘫成水的人。
纱幔后,传来幽幽轻叹。
.
翌日,阿姒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时,晏书珩已去上值,让竹鸢给阿姒带话,称有公事待处置需晚些回来。枕侧放着一支刚摘下的梅花,阿姒拈起梅花,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必见到他。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起身,刚一动弹,便觉有什么涌来……
阿姒窘迫地拉过被褥,她明明记得昏睡间,他帮已里外清理抠弄过一遍,可这会起身竟还有!昨儿种种亦涌了上来,阿姒对着晕出暗泽的被褥发怔。
她分明是怀着目的,清醒地在沉沦,可此刻平复过后,阿姒仍是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是被妖邪迷了心。
但晏书珩再善于玩弄人心,皮囊生得再合她心思,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若她对他半点欲念也无,即便她继续留下,也不必担心自己受蛊惑,可昨日的事让阿姒挫败地意识到――
她有。
哪怕只是肉'体上的。
更叫她挫败的是,他昨日并未使尽浑身解数,只拿出一副不知真假的卷轴,稍加试探再稍加撩拨,她便上套了。
若他铁了心勾'引……
“不成……”
阿姒呢喃着从榻上起身,“得离他远点,再这样下去一切就乱了。”
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阿姒起身沐浴更衣,径直出了暖阁。
寒风扑面而来,旖旎记忆也被吹散,阿姒立在湖边吹了会冷风,目光从茫然变得冷静,这才和竹鸢往回走。
从暖阁到小竹园需经过西门,正好撞见一个侍婢领着一行仆从自门外走入,领头侍女恭恭敬敬地同阿姒行礼,阿姒颔首回应,最后面的侍女则怯生生不知所措,当是新来的,且才十一二岁。
她直愣愣盯着阿姒看了好几眼,直到领头侍女轻声斥责:“这是长公子的客人,不得无礼!”那小侍婢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请罪:“婢子失礼,婢子未见过这般神仙人物,看得痴了。”
阿姒并未在意,继续前行。
领头侍女在后方不满道:“怎还看?主宅派来的人就这般没轻没重?”
阿姒回过身,恰好见到那位小姑娘正回头痴痴地看着她。不像是为她的容貌痴住,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可那孩子瞧着不像坏人。
许是自己多心了,她转身和竹鸢说话,这才听说姜医女请辞回乡的事。
阿姒讶然:“这般巧?”
竹鸢笑道:“娘子忘了?几日前,姜医女便说过她师父生病的事。”
阿姒点点头,她的确没忘。
但昨日聊起陈妃前,姜菱并未提过回乡的事,甚至还说隔日再来施一次针。显然按既定的规划,即便当真是恩师生病,姜菱也不会这般仓促地离去。
阿姒隐隐觉得姜菱仓促请辞,应和那位帝王宠妃有关。
要么和晏书珩有关。
但若是晏书珩的话,姜菱来替她看诊已有半月,为何直到今日才害怕得要回故乡?且在他回别院前,姜菱就已因为提起陈夫人而惶恐。
或许是她知道陈妃的阴私?
整整一日,阿姒都在想姜菱和陈妃。而晏书珩仍在中书省处理公文。
午间,穿云入内:“长公子,主宅那边往别院送来几个侍婢和下人,是老太爷手底下的人所派。方妪他们不敢轻易做主,便暂且把人留下。”
主宅偶尔也会送来些人,名为照料,实则是老太爷或二房的眼线。
晏书珩笑里有些讥诮:“这是我的别院,不是谁想伸手,就能伸进来的。送回去,就说我这不缺人。”
他又问:“那些人可有异样?”
穿云笑嘻嘻道:“并无。只听说他们经过西门时偶遇女郎,有个不懂事的小孩痴痴盯着女郎看得入迷,但这事之前也常有,谁让长公子的人貌若天仙?”
晏书珩抬眉看他,轻嗤:“你倒是知道我喜欢听什么。”
穿云只憨憨笑了声。
他能不知道么?
今日长公子晨起后,可谓是神采奕奕,走路时连微扬的衣摆都是春风得意的,眼底温存的笑更藏不住。
中书省里几位有家室的官员们都悄悄打探:“中书大人可是喜事在即?”
.
有了晏书珩命令后,几名仆从便被如数送还主宅,那年纪尚小的小婢女亦未能幸免。但小姑娘未见失落,左顾右盼地穿过两座园子,来到二房。书房中,坐着两位中年男子。正是要结为儿女亲家的尚书仆射陈仲敬和晏三爷。
“探得如何?”
侍婢笃定道:“那女郎和画上女郎有七八分相似。”
陈仲敬不敢置信。
“当真看清了?”
侍婢笃定点头:“婢子记性极好,绝不会看走眼。”
闻言,他愕然起身。
起先动容,眼圈微红,继而泛上惊慌:“难怪晏书珩在我和九郎跟前都提过她,原是早有怀疑!”
晏三爷见状忙问:“亲家,这是出了何事,那女郎究竟是何身份?”
陈仲敬紧了紧手心。
他稍一停顿,为难道:“那孩子是我……是我养在外面的孩子!内子善妒,私自把她的生母处置了,那孩子恨极我,和我闹翻了,后来不知何故失踪了。没成想竟到了晏书珩身边,这……”
陈仲敬惧内是建康权贵都清楚的事,因而晏三爷半信半疑:“月臣这孩子心思深沉,连我这个族叔都不放过。若把那孩子留在他身边,恐怕他会借此对敬安甚至九郎陈家不利。你我如今是一家人,此事,我来替你想办法。”
陈仲敬忙拉住他:“那毕竟是我的骨肉,我对她们母子亦有愧。你万不能伤她,只消帮我把人带出即可,我会把她送走,以免我夫人知道了。”
晏三爷思忖稍许。
“别院戒备森严,亲家且先回去,我会尽快帮你把人带出。”
陈仲敬再三嘱咐后离去了,晏三爷心腹上前:“老爷可有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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