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泱在此刻突然明白过来,宋玉悲待他可谓是情深义重。
宋玉悲说完,便瞧见望泱眼底泛红,莫非是被欺负的?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仔细思量,近日也未曾叫他做什么难事,左右不过是强迫他做了自己徒弟,然后只给他一块萤石买衣裳,再便是将他变成女子,让他孤身一人去应付黄父鬼。
“师父。”
“望泱。”
二人同时道,又同时噤声。
宋玉悲清了清嗓子,不知事态如何会变得这般怪异,不是该拔刀相向,最后以她一击杀了望泱告终吗?
到底宋玉悲不是嗜杀的人,又想着望泱近日也算安守本分,做的饭菜也还算可口,至于前世的事,她眸光一暗,是悬亭晚的债,到底不是望泱能还清的。
“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待到转世投胎之日,我自然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师父放心,望泱说过的自然会做到。”
其实最好的结果是望泱没有恢复悬亭晚的记忆,到了日子转世投胎,从此以后,宋玉悲接着在奈河桥头开她的酒馆,而他继续他的转世投胎,最好永不交集。
之前让相归唤住他,是她脑子一热,心有不甘。
到如今,宋玉悲侧头看向身旁的人,就算她心有不甘,心中有恨,望泱到底不是他。
她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道:“你等会儿。”
宋玉悲将做好的衣裳递给望泱,道:“出门在外,多身换洗的衣物,免得叫旁人以为我亏待了你。”
日光下,她面色淡淡,精致的五官愈发漂亮,风涌进廊下,吹起她漆黑的长发,两人的距离算不得近,也算不上远,她发尾触到他的脸颊,带着些许痒意。
“多谢师父。”他垂首,看向怀中衣裳,触感柔软,针脚细密。衣裳,是最为贴身之物,男子的衣物,向来只有母亲妻子缝制。宋玉悲送他衣裳,他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往那一方面想,但依旧免不了俗尘,心底掀起微微波澜。
他想,送礼讲究礼尚往来,他也该给宋玉悲准备点礼,至于送什么,还需好好想想。
宋玉悲推门的手一顿,一股腥甜涌上喉间,鲜血从口中喷出,她扶住木门,脊背微弯,强压住体内翻涌的气血。
望泱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宋玉悲的房门前。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血腥味。
他用力拍门道:“师父,你怎么了?”
宋玉悲坐在地上,身子趴在床上。天眷涯解毒的药是用她心血炼制而成的,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子自然承受不住。
鲜血从七窍中涌出,不用想,她此刻的模样定然恐怖极了。一般的伤不会让魂魄消散,唯有心口的伤,对于鬼而言,才是真正的伤。
宋玉悲自嘲地想,既然成了鬼,不就是要不生不死,受些折磨吗?她咬咬牙,便过了。
“彭”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望泱焦急的身影冲进来。他一把抱住宋玉悲,瞧见她流血的七窍,亦未曾有丝毫嫌弃。
他将她搂紧怀里,用手擦去她脸上的鲜血,却越擦越多。
望泱从未像此刻这般焦急,他恐惧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宋玉悲睁不开眼睛,却能听到望泱的声音,她艰难地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望泱看向宋玉悲的手,只见那双纤瘦白皙的手,微微地摆了摆。
他嘴唇颤了颤,良久才看懂宋玉悲的意思,她在告诉他,她没事。
望泱只觉心口一抽,他抱起宋玉悲,才发现她瘦得可怕,抱在怀里轻飘飘地,没有一点重量。他将宋玉悲放在床榻上,打了盆水,替她擦拭脸上干涸的血渍。
他静默地擦拭她脸上的血渍,头发被血渍沾到,他用帕子沾水,一点点替她擦干净。他看见宋玉悲纤细的颈脖,因疼痛而不断抽搐,随即口中又涌出一股鲜血。
自望泱第一次见到宋玉悲,便觉得眼前的人,瘦弱得可怕,后来见她一人能轻而易举搬动半人大的酒罐,信手拈来便灭了有上千年修为的画皮鬼,便下意识地觉着,她没有弱点,无人能伤得了她。
望泱靠在床头,宋玉悲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鬼不能呼吸,也没有胸腔的起伏,她静默地躺在那里,给望泱一种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错觉。
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看她,饱满的额头,纤长的眼睫,他知道,若是这双眼眸睁开,他便会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的眸光,似乎总是沉静的,像是一汪无人到过的深潭,哪怕他就倒影在她眼中,也会给他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忍不住伸出手,碰到她冰凉却柔软的面颊。
另一边,顾灼华回去没多久后,天眷涯便亲自来了她的住所,说是葡萄园的葡萄到了采摘的季节,邀她前去摘葡萄。
顾灼华答应了。回来的路上,她便已下定决心,要和天眷涯有个了断。魔界招魂阵一事,因她而起,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至于她与天眷涯,她亦要做个了断,他们既在鬼界结为夫妻,那她也愿意受忘川水浸泡之苦,斩断这段姻缘。
念无提着竹篮跟在二人身后,天眷涯示意念无将竹篮交给他,然后挥了挥手,让念无退下。
葡萄藤架在石柱上,葡萄园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深紫色的葡萄垂挂在枝头,颗粒饱满,模样可人。
天眷涯体内碎魄毒已清,脱了大氅,换了件深蓝色直裰,头戴金玉冠,一改脸上的阴霾,端的是英俊无双的少年郎。
进到葡萄园需下一道斜坡,坡上都是些细沙石子,极易滑倒。
天眷涯下了土坡,伸出手要扶顾灼华。
宽大的手在半空停留许久,顾灼华也未曾伸手握住天眷涯的手。天眷涯眸中含着失落,就在他打算收回手时,顾灼华搭上了他的手。
原本黯下的眼眸在一瞬间有了神采,他道:“小心。”
他摘了一串葡萄放到篮子里,又从那一串葡萄里拿了一颗出来尝尝。
“味道不错,你要不要试试。”此时的天眷涯,不像是居住在无极宫至高宫殿上的魔尊,反而像是普通人家的少年,遇到好吃的便迫不及待地找人分享。
顾灼华犹豫片刻,还是道:“我尝尝。”
她摘下一颗葡萄,正欲递到嘴里,却见天眷涯手中撕好大半的葡萄。
二人目光对视,顾灼华将手中葡萄递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漫开,确实很甜。
天眷涯手中的动作一僵,将剥好的葡萄抛到口中,“味道不错。”
“要摘一些给宋姑娘和望泱公子吗?”天眷涯道。
顾灼华静默了一瞬,她知道,若是换了一个人,天眷涯绝对不会这样体贴入微,他要做什么事,向来是从己出发,从不顾忌他人。现在这样做,是在告诉她,他愿意为她改变。
“摘点吧。”其实就算天眷涯不提,顾灼华也会多摘一点,送过去给宋玉悲和望泱。
待篮子被沉甸甸的葡萄填满,天眷涯主动提过顾灼华手中的篮子,走在她后头。
“顾灼华,你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的话,我可以下令拆除魔界的观音庙。”天眷涯突然道。
这句话看似软和,却是在给她无形的压力,顾灼华琢磨不清心中对天眷涯的感觉,但她明确的知道,哪怕有一天,她知晓了对天眷涯的感情是爱,也绝不会与他在一起。
从短短几日的相处中,顾灼华只能感到天眷涯无形之中对她的胁迫,他对于爱的索取,习惯了用胁迫的手段。
“你是魔界的君王,拆除观音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她停住步伐,突然转身,问道:“天眷涯,我们的前世,真如观音墙上的彩绘所说吗?你我前世是一对极为恩爱的夫妻,只是因为一场洪水,导致夫妻分离。”
天眷涯褐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扯唇轻轻一笑,道:“自然。顾灼华,你是我的妻子,你前世愿意为我自尽而亡,我亦可以为你修上千座观音庙,等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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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应该会多些谈恋爱的剧情,自己以前有些忽略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小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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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灼华问道:“既然我们前世是一对相爱的夫妻,按照彩绘上说的,你不应该是鬼界的一抹亡魂吗?为何会成为魔尊?”
天眷涯对这个故事早已烂熟于心,自然不会被顾灼华的话给问住:“你可听说过女娲补天余石,那时候我得了补天石,将它融入体内,重塑肉身,同时也拥有了无上的灵力,才能坐稳魔尊之位。”
天眷涯见顾灼华虽有怀疑,却没有直接问出来,便知晓她是信了大半。
“顾灼华,你我在鬼界结为夫妻,注定了前世今生,都会是夫妻。你只是失去了前世的记忆,才会如此,但你放心,无论你是否恢复前世的记忆,我天眷涯发誓,只要我魂魄存于六界一日,我便会对你好上一日,天上地下,我只喜欢你一人。”
他说得诚恳,乌发落在肩后,高挺的鼻梁在脸侧留下浅浅的影子,褐色的眼眸熠熠生辉。顾灼华望进去,就好似陷入了一滩泥潭之中,她愈是挣扎,便陷得愈深。
她撇开脸,躲过他的视线。
“天眷涯,你让我再想想。”她心乱如麻,脑海中不断有婴儿啼哭的声音,女人的□□,成千上万地聚在一块。
天眷涯却不肯放过她,竹篮扔在地上,紫红的葡萄滚落在地,天眷涯抓出顾灼华的手腕,质问道:“顾灼华,我等了你数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你,我不想再失去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他眼眶赤红,英俊的面容后,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顾灼华在心底埋怨自己,明明已经确定好了要与他说清楚,把事情解决好,可只要她一和天眷涯对上,所有下定的决心便都回到了原点。
“你把观音庙拆了,做百姓爱戴的君王。”
天眷涯喉头攒动,“我按照你说的做,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他目光如炬,直直看向顾灼华。
顾灼华突然也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为什么不能与他在一起呢,他拆除了观音庙,愿意尝试做一位百姓爱戴的君王,为何还不能与他在一起呢?
婴孩啼哭的声音再度在她脑中响起,顾灼华清醒过来,是啊,就算天眷涯拆除了观音庙,决心做一位好的君主,可是他设下招魂阵是不争的事实。
魔界无数婴孩胎死腹中,她如何能带着婴孩的鲜血,与他相守一生。
顾灼华许久没有回答,天眷涯便已经知道答案了,暴虐在心中悄然滋生,他竭力忽略叫嚣的情绪,冷笑道:“果然,无论我如何做,你既不愿爱我,也不愿陪在我身边。”
抓住顾灼华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顾灼华皱眉,想要挣开天眷涯的束缚,“你抓疼我了!”
“顾灼华,我也疼,我疼了数百年了,你这点疼算什么!”他像是被抛弃的幼兽,无力地嘶喊着,“我疼了数百年了,你知道吗!”
长臂圈住顾灼华的腰身,他将她压在葡萄架上,俯下身子,唇触到她的唇,像是野兽撕咬般,搅动她的唇舌。
紫红色葡萄晃动,重重落在地上,蒙上一层薄薄的土层。
顾灼华双手抵在天眷涯胸口,湿咸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那双褐色的眼眸,此刻,它是湿润通红的。
她趁机推开他,从他怀中钻出,头也不回地跑了。
却说另一边,望泱将宋玉悲脸上的血渍擦干净以后,就守在床榻边,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床榻上除了一床被子,空空如也。
他忙站起身,先在屋子里找了一遍,又跑到院子里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人。难道宋玉悲已经醒了,有事出去了。
望泱回到屋子,打量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坐在床榻上,思考着宋玉悲的去向,这么严重的伤,还要跑出去,也不知晓爱惜自己的身体。
“谁压我!”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童声,望泱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
只见一只细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是孩童的手。
接着,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女童的头,看模样只有三岁,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白皙的小脸被闷得通红。
望泱与小孩两两对望,他一拍脑门,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小孩眼熟了,这表情简直与宋玉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望泱走过去,想要将女童抱出来,却被女童狠狠打了一下手臂,他和小孩相处的机会实在少,被女童这么一打,便松了手。
他尽量放缓了神情,柔声道:“小妹妹,你怎么会在这,我师父呢?”
“替我找身合适的衣裳来。”
望泱呆住了,这熟悉的语气,又睡在宋玉悲的床上,不是宋玉悲能是谁。她这是变回原形了?
宋玉悲瞪了望泱一眼,稚嫩的脸勉强撑出恼怒的模样,道:“你还要这样子看多久!”
望泱回过神来,确认眼前人是宋玉悲无疑,不过她说要找衣裳,就算找遍整座院子,他怕是也找不出三岁小儿穿的衣裳。
“师父,这里怕是没有三岁小儿穿的衣裳。”
宋玉悲又瞪了望泱一眼,奈何人小,瞪人看上去亦十分可爱,毫无威胁。
确实,现在整座无极宫,怕是都找不出三岁孩童能穿的衣裳,她扯过被子里宽大的衣裳,勉强披在身上。
“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望泱阖上门的手一顿,透过缝隙道:“师父若是遇到什么事,定要唤我。”
门关上了,宋玉悲有些泄气地塌下腰,自她修炼小有所成后,便再也没有变回这副模样,没想到会在魔界摔了一跤,便回她最厌恶的模样。
宋玉悲微抬起头,稚嫩的手抚上脖子上的伤口,歪七八扭的线条穿梭在孩童白皙的肌肤上,不难想象,若是断开这根细线,脖子处该是怎样大的裂口。
被子遮掩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大大小小的青紫的掐痕布满幼嫩的身躯,孩童瘦弱的肩背,蜈蚣般丑陋的鞭痕一道接着一道,令人触目惊心。
她原先的模样,是她长大后的样子,之前一直靠着灵力支撑,现在没了灵力,身体又过于孱弱,便变回了原形。
宋玉悲勉强将衣裳缠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眸光一暗,若是其它的伤口还可以遮掩,但这处的伤口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她并不喜欢这些伤口暴露在人前。只是眼下灵力全失,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
望泱守在门口,见宋玉悲许久不出来,便有些着急,忍不住拍门道:“师父,你好了吗?”
稚嫩的女童声从门内穿出,“我睡了,这几日没事不要打扰我。”
望泱闻言,便知宋玉悲是变回了原形,心中烦闷。想着先前见到的宋玉悲,脸尖尖的,肤白若雪,眉眼精致,说话的时候软绵绵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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