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文仍是看着三姑娘,三姑娘慢慢点头:“我答应。”
陆月文这才点头:“好,那由我做主,郑林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不过——”
陆月文看向林邑:“我们家女儿最不缺的就是兄长,林公子的美意岁岁恐怕无福消受。”
母亲那日的话还回荡在郑三姑娘耳边,她摇摇头:“娘,我没有后悔。谁都觉得这门亲事好,偏偏林师兄不乐意,他一定很不喜欢我,既然如此,强求又有什么意思呢。”
郑三姑娘话音低落:“娘,你知道吗,以前很多人都说林师兄不喜欢我,可我不这么觉得。有一回二姐姐捉弄我,是林师兄帮了我,二姐姐丢了面子气得要命。林师兄当时还问我,为什么受欺负不知道还击,我当时太紧张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我还以为他愿意帮我,应该,有一点喜欢我吧。”
没有哪个母亲听到这样的话不会心疼,陆月回紧紧地搂着郑三姑娘:“岁岁,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就算遇不到也没什么,你有能聊以自娱的事物,一辈子也能过得很快乐。”
“娘从来没有后悔把你生下来过。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能把这件事做得很好,娘没有哪一天不为你感到骄傲。”
郑三姑娘埋在母亲的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
林家人这回过来正是为了商讨退婚一事,双方退还信物后郑老夫人一锤定音:“本就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既然八字不合便罢了,总不能妨害了孩子们。”
林家在此事上并不占理,故而姿态十分谦卑,郑山长看着垂手而立的林邑:“你往后仍是书院的学生、子望的弟子,一心读书,旁事不必挂心。”
子望是郑家大爷的字,因为林邑与三姑娘定下了婚约,直接拜郑山长为师便错了辈分,故而挂到了郑家大爷名下。即便如此,林邑也常常到郑山长跟前受训,师徒情谊不能作假。
林邑此时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郑重地向郑家诸位长辈行了一礼:“小子领训。”
这已经是林家能预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可越是这般,林大夫人便越是难过,这样宽厚识礼数的人家竟不能结为姻亲。林大夫人离开郑家后便有些消沉,不大愿意说话,林邑一向很尊敬这位大伯母,见状不由低头:“我伤了大伯母的心。”
林二夫人摇头:“你伤的何止是你的大伯母,最受伤的人是岁岁才对。”
走到今天这一步,林邑已经得偿所愿。可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此情此景落到眼中,平白生出一股郁气在胸中乱窜。他有些伤心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阿娘,我只是不想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真的有错吗?”
林二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知今日之事于你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只盼你往后能顺心遂意觅得知心人,不要后悔。”
林邑抬起头,匀匀气息后方道:“娘,我会做到的。”
·
回京的那一日出了点岔子。
王家的一位小公子一大早便携重礼上门拜见谢恒殊,此时天色将亮,宅院四处都有人在走动,来来去去地搬运行李。王公子一见这副情形便急了,匆匆上前行了个大礼:“请殿下将江姑娘许配与我。”
谢恒殊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沉默片刻才理解了王公子话里的意思,目光如冰棱一般盯向他:“你说什么?”
周遭鸦雀无声,只听见王公子:“那日在多宝阁,我对江姑娘一见倾心,一眼定情。只可惜没能说上几句话,回家以后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没有一刻不挂念着姑娘……”
此人显然是个不会看气氛的,居然自顾自地剖白心迹起来了,谢恒殊周身的戾气几乎能凝成实质:“一见倾心,一眼定情?”
阿菱也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僵硬地转过头,吐出一个字:“啊?”
王公子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有一美人兮,思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阿菱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你。”
谢恒殊坐在桌边冷眼看着两人相认的戏码,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沿,声音杂乱沉闷,仿佛手里牵了一头猛兽,略松松手就能冲出来把人啃得骨头不剩。
王公子又羞涩又兴奋,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
阿菱心想,能不记得吗?那天她在多宝阁挑东西,挂着玉石的剑穗很长,她刚拿起这一头另一头就被这位王公子握住了。阿菱还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公子,这是我先看中的。”
这位王公子不仅不松手,一脸痴呆地望着他,还突然吟起诗来,阿菱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神经病,吓得扭头就跑。
阿菱被眼前一抬抬聘礼给弄懵了,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见第二面就要来跟她提亲,偏偏这位王公子还不知死活地往前走,阿菱慌乱之中躲到了谢恒殊身后,手胡乱按在他的肩头。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把这个男人的脚砍下来。谢恒殊略转动了下手腕,颇有些遗憾地想。
王公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江姑娘,你意下如何?”
阿菱张口结舌,还没来得及答话,王公子就已经急切地开口:“郡王,还望您能成人之美。”
谢恒殊一字一顿:“成人之美?”
王公子掷地有声地道:“我这辈子只会娶江姑娘一人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负她!”
太荒谬了。阿菱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情意,但对上王公子热烈的双眸竟也有一瞬的失神,搭在谢恒殊肩上的手轻轻滑落。
谢恒殊眸光微沉,眼尾挑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看向王公子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阿菱终于开口:“我……”
谢恒殊克制着心底的杀意,漠然垂眸,目光散漫地扫过自己叩出红晕的指尖。
阿菱:“我不愿意。”
她不过恍惚了一瞬就彻底清醒过来。王公子能帮姑姑报仇吗?即便他今日痴迷于她,有朝一日也能手握权柄,到那时可会愿意为了她对抗尚书府内的人吗?不过白白消磨情分罢了。
而谢恒殊原本就差她一个承诺,孰难孰易,阿菱还不至于在这上头犯浑。
王公子仓皇后退几步:“江姑娘……”
谢恒殊连眼风都懒得往他身上扫一眼:“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王公子被身后的仆人一把抱住,半拖半拉地离开了,人走出老远还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嚎。
阿菱嘴角微抽,想不通王家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公子哥。谢恒殊这才将视线放到她的身上,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阿菱不知为何有些尴尬,扭转过头去。
旁观全局吴福全捏了把汗:“殿下,是时候该启程了。”
谢恒殊谁也没理会,径直往前走去。
阿菱平复了下心绪,一扭头就发现燕盛燕回手牵手望着她,话语中有一丝紧张:“你要嫁人吗?”
阿菱摇头失笑:“没有,怎么了?”
燕盛燕回如今不愁吃穿,也不必担惊受怕,但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唯有阿菱对他们十分和善,看向他们的眼神不带一丝芥蒂。燕盛知道有人向她求亲,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但这样软弱的话燕盛绝不会在人前说出:“你对阿回很好,她不舍得你。”
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燕回小姑娘看着阿菱,没有反应。两人脸上的印记已经淡到几乎看不清了,怎么看都是对俊俏的小兄妹,只不过谢恒殊随行的一众人见过他们原先的模样,故而对燕家兄妹不大亲近。
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菱没拆穿燕盛,抬手揉了揉燕回的发顶:“你有个很好的哥哥。”
燕回居然对她笑了一下。
阿菱带着惊讶走上马车,刚要跟谢恒殊分享这个消息就被他冷冷的一眼给盯住了:“你什么时候去的多宝阁?”
阿菱慢慢地找块地方坐下:“就前些天啊,你有事,我就随便在街上逛了逛。”
结果逛出来一个痴情人巴巴地上门求娶?
谢恒殊光听到那些酸话便恶心的够呛,姓王的不在眼前,那股子杀意就渐渐变了味:“这么痴情,你怎么不答应他?”
阿菱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见了我就念诗,我还以为他是个疯子,吓得我赶紧跑了。”
谢恒殊:“记得还挺清楚。”
阿菱眨眨眼,终于觉出点味道来了,往他身边坐了坐:“殿下,你不问我那天为什么要去多宝阁吗?”
谢恒殊瞥她一眼:“为什么。”
阿菱取出一条剑穗,纯黑的流苏末端逐渐变为朱红色,上段系着一朵白色和田玉雕成的莲花:“剑穗是我自己做的,好看吗?”
甚少有人会做黑色的剑穗。
谢恒殊:“送给谁?”
这人真是的,阿菱无可奈何,只得亲手将剑穗放到他手中:“我没做过剑穗,所以去外面买了条差不多的学着做。本来打算要是做不好,就把买的那条给你。”
谢恒殊手掌不自觉地收拢起来,流苏被打理得十分顺滑,和田玉触手温润,雕刻出来的花形栩栩如生。谢恒殊自顾自地把玩了一会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阿菱使劲打量他的表情,脑袋越凑越近,被一根如玉的手指按住眉心,轻轻顶开。
“看什么?”
阿菱不甘心,这个剑穗做得漂亮极了,不仅花了心思,还花了她一大笔钱!结果谢恒殊收到礼物居然这么不冷不热的,她咬了咬唇:“你不喜欢吗?”
谢恒殊摩挲着玉石,嗓音放得很轻:“嗯。”
阿菱气急,伸手道:“那还给我。”
谢恒殊拨开她的手,淡淡地道:“没说不喜欢。”
那不就是喜欢了,阿菱真是服了他这别扭的劲头,低声嘟囔了一句:“说句喜欢又不会怎么样?”
谢恒殊看了她一会儿,又收回视线:“喜欢。”
阿菱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啊?你再说一遍。”
这东西轻轻往他手心一落,怒意便消解得干干净净,谢恒殊知道自己现在拿捏不住她,开口警告也是虚张声势:“不要得寸进尺。”
他的声音明明含着笑,阿菱便也笑了:“喜欢就好。”
谢恒殊手指拨着莲花坠,斜她一眼:“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不忙着攒聘礼了?”
这玉对谢恒殊来说不过寻常物件,对阿菱来说却是价值不菲。
阿菱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她当时随口一句话被他有意无意念叨了得有七八回了,王公子也就算了,三姑娘的醋他也吃,胃口够好的。
谢恒殊现在心情不错,也不追究她眼神怪里怪气的,阿菱见好就收:“太差的东西你也戴不出去啊。”
阿菱伸手:“我帮你挂到佩剑上去吧。”
谢恒殊挡开她的手,皱起了眉:“笨手笨脚的,一边去。”
他把剑穗握得严实,阿菱哪有本事从他手下抢东西,恹恹地坐回去。送礼能送出一肚子气来的,天底下也只有她了。
谢恒殊:“你,为什么要送我剑穗?”
--------------------
第55章 第55章
=========================
阿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本来是生辰礼。但吴总管说你不大喜欢过生辰,所以你把它当成普通礼物也行。”
谢恒殊生辰过后两天就是南阳王妃的忌日。
阿菱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那只是巧合而已。”
车厢内陷入沉寂,本以为谢恒殊不愿讨论这件事,他却忽然开口道:“不是巧合。”
阿菱没明白他的意思,怔怔地看过去,谢恒殊缓缓开口:“母妃重病的那一年,皇上允我回家探视。等我到了王府,母妃已是强弩之末,所有人都以为我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但那一晚她撑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母妃问医官讨了一剂药方,运气好就能续一口气,代价是脏腑寸寸剧痛,她不想在我生辰那一天离开。”
谢恒殊记得很清楚,母妃生命中的最后几天都是他陪在身边,她跟他说了好多话,给了他很多礼物,好像要把不见的那些年全部补齐。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虽然母妃一直在笑,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
南阳王妃用心良苦,谢恒殊越是明白她的一片苦心,越是不能接受自己让母亲受了这么多的苦。
谢恒殊目光一转,便看见双眸盈泪的阿菱,他身体微微一僵,面色似是有些恼怒,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他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景,更后悔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堆话,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掉下来的眼泪也很难憋回去。
阿菱:“我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把谢恒殊那股无所适从的感觉冲散了,他抬手轻轻刮掉她腮边的泪珠:“上次看你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听说书的时候。”
阿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她连姐姐长什么样都忘得差不多了。如果母亲还在,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被卖掉?不,那个家终究还是父兄做主,母亲姐姐还有她,随时都会被他们放到秤上称称斤两。
羡慕二字对谢恒殊来说或许有些刺耳,阿菱没有将那句话补全。姐姐现在又在哪里呢?想到记忆里逐渐模糊的面庞,她的心慢慢沉下去。
谢恒殊隐约能猜出她为什么而低沉。车帘漏出的一线阳光,羊毛毯上一路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微微发,莲花花纹轻硌住他掌心的纹路,谢恒殊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些念头。
他自然可以帮她去找她曾经的亲人,只是她那对父兄能做出卖女卖妹的事情,猪狗不如的东西即便找回来,恐怕也是给阿菱徒增负担。谢恒殊倒是能够没有任何负担了结他们,阿菱能忍心吗?
倒是她那个姐姐,似乎人品不错,可以往外寻一寻。
谢恒殊有了计较,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阿菱提到她姐姐的次数不多,但话中思念和牵挂却做不得假。谢恒殊欠她一个承诺,以阿菱的性格,十之有九会求他派人出去寻亲。可她偏偏没那么做,除非她有更要紧的事想让他出手。
·
回到京城,第一要紧的事是将那上千卷古籍送入皇宫暂存,谢恒殊不便多做停留直接进宫面圣,另有一行人护送阿菱回郡王府。
孔姑姑正带着一众仆人翘首以盼,阿菱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心里知道他们是来迎谢恒殊回府的,便客气地告知孔姑姑:“郡王已经入宫。”
孔姑姑淡淡地看她一眼:“都散了吧。”
孔姑姑不爱搭理她,阿菱也乐得自在,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她喊住了落锦:“出去这么多天,也该回去看看你爹。”
落锦低声道:“是。”
孔姑姑又道:“由我做主放你几天假,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莫名其妙挨了通训斥,落锦脸上不大好看,但她知道阿菱不喜欢与人起冲突,仍是低头忍了。
39/52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