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会面,阿姒忍下内心冲动,茫然看了看陈彦,又看了看姜。
“九哥,这位郎君是……”
陈彦没奈何地看向姜:“这下表兄总信了吧,我们阿姒如今尽忘前事,你恐怕得重新认识她喽!”
姜稍显意外。
但很快,他释然一笑,郑重朝阿姒见礼:“姜氏五郎姜,见过阿姒表妹。我比表妹大四岁,你唤我表兄即可。”
姜文武双全。脾性是文人脾性,温和内敛,举止则是武人式的利落。
阿姒见过礼,仰面欣然看着姜,脸上绽出笑:“我从前和表兄定然很要好,见到表兄的第一眼便觉亲切!”
姜比阿姒高出大半个头,他很体贴地就着阿姒的身量微微低下身:“从前你我是兄妹,亦是知己。”
听他如此说,阿姒便像从前那样,高兴地牵了牵表兄的袖摆:“那真是好!往后我和表兄还做知己!”
“荣幸之至。”姜朝她笑笑。
表兄妹二人并肩而立,一个仰着面热情似火,一个微低下头体贴有加,亲昵得好似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前方桃枝后静立着的白衣青年望着这一对璧人,幽然轻叹。
他神色如常,朝那一双人款款走去,行止间风流蕴藉,比浮云还澹泊。
姜见他过来,温和见礼:“经年未见,长公子风华更甚。”
晏书珩手中拈着那枝沾露桃花,从容回礼:“五郎亦然,越发英姿超群,此番回到建康,不知会惹多少女郎青眼。”
他说罢越过姜,温和有礼又不至太过唐突地将桃花轻轻别上阿姒发间,眉间指尖皆柔情无限:“上巳佳节,故友回京,佳人再来,真乃双喜临门也。两年前未能送出的桃花,便在今日补上吧,阿姒莫怪我来迟。”
这话得体,又很难不叫人多想。
一枝桃花便将他们绑在一块。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毕竟是晏氏长公子,代表着晏氏一族的脸面,又是朝廷重臣,大庭广众之下阿姒不会驳他颜面,便客气道谢:“阿姒代我和表兄,谢中书大人记挂。”
晏书珩平静地凝着她发间花枝。
“分内之事罢了。”
姜目光在晏书珩温柔的眉眼和阿姒通红的耳垂间徘徊须臾。
他顿了下,俄尔道谢:“见云蒙晏中书看重,得入中书省,往后若有不足之处,劳大人多加指点。”
阿姒眼底泛上真心实意的感激:“原是中书大人将表兄调回京?”
可这感觉是因姜而生,便带了刺,晏书珩无奈:“我只长五郎一岁,长阿姒五岁,实担不起一声‘大人’,平白添了辈分,二位不若唤我表字。”
他轻屈着长指,凝视着阿姒――她的目光简直要粘在姜身上。
晏书珩笑了,是气笑的。
他险忘了,在南阳时她便成日粘着姜。彼时他以为二人是兄妹,不觉有异,可若是表兄妹,这亲密便过了。
如今看来,少沅不足为惧,真正和阿姒亲近、得她信任的人,是姜。
“阿姒妹妹与五郎兄妹情意笃深,真叫在下艳羡。”晏书珩嘴角勾起浅浅一弯,这声兄妹也格外意味深长。
姜很敏锐地领悟了他的话外之意,温言解释:“当初阿姒前去南阳时,因怕生索性自称姜氏女,好图个清静。本无意欺瞒月臣。如今表妹又失忆了,如有冒犯,我代她向长公子赔罪。”
这表兄妹二人真是要好。
晏书珩心口更为阻滞。
可奈何阿姒“失忆”了,若计较反有失风度。且当初是他本着提拔小舅子的心思,将姜调回京中。
思及此,晏书珩无奈至极。
他一贯谨慎,此番总算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他看着阿姒,一派纵溺:“阿姒年纪尚小,我理应多担待着些。”
因着自己仍在“失忆”,阿姒即便想拉着表兄叙旧,也得再忍忍。她客套地再次牵了牵姜的袖摆:“表兄,你能给我说说,从前我们都是如何相处?我在外祖家,可还与谁走得近?”
姜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眼底漫上痛意,目光略黯:“阿姒从前与四娘走得近,当初你们亦是一道坠崖。可惜四娘伤重不治。”
不愿面对丧妹之痛和妹妹遇害背后的事,姜提过短短一句后,借关心转移话题:“阿姒为何失忆?期间流落到何处,又是如何回到陈家。”
阿姒只说:“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数月前被贼人掳走,阿姐的人正好查到我踪迹,这才得以团圆。”
阿姒和陈妃互换身份的事,姜自然清楚,他点点头:“能回来便好。”
聊着聊着走到桃林外,姜遇到故友,二人就此暂别。分开时,姜又道:“我初回京,不日会在新居宴请故友,届时表妹可一定要来。”
阿姒眼角弯弯:“我会的。”
她欲转身往回走,想到晏书珩还在那里,索性一狠心,朝反方向走去。
晏宁看着刻意回避长兄的阿姒,心里不是滋味,好容易“少沅哥哥”另有佳人,以为长兄总算有机会。
不料又冒出个“表兄”。
长兄这情路啊,当真是坎坷。
她小心看了晏书珩一眼。
青年深深看着阿姒背影,眼中流光闪烁:“或许,她记得啊。”
未待十娘读懂这句话,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步摇,手指轻抚:“十娘,这次长兄恐怕又要借你之名行事了。”
十娘不解:“长兄要作甚?”
晏书珩只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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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上巳节,阿姒还算尽兴。
从前的她不喜与人往来,自打失忆后经历了一段眼盲而孤独的日子,便格外向往热闹。
想在建康立足,便不能仅靠着陈氏女郎和贵妃之妹的身份,阿姐在宫中已是如履薄冰,她和权贵子弟打好交道,日后说不准能帮到阿姐。
阿姒本就敏锐细心,又因瞧着不谙世事、与世无争,因此无论是年轻女郎还是郎君们,都愿与之交游。
最聊得来的,当属祁家女郎们,因祁茵之故,阿姒对祁家女郎有着爱屋及乌的好感。她旁侧敲击问祁五娘:“今日见了五娘、七娘,独不见六娘,六娘可是和七娘一样温柔?”
五娘和七娘皆掩袖窃笑。后方有明艳女声的调侃道:“恐怕要让阿姒妹妹失望了,六娘她啊粗枝大叶,和温柔贤淑半点边都沾不上呢!”
阿姒回头,是那日和晏书珩赏画的女郎,看着眼前明媚的女郎,她难免惋惜――瞧,又来一个被那人温雅外表蒙蔽的女郎。
不过与她有何干系呢?
他晏书珩爱骗谁骗谁,最好早日娶妻,全她清静。
女郎对阿姒和善一笑。
“我是祁家三娘,阿姒妹妹问起的六娘啊,已不在建康。”
阿姒亦友善笑笑:“那当真遗憾,我还想见见六娘呢。”
祁三娘轻叹:“她几个月前旧病复发,去武陵养病了。”未待阿姒接话,三娘咯咯笑了,附耳道:“说来赏春宴那日我就留意到阿姒妹妹了,今日凑近一瞧,竟是还要好看。难怪惹得晏表兄心乱,还倾了酒杯。”
阿姒脸噌地红了,忙岔开话。
祁家几位女郎走后,晏书珩过来寻晏宁:“真巧,阿姒也在。”
阿姒不冷不热地扯扯嘴角。
想起祁三娘的话,不大信任地问道:“上次在车上,长公子不是许诺不让他们胡诌的么?”
晏书珩坦然又无辜:“我的确嘱咐了六郎,但赏春宴当日我失神是真,更因眼里只看得见一人,未留意到表妹,给你添麻烦,是我不妥。”
接着他又不问自答:“在下与三娘只有表兄妹之谊,三娘心里有周郎,在下也有了心仪之人。”
阿姒装聋作哑,不予理会,起身前去江畔寻九郎和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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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江边游玩的权贵们散了大半,陈家的人也要回府。
临上车时,晏宁的侍婢来了:“我家女郎邀女郎车内商量些私事。”
阿姒和晏宁提过改日一道去佛寺为已故亲人点长明灯,以为这是要与她商议出行的日子,兴冲冲去了。
晏宁的马车宽敞华丽,车内用一道竹帘隔出里外,外侧摆着矮几和蒲团,里侧可供更衣小憩。
上了车,竹帘后影影绰绰,有人慵懒半倚,她刚要喊“阿宁”,视线一落,见矮几上有个金灿灿的物件。
是支金步摇。
步摇上蝴蝶展翅欲飞,栩栩如生。一边蝶翼损坏,瞧着不是新打的。
落在阿姒眼里,似曾相识。
她又看了下,遽然想起是当初在南阳时,晏书珩送她那支!
这步摇怎会在此?
竹帘轻响,阿姒愕然抬眼,修长玉白的手优雅掀帘。
一双笑吟吟的眸子现在帘后。
青年眼里带着要将人溺毙的宠溺。他直起身,话语幽然危险。
“夫人好生无情啊,
“记得你的‘好九哥’,记得‘少沅哥哥’,也记得你的好‘表兄’,唯独接连三次,把夫君我忘得干净。”
阿姒面色煞白,见了鬼般。
她惊呼着要后退,腰上却一紧,猝不及防地被晏书珩拉入怀中。
两人的唇温润相贴。
第66章
时隔数月, 再度亲吻。
晏书珩收紧揽在阿姒腰间的手,力度像一道有力的锁链。
唇瓣却辗转得极为温柔。
如一阵清泉淌过,阿姒脑中思绪被涤荡一空般,放软了身子。
无声的邀约让青年圈紧她腰肢, 温润的吻转变为近乎吞噬般的吮吸, 阿姒气息骤紧, 他又慢慢放松力度。
唇轻轻贴着, 舌面从两唇紧闭的隙间暧昧扫过,激得阿姒战'栗。
她肩膀不由耸起, 晏书珩一只手游移到在她后背安抚, 舌尖施力, 轻顶她抿得紧紧的两片唇,意图顶'入。
“呃……”
阿姒低喘一声,在他即将侵入时,抬膝重重顶了下, 但她知道轻重,并未朝着正中而去, 刻意侧开了些。
晏书珩闷哼一声,阿姒趁机推开他,他身形高大, 依旧坐得平稳,阿姒自己却一屁'股瘫坐车内。
晏书珩一手撑着矮几,一手扣住阿姒腕子,他直勾勾地盯着阿姒的眼睛,咬着下颚, 痛苦低'喘。
一声接着一声。
听得阿姒烦躁,目光不由得看向他腰间玉带下方那处。
青年眼尾绯红, 眸子分外i丽。
“夫人……好狠的心。”
在这尴尬时刻,阿姒被这声夫人叫得发躁,咬牙回怼:“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何来的夫人?长公子莫毁人清誉。”
尽管如此,她长睫仍心虚轻扇。
他喘得这般难受,眼睛也红红的,莫非真是被踢中了?
阿姒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目光交融,晏书珩眉头蹙起,又难耐低喘了声,这一声叫阿姒分不清是因为难受,还是刻意在勾她……
晏书珩抓紧阿姒的手。
“卿卿这是……吃完饭摔碗。”
阿姒耳边“嗡”一声。
这声“卿卿”叫她不知今夕何夕,吃饭摔碗的隐喻更让她心乱如麻,即将恼羞成怒时,晏书珩平复过来。
他松开她,换了个坐姿。
阿姒更为错乱。
当初在南阳时,在她的马车上,他便是这样一手随意搭在膝上,悠然慵懒,修长白皙的手懒淡垂着。
此情此景,与当年何其形似。
只不过当初他眼里带着戏谑,眉梢微挑,猫逗老鼠般。而今他眼底缱绻更浓,温柔之下有暗涌流动。
好似要把她吞吃入腹,融为一体。
阿姒怔然看着他。
失忆那数月和失忆前的记忆交替涌上,明明是一张面孔,却像是两个人。一会是那个温存又强势的“夫君”,一会成了若即若离的晏氏长公子。
但就是无法融为一人。
将只见过一眼的陌生男子误认成夫君,亲密交'欢甚至被强势占有。
在失忆时同曾招惹过、并对之避若蛇蝎的世家公子做了夫妻。
这两件事似乎是同一事。
又似乎不是。
前者叫人恼怒,后者叫人羞耻。
阿姒不知要如何面对。
可晏书珩不会任她继续自欺欺人,他攥住阿姒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阿姒。”
他薄唇轻贴着阿姒额际:“你我心知肚明,你非但未忘记一切,反而想起一切。既如此,又为何不肯面对?”
阿姒用力挣了挣,晏书珩任她挣开,但目光仍摄住她不放。
可阿姒认为,这目光比怀抱的钳制好不了多少。看来不能再装傻,无论失忆与否,他都能钻到空子。
可恶至极!
阿姒避开他视线,让声音清冷些许,好不再显得那么软糯可欺:“那又如何?无论何时,你我之间的交汇都不过是阴差阳错,本不该发生的。”
她果决道:“我骗过你,但你也骗过我。且你城府深,我对你的欺瞒并不会损及你晏氏长公子的根本利益。而你,却冒充我夫君,还要了我身……”
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因当初自己也存着欲,说出来只会让她挫败。
晏书珩俯下身,轻轻握住阿姒双手,五指温柔嵌入阿姒指缝。
狭窄指缝一点点被撑得满胀。
晏书珩扣紧她的手:“我要过阿姒,阿姒也要过我,横竖我们都把自己交给了彼此,不若将错就错。”
他们一个半蹲着,一个瘫坐着,却十指紧扣,阿姒实在无法形容这究竟是怎样一副荒诞的画面,说亲昵又不够缱绻,说对峙又过于暧昧。
在阿姒发火前,他语气里的戏谑消散,轻道:“阿姒……你走失的这数月我日夜难安,甚至希望你只是被江回带走了,如今你回来,我很高兴。”
两人睫梢将触,他继续道:“你被掳走后,我才知你我之间症结何在,我自诩护你百般周全,独独没能让你信任。”
阿姒紧绷的身子稍有放松:“从你骗我开始,我对你便没了信任。罢了,就当是我招惹你的代价,往后两清吧。”
晏书珩并未反驳。
是他不对在先,辩白并不能洗刷一切,反会冲淡诚意。道歉也只是轻飘飘全无力度的话,还需用行动来印证。
“是我不对,我不作辩驳。
“但阿姒从不喜欢吃亏,我欺骗了你,你若不讨回来,甘心么?”
阿姒知道他又在放饵。
她没有咬钩。
“只要能两清,吃亏也无妨。”
晏书珩心知不能和她就事论事,她太清醒,就事论事只会让她更坚定。
对阿姒,不能用寻常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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