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泱眉头轻轻蹙起,无奈地笑了笑。
宋玉悲站在他身后,“进去看看吧,他们不会怪你的。”
望泱站起来,垂在大腿根侧的指节动了动,她似乎总能在短短的一瞬间,洞悉他心中所想,他只站在影壁前,她便知晓自己是胆于见到父母。
望泱身为名门望族之后,身上担着的不仅是他个人的前程,还是一个家族的欣荣,父亲费了许多力气才在朝中站稳了中立的位置,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拉到了皇帝的阵营,也不知他死后,父亲是如何保住了望府满门荣耀。
这个时辰,父亲与母亲应该在院里闲话,倒也不用刻意去找他们。按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很快就到了父亲母亲居住的院落。
中年夫妇依偎在院子里,他们身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盆。望夫人埋首在望大人的胸前,纤瘦的身躯微微颤抖,
低低的哭泣声回荡在院落之中。
今日是中元节,在人界是生者要祭拜死去的亲人,望泱倒是忘记了。
“承钧,我们的儿子。”望泱听母亲哽咽道。
望承钧轻轻拍着夫人的肩背,威严的眉眼晕上柔色,“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完成了他要走的路,离开了我们也该接受。”
“承钧,我们的儿子尚未成亲,一个人在地府里孤孤单单的,不如我们给他做一门冥婚。”望夫人抬首,颇有些激动道。
望承钧哭笑不得,“不是有顾家那丫头陪着他吗?”
“顾家丫头虽然与望泱有过婚约,到底没有拜堂成亲过,我怕不做数。”望夫人放缓语气,撒娇道:“好不好嘛?夫君。”
望泱听到母亲说的话,果然,不管他离开多久,母亲依旧这般不着调。
若是他们真给他找了位妻子,不知这冥婚在鬼界做不作数。
“冥婚在鬼界也算是姻缘,不过只是当世姻缘,并不影响下一世,你现在身上没了姻缘,若你母亲做主给你找了位妻子,在鬼界自有缘分指引,到了时候自会相遇。”
望泱苦笑,必须想个法子打消掉母亲冥婚的想法,好不容易接触了之前的姻缘,他并不想再多出个冥婚的妻子。
“有什么法术能让我托梦给我娘?”望泱问道。
宋玉悲含笑道:“怎么?有位妻子不是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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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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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说话的夫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宋玉悲二人所在的方向。
望泱身体被冻住了,知道父亲母亲不可能看到他们,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
“夫君,我好像感觉到了我们的儿子就在这附近,看着我们。”望夫人抹泪道。
望泱握拳的手紧了紧,他猝地转过身去,不忍再看,“我不喜欢人家,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为好。”
宋玉悲在鬼界已有数万年,看过无数亡魂的悲欢喜怒,数万年前,她尚且还是五岁的幼童,也曾有过父母,后来她下了鬼界,却从未有一刻思念过他们。
短短五年的人界生涯比之鬼界的数万年光阴,实在太过渺茫,她只记得男人和女人数不尽的争吵,女子低低的哭泣声,那时候她还很小,却也能感知到女人悲伤的情绪,哀伤凄迷的哭声穿破她的肌肤,流淌到她的血液中。
后来,女人用针扎她的时候,她再也感受不到血液里的悲伤了,她只觉得疼痛,疼痛漫过了悲伤的味道。
再后来,她是怎么死的?她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用锋利的刺破,一点点割破脖子失血过多而死的。
她很熟悉望泱的情绪,因为她在很多亡魂身上见到过,但她又觉得这样的情绪很陌生,因为她从未有过。
冰凉的肌肤贴着她的手腕,宋玉悲抬起头,望泱站在她身侧,像一座高大的山峰,俯身看她。
夜风拂过院外的树木,天上的一轮明月倒是十分皎洁,望泱瞧着宋玉悲脸上的表情,她待人向来冷淡,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的面容下藏着隐隐的恨意。
他忽然想起宋玉悲变回原身时,还是个看着三岁大小的幼童,脖子上留有可怖的伤痕。而一般人家三四岁的小孩,正该是家中人千娇百宠的年纪。
“玉悲。”
宋玉悲回过神,从情绪中剥离,她挣开望泱的手,“你若是想托梦给你母亲,要等她睡下,进到她的梦中。”
望泱喉头攒动,低低应了声:“好。”
二人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望泱时不时指着院中的一角,说些幼年时的趣事。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整日在耳朵上带些浮夸的耳饰,一日我从下学回到家中,父亲正好也从外面回来,往常我带这些东西都是避着他的,没想到这次正好撞上,他瞧见自是怒不可遏,罚了我跪七天的祠堂,我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跪上七天,趁一日父亲不在,搬来祠堂偏房的梯子,想要偷溜到外面玩,我刚爬上院墙,便瞧见父亲的马车从墙外的道路上驰过。”
“家丁瞧见我本不欲声张的,奈何我心里慌张,脚底不稳,从墙上摔了下去,正好摔在父亲的马车旁。”
他指了指那道墙,“后来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好。”
宋玉悲眼角露出点点笑意,很难想象,望泱幼时是这般调皮的模样。她还以为以望泱现如今的模样,幼年时必然是那等少年老成的孩子。
二人寻了一处楼阁坐下,四周挂了轻薄的纱幔,夜风吹过,轻柔地拂过面颊。
望泱施了术法,飞舞的纱幔瞬时间便被一旁的丝绦给束住了。
宋玉悲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亮,眼前忽地飘过一抹萤光,宋玉悲伸手想要抓住那抹萤光,却忘了身上施有法术,手径直穿过萤光。
她撤了法术,将萤光虚握在手中。
望泱负手而立,瞧见宋玉悲一身红衣懒懒倚靠着栏杆,似小孩一般,逗弄着空中的萤虫。她将眼睛凑过去,像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好奇地瞧着手中的萤虫。
宋玉悲瞧了会儿,便松开手,将萤虫放走了,小声道:“有些像鬼界飘过的亡魂。”
望泱失笑。
“玉悲过去也是在人界?”
宋玉悲睨了望泱一眼,夜色在他清隽的轮廓上,笼了一层浅浅的笔墨,身上的气质愈发温润了些。她指尖敲打着朱红栏杆,时刻绷紧的弦松懈下来,忽然想到一道她在人界的短短五年。
“我似乎也是出生在富贵人家,两三岁的记忆便是无数侍女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们常常争吵。”
她并不喜欢称他们为父母,因为他们之中无论哪个人,都未曾尽到父母的职责。
“争吵得最凶的一次,是我被他们其中一人抱在怀里,他抵着碎瓷片割破我的喉咙,我很害怕,疯狂挣扎。后来我被扔在地上,他们谁也没有搭理我,我就这样到了鬼界,那时才五岁。”
她笑了笑,看向望泱,“还好,我才五岁。”
望泱怎么也没想到,宋玉悲脖子上扭曲的伤口,竟是亲生父母所为。心里升起一团火,他视线落在宋玉悲的脖子处,突然走过去,胆大妄为地撩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脖子处落下一个吻。
“疼吗?”
宋玉悲想要推开望泱,却被他死死搂住,他将头埋在她领口处,固执问道:“疼吗?”
宋玉悲放弃挣扎,微微侧过脸,避开他嘴唇的触碰。
“不记得了。”
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愤懑,凭什么悬亭晚就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凭什么他就可以享受父母亲的爱护,幸福长大。
她用上灵力推了望泱一把,望泱被宋玉悲轻松推开,摔倒在地上。
宋玉悲俯下身子,静默地看了眼前人半晌,忽道:“你有什么资格抱我?不过是和我上了次床,便觉得你有资格安慰我了?”她言语刻薄,神情冷漠。
望泱一颗心在宋玉悲的凝视下冷了下去,他挣扎道:“我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宋玉悲嘲讽一笑,“我有夫君,为何要你负责?”
“他早就不在六界之中了。”
宋玉悲冷冷道:“你又如何得知他不在这六界之中?”
“若是他在,你那么爱他,凭你的本事找到他自然是轻而易举,你为何不去找他?”望泱像一头野兽低吼道。
找人,人就在眼前,何须去找?她阖上双眸,不欲再与望泱多言,从乾坤袋里扔出一本书,“托梦的口诀就在书里,以你的灵力,虽有些勉强,多试几次总可以的。”
望泱站起来,张开双臂,拦在宋玉悲面前,“不可以走。”黑长的眼睫在他眼底投落浅浅的隐隐。
他一把将宋玉悲抱起,将她压在朱红的柱子上,“忘了他,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你不用去泡忘川水,我们依旧是师徒关系,但是你试着接受我好不好,不用向别人证明什么。”望泱这一番话,可谓是违背了他过往所学的所有纲常伦理,师徒相爱,向来是背德之事。
可是除了用师徒的名义,将自己留在宋玉悲身边,他想不到更好的,让她同意的办法。
“你先松开我。”
望泱将宋玉悲放下。
他盯着她,道:“父亲母亲应该睡了,我先前用过灵力,托梦的口诀定然不会成功。”
望泱并未试过,一番话却说得十分肯定。
“闭眼。”宋玉悲道。
像是一层黑雾笼罩住身体,望泱再睁开眼时,回到了先前的院子里。
望夫人依旧站在火盆前,为儿子烧着纸钱,空气里弥漫着她低低的哭泣声。
望泱站在院门处,身体好似被冻住一般,终于他开口道:“娘。”
望夫人猛地看过去,皎洁的月色下,少年着一身靛色长衫站在院门前。
她站起身,快步跑向儿子,慌乱中却崴了脚,身子一歪,就要倒在地上。
望泱跑上前去,正要扶住母亲,指尖却穿过望夫人的身体,落在虚空处。望夫人则重重地摔在地上。
望夫人丝毫不顾及崴了的脚,蹒跚着从地上站起来。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儿子的面颊,想到先前的事,收回了手。
“儿子,你在下面过得好吗?”
望泱无奈地笑了笑,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挺好的,娘你只管放心,只是我不能照顾你和爹爹。”
望夫人摆摆手,瞧了儿子熟悉的眉眼,道:“那你在下面可有喜欢的姑娘,娘打算给你找门姻缘。”
“娘,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在鬼界有喜欢的人,你不用替我操心,只管和我爹过好日子,说不定还能为我添个弟弟妹妹。”
望夫人翻了个白眼,“你爹如今一心扑在公务上,再生一个,若是还想你幼时般调皮,谁来管教,还是算了吧。”
望泱:……
他似乎也没那么难养。
望夫人激动道:“你是说,我已经有儿媳妇了?媳妇长什么模样,性情可好?”
望泱颇有些汗颜,“她还不是我的妻子。”
望泱侧头看了看宋玉悲的放心,看样子母亲看不到宋玉悲,他心上生一计,指尖飞出点点荧光,绕出宋玉悲的轮廓。
他微微俯下身子,低声耳语道:“娘,她就在那,只是她现在还不喜欢我,所以不肯见你。”
望夫人朝萤光处看去,看轮廓,该是位十分瘦弱的姑娘。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你和你爹一个样,不会哄姑娘开心,看我的。”
望泱的本意只是想让母亲打消掉给他安排亲事的想法,没想到望夫人竟径直朝宋玉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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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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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泱这法术施得十分有讲究,所有人都能看到宋玉悲身上的萤光,唯有被施法者看不见。
因此看见望夫人朝这边走来,宋玉悲仍是十分淡定。
“姑娘。”
宋玉悲被这声“姑娘”吓了一跳,她看了望泱一眼,望泱心虚地移开视线,不用问也已经知道,其中必有望泱的功劳。
或许她此刻在望夫人眼里,是一团朦胧的光,或者某些奇怪的物件。这些小把戏在鬼界常有鬼用,望泱不知何时学了去。
既然如此,倒也没了隐身的必要,她现出身形,道:“望夫人。”
望夫人只见半空中突然多出一抹红色,眼前随即出现了一位红衣美人,漆黑长发披散腰间,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唯有那一双清凌凌的双眸冷冷地看人。
宋玉悲瞧着望夫人一脸和蔼地看着她,她与凡人接触得不多,鬼界的鬼现在更是瞧见她就跟老鼠瞧见了猫,还未走近,便开始绕道走,何时有人用这般和蔼的表情看着她,因此心底略微有些不习惯。
望夫人瞧见宋玉悲,便知晓望泱先前与她说的话,绝非胡乱说来让她放心,而是真心喜欢这姑娘。
她儿子她自己清楚,望泱还小的时候,她就逗他,问他是不是最喜欢娘,望泱瞧着她好一会儿,最后低下头去,也没说出喜欢二字。
望泱并不是一个会轻言情爱的人,既然他说喜欢这姑娘,就是真的喜欢。
望夫人柔声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宋玉悲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望夫人,只能淡淡道:“宋玉悲。”
望夫人笑了笑,眼角有些许细纹,“好名字,我家望泱是个不会讨姑娘喜欢的傻小子,还请你多担待担待。”
“望夫人怕是误会了,我与望泱并非夫人认为的那种关系,我们是师徒。”
望夫人方才意识到,她的话很可能使宋玉悲对望泱产生了误解,不过望泱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她在心中暗骂了声,“这小子。”
望夫人道:“望泱已与我说明了,只说中意你,我这个做娘亲的,自然要为孩子多想几分。”
这时候望泱走过来,“娘。”
望夫人听到望泱一声“娘”,知道他是让自己不要再说了,但自望泱去世,就从未入过她梦中,这一声娘,让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望泱瞧见望夫人留下泪来,愧疚一瞬间便漫上心头,他喉头动了动,欲言又止。宋玉悲看了眼二人,转身走到院外。或许是因为她从未体会过亲情,对这样浓烈的情感感到十分陌生。
望泱与望夫人一番话别后,出去找宋玉悲。
望泱道:“我还要去一处地方。”
宋玉悲问:“何处?”
“我死之后,母亲将我的尸身埋在祖坟,我还有一件东西没有拿,要回去拿。”
此时二人已出了望夫人的梦境,回到了原先的楼阁,宋玉悲揉了揉肩膀,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乌云将月亮遮住,只透出朦胧的月光。
宋玉悲站起身,红色长裙垂落,她撩起眼皮,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
话音刚落,只见望泱步伐踉跄,重重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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