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怎么说人界的米也不该这么贵,这价格怕是往上翻了数倍。
宋玉悲转头,看向范无救。
范无救心头一虚,别过脸去。
谢必安猛地睁大眼睛,知道报少米价的事被宋玉悲知晓了,他扯住范无救的袖子,“爷,我们突然有急事,就先走一步了,你和李公子慢慢看。”
话毕,揪着范无救的袖子,硬生生将人给带走了。
宋玉悲将手中的米放回去,漆黑的眼眸瞅了掌柜一眼,“掌柜的,我也是做生意的,你这米到底卖多少钱?”
掌柜被宋玉悲眼光一扫,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宋玉悲见掌柜这般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生意讲究的是一个诚信,刚开始便没了诚信,之后的生意怕是也难以做下去,倒不如就此算了。
走出米铺,集市喧闹依旧,望泱道:“范大人私自补贴钱财,后面的米铺怕是也不会太靠得住,玉悲可还要过去看看。”
“算了,我们先去看看罗胖子留下的产业。”
罗胖子在妖、冥二界做生意不显,也有不通妖、冥两界生意习惯上的原因,但对于人界,数千年前他便能趁着花天酒地的闲暇时间,将生意一步步做大,本事自然不容小觑,杜仲报上来的资产,宋玉悲瞧了一眼,心中暗自惊讶。
想到平日里罗胖子还要来她奈何酒馆挣那一点分成,实在是委屈了他。就他在人界的钱,都够修建神界的一座神宫了。
她现在要去找罗胖子在人界的接头人胡莺莺。
这名字,莺莺姑娘,倒像是青楼的头牌。二人按着杜仲给的位置,渐渐远离了闹市,周遭尽是些大户人家的院落。
“什么生意,开在这样偏僻的角落。”人声渐渐远去,宋玉悲心中奇怪,忍不住出声道。
“青楼。”望泱脸色一变再变,终还是出声道。
望泱生前,也曾被同僚带到这样的地方,无非是些自诩风流才子用来附庸风雅的位置,他勉强陪着坐到一半,便说家中有急事,匆匆走了。
宋玉悲闻言,撩起眼皮,看了望泱一眼,忽地想起望泱在人界虽未成过亲,却也是生长在富贵锦绣的人家中,难免会有一二通房,又身处官场,每日迎来送往,去过这样的地境也不奇怪。
她垂下眉眼,不再言语,转个弯的功夫,便十分顺利地找到了正门。
宋玉悲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一青衣小童打开门来,先是瞧了宋玉悲一眼,道:“我们这不招待女客。”
她从袖子里掏出杜仲给的信物,是一枚玉佩,上头刻了罗字。
小童瞧见玉佩,态度陡然变得恭敬许多,“贵客里边请。”
进到院子,自是烟雨楼台,假山亭榭看得人眼花缭乱,耳边忽传来女子的一声轻笑。
不远处的游廊,一群姿色妍丽,身姿曼妙的女子围坐成团,周遭是青绿的树木与清雅的秋菊。
琵琶声从花团锦簇的人群里飘出,喧闹的人群随之一静。
宋玉悲忍不住看过去,女子纤瘦的身子穿着柔软的缎子,面料轻柔紧紧相贴,弹琵琶之人被围在柔软娇艳的面料之中,瞧不见丝毫。
“原是在此处消遣。”领路的小童喃喃道,他停下脚步,躬身对二人道:“贵客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小童走过去,一群女子立即“哎”了一声,登时间化作鸟兽散,弹琵琶之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竟是位男子。
“公子,有贵客前来。”
男子站起身,堆叠在腿上的锦缎好似一团绯白相间的花,次第落下。
他将怀中的琵琶递给小童,潋滟眸光落在二人身上。
宋玉悲看向男子的一刻,心上咯噔一声,竟是熟人。
此人过去曾是神胎,投胎转世亦是要投到神胎,却不知为何,他刻意在鬼界蹉跎许久也不曾投胎,甚至还与孟婆来了一段情缘,待到投胎期限最后一日,方才慢慢悠悠接过孟婆递来的孟婆汤,进了黑雾之中,本以为他会投个神胎,谁知道他竟是投了个人胎。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在下胡莺莺。”
宋玉悲挑了挑眉尾,随即又觉得再正常不过,青楼向来用的是化名,莺莺二字,怕是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取给自己用。
“宋玉悲。”
望泱躬身道:“在下望泱。”
胡莺莺将先前随手折下随手插到宋玉悲的鬓角,“鲜花配美人,再好不过。”
鲜花配美人这句话倒也没错,但将菊花送人真的好吗?虽然宋玉悲切切实实是个鬼。
宋玉悲对于其人奇怪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只淡淡一笑。倒是望泱反应颇大,将宋玉悲鬓角上的菊花拿下,温声道:“胡公子将菊花赠给未亡人,怕是不妥吧?”
胡莺莺哈哈大笑,眼尾弯弯,“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鲜花配美人了。”
“罗兄日前已然仙逝,我碰巧帮了他一个忙,罗兄放心不下他的生意,便转由我照顾。”宋玉悲将玉佩递到胡莺莺手中。
胡莺莺闻言戏谑地面色一收,凝重起来,“果真?”
“胡公子若不信,大可以问问杜仲。”
四人边说话边往游廊前方走去。
胡莺莺知道,杜仲是罗振幅的心腹,当初他将杜仲抓去,想从杜仲口中探一探罗胖子生意上的事,未料这杜仲的嘴竟是比河蚌的壳还难撬,无奈之下,只能将人放走了,所以杜仲对于罗振幅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日前杜仲已修书一封给胡莺莺,胡莺莺只当是罗振幅胡乱写信来捉弄他,毕竟他就经常这样捉弄罗振幅,罗振幅偶尔捉弄他一次,也很正常。
胡莺莺轻声道:“他居然真的死了。”
这一句话听不出喜怒,宋玉悲过去常常怀疑此人三魂七魄是否去了一半,很多事情他看上去都是淡淡的,与孟婆的情爱似乎只是他对鬼界乏味生活的调味品,分离、团聚都不能令他有过大的情绪波动。
胡莺莺眼睛弯弯,道:“宋姑娘,罗振福让你做他的接班人?”
“正是。”
胡莺莺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了,他看了眼一旁的小童。
小童会意,转身离开,没过一会儿,便带着人捧来小山般高的账册。
宋玉悲经营酒馆三千年,自然也做过账,只是鬼界人均穷得揭不开锅,账本自然不会太厚,她三千年的账本堆起来都没有现在看到的高。
“既然宋姑娘做了罗振幅的接班人,账本一事就劳烦宋姑娘了。”
宋玉悲:……
她来见胡莺莺其一想看看人界生意的经营状况,但所谓看看,绝对不是通过算账来看。二是想打听是否有合适的酿酒原材料商家。
“这些账目我得空的时候在看,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宋玉悲缓了缓语气道。
三人坐在临湖的亭子里,风拂过亭周挂的纱幔,带着浅浅的香气,宋玉悲这时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亭子是用纯铜打造而成。
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鬼界连路都铺不起,胡莺莺却享受着纯铜打造的亭子,不过想到这些亭子算是自己的产业,宋玉悲心中的不愤又迅速消散了。
“要事?”胡莺莺接过小童递上来的琵琶,随手拨弄了两下,琵琶声起,伴着风声,竟颇有些韵味。
“宋姑娘不知,我今日身子不适,这账目已堆积了快两个月,若是再不看完,恐要出大乱子。”
宋玉悲想起胡莺莺先前坐在游廊里弹琵琶的模样,哪里像是生了大病的模样,无非是想找个人干活。
难道真要替他将这高似小山的账目看完,虽然是自家生意,但突然间多出许多账目,宋玉悲还是有些不适应。
望泱一直坐在宋玉悲身旁没说话,瞧见二人僵持的场面,他放下手中青花茶盏,道:“这些账目我来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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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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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莺莺拨弦的手停下,笑道:“如此甚好,不知李兄打算何时开始?”
此人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初次上门,且不说如何招待,一来便让人算账。
望泱没有接着胡莺莺的话,只瞧胡莺莺怀中抱着的琵琶,道:“胡兄这把琵琶不错。”
望泱此话一出,宋玉悲亦将视线投往胡莺莺怀中的琵琶。琴弦在日光的照耀下带着莫名的冷气,琵身用的是紫檀,正面绘了大片形状各异的银色花朵,朱红染的花蕊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看着不像是一把普通的琵琶,更像是一把杀人的兵器。
胡莺莺是神胎,就算落到鬼界,身上的修为也不会散去,而凡是有些修为的人,都会寻一把趁手的武器,宋玉悲却从不曾见过胡莺莺的兵器。
“怎么吗?李兄也会弹琵琶吗?”
望泱呷了一口清茶,“许久未碰,听到胡兄弹倒有些技痒。”
胡莺莺弯了弯眉眼,仿佛是只要帮他算账便万事好商量,他将琵琶递到望泱眼前,“李兄不如一试。”
宋玉悲看了眼递过来的琵琶,知道望泱是瞧出了这把琵琶不对劲,想要亲自试一试,只是她从未见过望泱弹琵琶,不知他是糊弄胡莺莺的借口,还是真的会弹。
望泱接过胡莺莺递来的琵琶,颇为熟稔地抱在怀中,指尖触上琵琶弦,骤然拨出一个音调。只听一声,宋玉悲便听出了其中的区别,胡莺莺弹的琵琶是凄切悠扬,而望泱弹奏,却带着凛冽之气,似平静海面骤然掀起的巨浪。
他今日着一身靛色长衫,袖口处用雪色缎面包边,怀抱琵琶,端坐于亭内,自有一种风流落拓之感。
这时候,那些散去的姑娘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站在亭子外,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望泱。
琵琶声由壮转悲,最后一声竟似扣住人的心弦,轻轻一拨,神思为之一振。
宋玉悲不由看了望泱一眼,抬头的刹那,却发现望泱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身上,二人视线对上。
她竟从他脸上看到了隐隐的凄色,望泱率先移开视线,眼中的凄色顷刻间化为乌有,面向胡莺莺时,已化作浅浅的笑意。
他将琵琶还给胡莺莺,道:“胡公子,我用这一曲与胡公子做一笔交易如何?”
望泱此话一出,宋玉悲便知道胡莺莺的琵琶并无问题。
望泱弹的琵琶曲胡莺莺从未听过,他一生里多是无拘无束,悲喜随缘,唯一算得上执念的便是这琵琶,胡莺莺虽能从望泱先前所奏,勉强还原至九分。但也就是这一分,就极有可能谬之千里。
“李公子想做什么交易?”
“不知胡公子对这城中卖米的商户可否熟悉,我们想做卖酒的买卖,需寻几户固定的货源,提供酿酒的材料。再便是,胡公子这账本,实在是有些高了,可否缓几日再交给公子。”
胡莺莺还以为是什么令他为难的交易,生病一事全是他的推脱之词,账本更是只要有人看就行。至于酿酒的原材料,他做生意多年,认识的人自然不会少,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说好说,李兄待我询问两日,两日之后我便传信与你。”
望泱拱手道:“多谢胡兄。”
胡莺莺随即兴趣盎然地坐到望泱身边,与他讨论起曲子的事,围观的姑娘见胡莺莺围着望泱不放,眉头微蹙,走上前去,娇声道:“老胡,你让个位子,我们也要听。”
宋玉悲便这样被挤到了最边边上,这时望泱忽地站起来,围着他的人也被迫往外退了退,他先是看了眼宋玉悲,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握住宋玉悲的手,朗声道:“改日再与胡兄讨论曲子,今日颇有些急事。”
胡莺莺落在二人牵着的手上,瞬间明了,“李兄与宋姑娘尚未举办亲事吧?待来日二位举办亲事,我定送上一份大礼。”
“如此,便多谢胡兄了。”
本要蜂拥上前的女子见到望泱已有未婚妻,心中不免有些泄气。她们虽身处青楼,却也有些许选择顾主的权力,好不容易来了位才貌双绝的公子,可不争着抢着要。
出园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暗了,道路上挤满了许许多多的亡魂,他们没了在鬼界时的嚣张气焰,耷拉个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这些鬼,留在鬼界大多都有百年光阴,而人界百年时光早就物是人非,回去也无甚思念熟悉的人。
望泱松开宋玉悲的手,指尖摩挲着肌肤残留的温度,他站在大红灯笼下,瞧着道路上川流不息的群鬼,并未解释先前为何牵宋玉悲的手。
其实他大可找个借口,说是因为一群女子围着他,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他拽进房里春风一度,他心中不胜惶恐,才找了她做借口。
但望泱知道,并不是,他只是想牵她的手,想与她有一段婚约。
手心残留着望泱牵她手的温度,让她不由想起一月前发生的一幕,那般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灼烧殆尽。
二人就静静漫步在看似空荡,实则挤满了群鬼的道路上。
宋玉悲问道:“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此处离人界的皇都并不远,望泱若是想回去,也只是眨眼的工夫。
“许久未曾见过爹娘,不知他们身体如何,他们就我一个孩子,是我辜负了他们的培养。”望泱道。
这便是要去了。
“回去看看。”宋玉悲话毕,眼前画面陡然扭曲,是缩地成寸的术法。
宋玉悲撤了二人身上的现形决,极自然地抓住望泱的手腕,问道:“朝哪个方向。”
“东南。”
望泱逝世时日尚浅,府邸上的白灯笼尚未撤下,看门的守卫也是熟悉的面孔,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昨日。他闭上眼睛,知道再往前走,穿过一条槐花道,便是顾灼华家的院子。
母亲与顾夫人是闺中密友,常到顾府游玩,时不时会带回一些顾灼华的消息。他听罢也就罢了,从不会想起,只偶尔听旁人提起时,才想到母亲曾在他耳边念叨过与之相关的事。
望泱的父亲,是朝中的御史中丞,在京城还算有几分话语权,再加上望府累世底蕴,府邸自然是建得气派非凡。
二人仗着守卫看不到他们,径直走进了府内。才进大门,便是一面大理石影壁,顶上用的是纯铜瓦片,瓦片中间植有绿玉藤,藤条垂落便似一面葱绿的瀑布。
望泱瞧见熟悉的影壁,想起幼年的事,温润的面颊染上一抹淡笑,“刚入学堂那会儿,每日都要起很早,我那会儿对读书极为厌烦,每日经过这面影壁时,总要拿其他的石头磕它一磕,那时候想的是,父亲压着我读书,我便要毁掉他最喜欢的东西。”
望泱走到影壁前,指尖闪过一抹萤光,一阵风吹过,绿藤晃动,影壁的一角果然有个小豁口。
“没坏的时候我一心想着弄坏,好让父亲难受上几日,弄坏时我又担心父亲知道了教训我,好在这绿藤遮住了上面的豁口,直到现在他也没发现。”
望泱指尖落在豁口处,透明的手指穿过豁口,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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