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嫣状似才发现般,惊讶地收回手,和陆道莲道歉,“冒犯殿下了,不过刚才触感太硬了,我以为是张凳子。”
她讲话那么轻松,为了表示避嫌、不是有意的,掏出帕子在掌心指缝细心地擦了擦。
陆道莲腿上的衣服还残留着被按压的褶皱,他表现得亦不输宝嫣,比她更加云淡风轻,“无碍,你擦干净了么?那片是什么叶子,能否借孤一看。”
其实就是无意间沾上的,宝嫣不识得什么花木,但他要,宝嫣怎会不给呢。
“一片叶子而已。”
宝嫣摊开左手的掌心,一旁的身影自然地抬起臂弯,直接裹住她一整只手背,肌肤相贴下,陆道莲捻叶子的二指并拢,轻轻夹起,拿在眼前观察。
余光里宝嫣面露愣怔,眸里泛春,咬住下唇。
陆道莲像是才发现般,将还握在掌心的她的手背缓缓松开,自持而君子地向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孤唐突了。”
宝嫣无可避免地怀疑陆道莲是故意的,为了还击她刚刚对他的挑逗,还有虚张声势地避嫌,才故意在刚才抓着她的手忘了放。
但她不能明着说,在那双什么都懂的漆黑的眸子凝视下,宝嫣丝毫不显弱势地道:“殿下不必介意这些虚礼。我朝又没有明文规定,女郎被碰一碰肌肤,就嫁不出去的规矩。”
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宝嫣言语中透露出的挑衅,陆道莲气定神闲附和般地点头,语调平稳:“的确如此,但礼节上总不能薄待女郎,有失分寸。”
宝嫣莞尔:“好啊,那你想怎么赔罪?”
没有大小尊卑。
还想太子向她赔罪,就连宝嫣也不得不说一句自己放肆,她从下往上窥探陆道莲面容上的情绪。
他似是愣了下,眨了眨浓黑细密的睫羽,挺秀的鼻梁下,嘴唇微张,从喉咙中流淌出一丝微弱而不经意的笑意,“是我对不住女郎,失礼了,还请你原谅。”
他太好说话了,宝嫣感到得意却又不满意,“就这样?”
她实在得寸进尺地过分。
但被要求的另一方,却居然没有计较她的嚣张,甚至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的意思,陆道莲目光从宝嫣脸上挪开,落在指尖夹着摆弄的叶子上,道:“那我送你一份赔罪礼吧,就当是还赠女郎这片落叶的心意。”
他们都记得宝嫣说过的,她不喜欢欠人人情,更讲究礼尚往来。
陆道莲替她赶走了纨绔,所以宝嫣在山上时替他抚慰还了人情,帕子也是,既有来有往,又能两不相欠。
一片叶子,换太子一份赔罪礼,那是宝嫣占了便宜。
不知道陆道莲会送什么东西给她,宝嫣虽然抱有期待,却还是做出自持的样子,说:“我可不是什么都要与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暗示地盯着陆道莲,唇像朱砂一样红艳:“最好是不清白,我能两清,但殿下要永远欠我的。”
温呈君回来时,宝嫣已经站在屋外的围栏上去看风景了,室内就只有陆道莲在独酌,桌上吃食都送齐了,美味佳肴,却无一人动筷。
温呈君哂笑:“不会是在等我吧?”
酒是温好的,担心不够喝下面送了两壶。
温呈君捞起一壶,感受到手中轻巧的瓶身,登时一愣,晃了晃,再惊愕地看向喝酒不上脸,依旧不显山露水的陆道莲,人有些傻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了才三四刻吧,太子已经饮完一壶酒了。
眼下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小小酒杯,闷不吭声,还有外面的那位苏女郎,像是不知道他来了一样,似乎外边风景好到让她流连忘返,舍不得进来。
第102章
黄昏之际,孙芳紫被找到的消息传来了。
跟她在一起的还有白宛仪,二人是在一户农家院里被发现的,孙芳紫落了水,白宛仪救人,身上没带银钱,用玉佩做典当物,去医馆请大夫抓药这才暴露了踪迹,之后根据消息找到,各自送回府里。
宝嫣来时,孙芳紫在闺房的床上抱着被子扭来扭曲,嘴里偶尔有抱怨声响起,想不明白后便懊恼地捶着床榻。
宝嫣听了片刻,冷不丁出现,“你老念着白宛仪的名字做什么?”
孙芳紫吓一大跳,“阿嫣,你来了。”
她仓皇无措地抓紧被子,“你,你都听见啦?我我我不是,我就随便喊喊……”
宝嫣眯眼打量她此刻紧张的神色:“她怎么你了,你怎么会落水呢,是不是她推你?还有你俩下山怎么不和人说一声,大家伙为了寻你们快将上京城翻了个遍。”
“还是你俩偷偷的,私奔啊?”
说起这个,孙芳紫也才知道她们不见的事闹出了很大动静,但宝嫣后面的话居然叫她在这种时刻陡然涨红了脸。
红得十分夸张,叫宝嫣都一阵无言。
良久。
宝嫣:“你们?”
孙芳紫把头低得很低,像是要将头都埋进肚子里去,声音小得可怜,“不是私奔,是他,他说喜欢我,然后我不小心,跌湖里去了。”
孙芳紫怎么都想不到白宛仪会说喜欢她,初始当真吓一跳,自个儿躲在禅房憋了好些天,谁都没说,整得郁郁寡欢,在想该如何拒绝。
姓白的跟她可是天生冤家,老招她,爱抢她东西,惹她生气以后又爱拿些比之更好更贵重的哄她。
一开始也就这样,慢慢地就越来越过分了,居然连她看上的郎君也抢,她无意间称赞一句,姓白的能记挂好久,之后若是那人出了丑,白宛仪还会到她跟前来学那人是怎么丢脸的。
渐渐哪怕对方再俊,孙芳紫都能想到白宛仪的作相,什么郎君,全都毁灭了。
宝嫣:“哦。”
孙芳紫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我可是在跟你说一个惊叹大秘密,你听清楚没有,姓白的喜欢我耶!”
宝嫣捧场地鼓了鼓掌,“不就是你二人磨镜吗?”
孙芳紫眼睛大睁,激烈地反驳,“什么,才才才不是!”
磨镜是指闺中二女相互慰藉,产生感情,古人如此戏称,但孙芳紫跟白宛仪可相差甚远。
在宝嫣好整以暇,撑着下巴观赏下,孙芳紫咬紧嘴唇,像是挣扎许久,轻轻捻住她的衣角拽了拽,“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别说出去——白宛仪他,其实跟我兄一样,是、是个郎子!”
终于说出来了,这个秘密从孙芳紫知道那天起就一直压在她心里,她初始也以为白宛仪是女郎,女郎怎么能同女郎在一块呢,她还说喜欢她。
可是要是拒绝了,她会哭死的吧?
孙芳紫为了好生想想该怎么办,这才偷溜下山静心,白宛仪还把她找到了,二人刚好在湖边上,为了追问她的心意,白宛仪向孙芳紫坦白了身份,却使得孙芳紫震惊之下后退一步,然后掉进水里。
而那个傻子,居然也什么都不顾跟着她跳下去了。
她嘴角勾勒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甜蜜微笑,整个人俨然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宝嫣惊讶的反应。
反而宝嫣正一脸“你终于发现了”的目光看着她。
孙芳紫:“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
宝嫣轻叹一声,“虽然不能十分确定,白宛仪是个郎子,可他身量远超其他女郎,又终日用东西将脖子挡住,我就觉得有蹊跷。后来观察几次,才知道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女儿家。”
孙芳紫大惊:“你早就察觉了,怎么不和我说?”
宝嫣:“无凭无据,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况且他也没有害你的意思,你不是说这是秘密?他扮成女郎长大,背后应该有其道理。我要是大肆宣扬,岂不是当了罪人。”
孙芳紫一阵失神,“是啊,他只同我说他不是女郎,也没说为什么要这样……”
宝嫣打量她思索的表情,孙芳紫这时的状态俨然已经沉浸到白宛仪的事里去了,说她对白宛仪没有半点意思是不可能的。
宝嫣:“既然他已向你表明心意,你可要接受他?”
孙芳紫:“不,不知道啊,我还没想好呢。”
嘴上这么说,但宝嫣觉得事情离成定局也过不了多久了,而且一谈及对方孙芳紫就羞涩得不行,宝嫣也快受不了了。
她见多了孙芳紫叫嚷谈及白宛仪愤愤的样子,这样少女怀春,害她跟着思绪扯远。
“行,那你就好好想吧。”
“你这就要走了?”
宝嫣点头,帮她把差点掉落床的被子盖回她身上,遮住孙芳紫单薄的里衣:“我去前院了,你好生歇息。”
外边天都黑了,要想回寺里已不可能,而且这时候城门紧闭,不会因为宝嫣要出城就打开,她辞别了孙府的女眷,站在大门外发呆,在想着城里有哪些能住宿的酒家,她去将就一晚。
刚巧就碰见孙信邈送客出来。
“阿嫣,你怎么在这。”
孙家给宝嫣安排了住宿的房间,孙信邈本以为宝嫣今夜会在他家住下,但是现在来看,宝嫣根本没有逗留在这的意思。
果然。
宝嫣说:“我在看能不能回寺里一趟,留小观在山上我不大放心。”
孙信邈当即反应道:“荒唐,都这么晚了,你一人上山?不可,在这里歇下吧。”
边上站着两个相熟的人,陆道莲和温呈君正听着他们的谈话,宝嫣视线淡淡地与陆道莲相接,随意地撇开,做了另外的妥协,“还是不了,不方便,我去城内酒楼客栈瞧瞧,等明日天亮再走。”
倏地,一道声音开口。
陆道莲看着宝嫣说:“孤在上京有座别院,女郎若不介意,可以去那借宿,绝不会有外人打扰。”
太子声请很难拒绝,孙信邈居然没有多想。
他先是一愣,来回张望陆道莲和宝嫣,没看出什么名堂,又仅是以为宝嫣不想留在孙府是有其他顾虑,于是陆道莲一发话,他便问:“别院,是我所知那座别院吗?那可是座豪宅,我都没去过呢。”
温呈君打花腔凑热闹,“巧了,我今夜也不想回府。”他笑盈盈地问询陆道莲:“殿下可否通融,让我也去别院住一宿?”
孙信邈:“什么,我也要去!”
好像那地方是什么福地,大家都要往那凑。
绕过温呈君孙信邈,宝嫣定定地和陆道莲对视片刻,她抬起下巴,“看来盛情难却,那就去吧。”
这可是陆道莲自己邀请的她,不去白不去,还能省下一吊钱的住宿费。
然而等到了别院。
看着同样出现在这的孙芳紫,宝嫣无语地沉默了会,问:“你怎么在这?”
落水还着了凉的孙芳紫用帕子擤着鼻涕,在好友一脸嫌恶的情况下毫不害臊地笑了笑:“嘿嘿,我阿兄同我说太子宴请,我就来啦。”
宝嫣皱眉:“什么宴请,我怎么没听说。”
孙芳紫摆手示意宝嫣别那么较真,“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嗨呀,阿嫣你不欢迎我来嘛,你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
宝嫣还真舍得,孙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户,怎么可能任由孙芳紫孤零零的。
她家婢女都是成群成打的伺候,能出现就绝不会让孙芳紫落单,但要是她自己注意多就管不着了。
实际上孙信邈只兴高采烈地通知孙芳紫,他们都要去太子别院玩儿了,算是炫耀吧,孙芳紫忍不了这种好事不带她,她便来了。
知悉全貌的宝嫣:“……”反正不是她的地盘,随意吧。
孙芳紫:“对了阿嫣,你住哪儿啊?”
人来以后都有安置好的房间,孙芳紫天真地问:“你夜里怕不怕呀,要不要我同你一间房,咱们两姐妹还能同床说说夜话。”
宝嫣也不知道自己住哪,但是夜话就算了吧,她劳累一天了,只想好好歇息,可不想大半夜被迫听孙芳紫说少女怀春的事迹,不然到时候劳心神伤的就是她自己。
宝嫣不肯和她同床共枕,促膝长谈,孙芳紫好一阵失望。
不过在厅堂内没坐多久,下人就来请示,说太子问话,要不要出去逛逛,为了分散缠人的孙芳紫的注意力,宝嫣便答应了。
陆道莲的别院只是雅称,按地形和建筑来看都是一座园林,进去后若无人引领必然会迷路。
随着太子的驾临,别院中都点起了灯,且在孙信邈温呈君一帮人等到来后,上下一通忙碌,伙房烧水的烧水,煮饭的煮饭,整理屋子的整理屋子,而两手空闲的客人们则各自逛起了园子。
宝嫣第一次来不乏好奇新鲜,她走着走着就与三五群停下闲闹的人分开了,自个儿在园子里赏花赏景,她到的地方都有些偏了,不见其他踪影。
夜也寂静,风也寂静,背后却有脚步声慢慢踱了过来。陆道莲拂开不及他高的枝叶,出现在宝嫣身后,看着惊讶的她说:“不小心与他们走散了,介意我与你同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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