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在家里待着骨头都懒了,不肯坐马车非要爬山。怎么,现在爬舒坦了?”
额头的温度正常,谢恒殊收回手便是一顿冷嘲热讽,结果屋里静悄悄的,阿菱一句嘴也没顶。她挪动了两下身子,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气若游丝:“殿下,你能不能……”
背过身去啊!阿菱纠结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谢恒殊看她疼得话都说不顺畅了,一下子又有些心疼,冷着脸走过去把她鞋袜给褪了,盯着那双白皙的脚:“走疼了?”
阿菱被他给自己脱鞋的举动吓了一跳,缩了缩脚趾:“不是,我不是那里疼。”
谢恒殊皱眉:“那是哪儿?你说清楚。”
阿菱一张脸红透了:“我……”
谢恒殊凑近了一点:“快说,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阿菱被逼得不行了,忍着羞道:“我胸有些疼。”
谢恒殊的表情说是如遭雷击也差不离了,他足足盯着阿菱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那里怎么会痛?”
阿菱声音又低又促:“我今天缠胸的时候缠得有些太用力了,现在好疼。”
谢恒殊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挤出来一句:“那怎么办?”
阿菱:“我想解下来一层。”
看他没反应,阿菱忍不住催促了一句:“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谢恒殊仍看着她,如墨的双眸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他忽然低下头,将脑袋埋在阿菱的脖颈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亮,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
阿菱被谢恒殊闹得发窘,气急之下,抬手狠捶了他两下:“别笑了!”
谢恒殊很久才止住笑,看着板着一张俏脸的阿菱,长眉一扬:“要不要我帮你?”
阿菱铁面无私地推开他:“你别看就行了。”
谢恒殊果然走远了些,背过身子,听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随手拿起旁边的一盏茶慢慢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菱穿好衣服,小声说了一句:“好了。”
谢恒殊不知为何,竟又有些想笑,他忍得艰难,眼角眉梢俱是明晃晃的笑意。
阿菱手里还攥着一节叠好的布条,谢恒殊微微挑眉,然后就见她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迅速将布条塞进他的袖子里。阿菱理直气壮地道:“我的袖子太窄了,放不下。”
谢恒殊嘴角微抽:“你还挺有道理。”
他说完就要伸手把布条拿出来,阿菱却握着他的手不放,谢恒殊扯了两下没扯动,对上她佯装无辜的神色,轻轻磨了磨牙。
阿菱狡黠地一笑,颇有种报了仇的快感:“帮个忙而已,殿下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直到屋外响起一道声音:“殿下,郑山长请您午间去郑家用饭,不知您意下如何。”
谢恒殊微眯了下眼,忽然一笑:“好啊,我这就去。”
阿菱意识到不对,赶紧去抢他袖子里的布条,这回谢恒殊却轻易地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呼吸轻轻扑在她的面上:“你不是让我帮帮你吗?我保证好好帮你保管,一定不在酒桌上掉出来。”
阿菱脸颊烧得粉红,急得直往他身上靠:“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快还给我。”
谢恒殊趁势将她抱进怀里,手掌囚住她的腰,低头问她:“还闹不闹了?”
阿菱不服,皱了下眉:“是你先笑话我。”
谢恒殊冷笑:“你就知道跟我较劲。”
谁敢跟他较劲。阿菱心中腹诽,也知道跟他硬来没什么用,绷紧的身体一下子软下来,杏眼圆睁,仰头一声不吭地看他。
谢恒殊:“……”
谢恒殊挪开目光,把人松开,口气生硬:“不吃了,回去。”
袖子里藏着人家裹胸的布条,这种事谢恒殊还是第一回 做,出了屋子走到众人的视线中才感到些微的不自在。带着温度的软布贴着他的胳膊,想到此物刚刚缠在何处,熟悉的燥热感又顺着脊背爬上来。
书院的弟子上前来跟他说了些有关献书的事,谢恒殊听得心不在焉,只觉得今天的日头还挺烈的。阿菱一无所知,走路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些,缠胸的时候缠了两道,她急着回去把另一块布条也解下来。
解蛊之后,两人便再没有同床共枕过。谢恒殊原以为这样是摆脱了束缚,一段日子下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大适应。阿菱的睡相很好,夜里很少翻身,而且她觉沉,轻易不会醒过来。有这么一个睡得香的人在身边躺着,似乎自己也更好睡些。
谢恒殊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冒着这些念头,忽然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菱已经换回了裙衫:“殿下?殿下?”
谢恒殊回过神来:“干什么?”
阿菱冲他伸出手:“还给我。”
谢恒殊静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拿出来丢到她怀里,顺道瞪了她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阿菱当然不能说自己怕他不肯还,笑着转移话题:“殿下,你这几日是不是睡得不大好?”
谢恒殊瞥她一眼,口气也软了些:“嗯。”
阿菱倒不是自己看出来的,她是听吴福全在那里念叨过几回:“要不要让医官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
谢恒殊语气淡淡的:“不必,我只是不大习惯一个人睡。”
阿菱没想到谢恒殊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张大了嘴,她这副模样看得谢恒殊好气又好笑:“闭眼,不许这样看着我。”
阿菱怕他恼羞成怒便乖乖闭上眼,耳边传来一声轻叹,他推开长榻上的几案,带着她躺倒下来。谢恒殊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气就萦绕在她鼻息之间:“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你比谁都懂事。”
他的动作并不过分,只是用五指轻轻梳着她的长发,阿菱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便任由他去了。就在阿菱快要睡着的时候,谢恒殊捏住了她的鼻子,纳闷道:“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好睡?”
阿菱语音含糊:“累啊,走太多路了。”
谢恒殊居然有些嫉妒,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阿菱强撑着精神:“殿下你睡不着吗?”
谢恒殊:“嗯。”
阿菱实在是困极了,敷衍地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睡吧。”
说完,阿菱倒头就睡。谢恒殊失笑,倒是没有再折腾她,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困意渐渐袭来,对着视线里晕开的花纹慢慢阖上了眼。
离开河间府的前一日,谢恒殊与阿菱去郑家辞行。马车行至长街拐角处,却迎面撞上了另一户人家,两队人马僵持片刻,对面马车里的女人似乎说了一句:“请殿下先行。”
吴福全在车外轻声提了一句:“是林家的马车。”
谢恒殊没放在心上,他们先进郑府,没一会儿林家人也跟着走进来。郑府的气氛似乎比往日更肃穆一些,阿菱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悄声问道:“咱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恒殊从不考虑这种问题:“不必管他们。”
阿菱第一次见到了三姑娘的母亲陆月文,听闻她与丈夫刚从外地拜访亲友回来,旅途颠簸,面上便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阿菱早听说她是个才女,一见方知传言不假,光是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株亭亭的柳,通身书卷气是怎么也掩不去的。
陆月文看出她的紧张,微微有些惊讶:“岁岁跟你说我的坏话了?”
阿菱一怔,连忙摇头:“没有。”
陆月文摇头:“你好像有些怕我。”
阿菱是老毛病又犯了,她见到陆月文这样满腹诗书的女子就心生喜欢,越是喜欢就越觉得人家高不可攀,心里紧张得不行。
陆月文待人倒是十分温和:“你跟岁岁交好,唤我一声陆婶婶便好。”
阿菱脸颊微微泛红:“是,陆婶婶。”
阿菱又问起了三姑娘:“不知三姑娘现在是否有空,我这回来,是想向她辞行的。”
陆月文身后的一个妈妈开口道:“劳您挂心了,只是三姑娘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不便见客,您的意思我会替您转达。”
这位妈妈语气委婉,话里的意思却也昭然若揭,论理阿菱此时就该顺势把事情揭过去,但她又担心三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面上带出了几分犹豫。
陆月文却看了眼那位妈妈妈,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你疼她,可也不是这么个疼法。多了不得的事,怎么就不能见客了?谁又会笑话她?若依着她,把自己关上一辈子,那才真叫人看了笑话。”
那妈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下头:“是。”
阿菱听得云里雾里,陆月文亲自带她去见三姑娘:“她和林邑的婚约解除了,这几日闷闷不乐不愿见人,家里人都心疼她受委屈,倒衬得我像个恶人了。”
陆月文话中带着淡淡的自嘲,阿菱刚从婚事作废的震惊中缓过来,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能安慰她的话。
不过陆月文似乎也并不需要谁的安慰,她示意守门的婆子将门打开,走到院子里便顿住脚步,轻轻叹息:“这花木,一日无人照顾就黯淡了不少。”
陆月文没有进屋,阿菱敲开了三姑娘的房门,走进去看了一圈,才发现她坐在书案前发呆,发丝微微有些凌乱,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下巴都比以前尖了些。
三姑娘看到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菱,你来了。”
阿菱捡起几张散落的纸帮她放回到书案上:“是啊,我明天就要离开河间府了,所以想过来跟你说一声。”
三姑娘怔怔地道:“我都忘了……”
阿菱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与三姑娘交情不错,但远没到知己的地步。两家婚事作废,看样子还是林家先提出来的,三姑娘又对林邑情根深种,哪里会不伤心呢?
阿菱心中叹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句话来安抚现在的三姑娘,就陪着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三姑娘忽然问她:“是我娘让你过来的吗?”
阿菱点头:“陆婶婶还说,无人照料,外面的花木都不如以往精神了。”
三姑娘失笑:“娘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在她那里都不算大事。”
阿菱误会了她的意思,赶紧道:“可我觉得你母亲很关心你。”
三姑娘点头:“我知道,我不是在责怪她。”
阿菱看着她,她继续说:“我小时候,家里人都说我像娘,以后也会是个才女。可我读书读得不好,不如姐姐厉害也不如妹妹们聪明,我那时候就很害怕,不敢让人知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像娘。
可天赋这种东西是没办法伪装的,我努力一夜才能背下来的文章,五妹妹却能做到过目不忘。我想学大姐姐的扎实,又常常捡起这边丢了那边,我什么都做不好。
后来阿娘发现我喜欢花,就寻了个花匠来教我养花。我高兴极了,跟在花匠后面折腾了一天,连功课都忘了做。我那天晚上就一边写功课一边哭,心想现在我连最后一个勤奋的优点都没有了,第二天果然挨了先生的罚。
我以为阿娘会很失望,她知道后却说这算什么也值得我哭一整夜?她很少问我功课,只关心我的花养得好不好。”
阿菱听得眼里微微潮湿:“你娘可真好。”
三姑娘苦笑:“所以我现在不敢见她,婚事作废我就闹成这样,她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可我总是学不会,不知道怎么才能做个像大姐姐那样稳重人。”
三姑娘一眨眼,泪珠就滚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菱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陆婶婶就等在外面,你见她一面好不好?”
三姑娘迟疑着点点头,阿菱走出去看着站在栏前赏花的陆月文:“陆婶婶,三姑娘想见一见你。”
陆月文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上三五天呢,这回多谢你了。”
阿菱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三姑娘本身很在意您。”
陆月文微微一怔,阿菱向她一礼:“我先告辞了。”
陆月文曾经无数次走进过女儿的书房,却没那一回像现在这样心情复杂,她并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样镇定自若。岁岁在很多方面并不像她,她认为对的做法,这孩子未必能承受得了。
三姑娘喊了一声:“娘。”
陆月文心中一酸,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些了?”
三姑娘轻轻点了下头:“嗯。”
陆月文在竹榻边上坐下来,三姑娘靠进她的怀里:“娘,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生了一个很没用的女儿?”
陆月文轻轻叹气:“你这样问就不怕我伤心?”
三姑娘在她怀里摇摇头:“我不想娘伤心。”
陆月文:“其实这门婚事如果你不想退,林邑的意见就没有那么重要。我这样告诉你,你还愿意答应退婚的事吗?”
林邑那日受的伤不轻,王启胜索性把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顾,林家二夫人得知儿子受伤还吃了官司,焦急万分,也从溧阳赶了过来。
林家大夫人觉得林邑受伤跟自家弟弟脱不了关系,心中十分愧疚,有一天便告诉林邑:“你好好吃药,等你休养好了,想做什么大伯母都答应你。”
林邑问她:“真的?”
林家大夫人想也没想就道:“那是自然,就算你母亲不同意,大伯母也一定会帮着你。”
林邑当即便道:“那我要跟郑家退婚呢?”
这句话刚好落进了前来探病的陆月文母女耳中,林大夫人悔之晚矣,失手摔了碗盏。
陆月文神色淡淡的,郑三姑娘失魂落魄地望着林邑,又无措地低下了头。
林大夫人强笑道:“孩子跟我说笑呢。听说月文刚回河间府,一路上可还顺畅?”
林二夫人还牵着三姑娘的手,一时之间羞愧难当,简直无脸再见好友。她出声打断了林大夫人的话:“嫂嫂你不必替他遮掩了,我真是……”
林二夫人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自来不曾打骂过林邑,此时气恨了也只骂出来一句:“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
林邑也没想到母亲会领着郑家人进来,却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故而无论林大夫人怎么跟他使眼色,他也没有说一句软话。
陆月文:“岁岁,你怎么看?”
林邑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未婚妻,郑三姑娘:“我……”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他:“林师兄,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林邑触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为之一颤。他忽略到这种古怪的情绪,坚定地开口:“是。你很好,可我只是把你当做我的师妹。”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林邑索性坐起身,冲着陆月文的方向一拜:“文姨,此事皆由我一人而起,与师妹无关。郑家想什么时候退婚就什么时候退婚,我绝无二言。即便婚事不成,我也会将岁岁当做我亲生妹妹,往后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必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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