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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孟婆是宋玉悲在地府为数不多的朋友，从外人看来，她们二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平日里也一直被鬼界中的鬼拿来比较，但她们二人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闲暇时间，也会一同唠嗑，对方遇到什么难题，也会主动帮忙。
脑海中浮现出胡莺莺的身影，从人界回来，她便一直想寻个机会与孟婆说胡莺莺的事，但事情太多，总没有机会，没想到会是她们短兵相接时将这件事说出来。
孟婆指尖仍落在宋玉悲心口，半边身子艳丽异常，另一面则是整齐的切口，露出模糊的血肉。
“知道我是怎么被‘一分为二’的吗？”
孟婆微微抬首，看台上的人，纵使知道坑底的人是当今鬼界的阎王与孟婆，也没有丝毫慌张之色，反而是兴致盎然地盯着坑底。
“过去，我只是鬼界一名普通的士卒，因为几次出色的表现被成谶注意，当时正好是她施行第一个计划的时候，便将我派进了地下城。”
孟婆看了宋玉悲一眼，“当时我并不知道，成谶除了派我潜入地下城，还派了你，一心只想完成任务，受到成谶的欣赏。”
她眯了眯眼睛，“但很可惜，我并不像你这般法力高强，在地下城像是皮球一般，被人踢来踢去，不魂飞魄散已是侥幸，直到后来看到你，我开始知道，我并不是成谶唯一的受命者。
果然，没过多久，成谶就让我暗中注意你的动向，一旦你有任何危险，都要立即向她汇报。”
“再后来，就是你们师徒二人联手销毁地下城，而我只是成谶遗忘的一枚棋子，魂魄在混乱中被人斩成两半。”
宋玉悲眸光微闪，毁灭地下城时，成谶曾要冒险进到地下城中，但她知道，现在绝不可以让成谶进去，地下城各个通道，都被堵住。阵法即将启动，地下城早就乱成了一团，里面所有的鬼，都因为即将降临的灾难变得更加兴奋，暴虐的情绪如同狂风骤雨般卷向地下城的所有鬼魂，这时候进去，就算成谶实力再强，也都会都剁成肉酱。
于是她施法弄晕了成谶，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宋玉悲道：“当时，是我将她弄晕的，她在那时候进去，无疑是去送死。”
孟婆闻言，大怒，落下宋玉悲心口的手扣进宋玉悲的血肉中。
肌肤化作绿藤，孟婆只觉指尖一疼，绿藤上的小刺扎进她血肉中，稳稳拦住她的进攻。
宋玉悲翻身而起，余光觑见角落里闪动的鳞光。
她看向望泱，道：“在那里！”
封霖也已注意到，奈何还是比望泱慢了一步。
望泱将小蛇握在手中。
宋玉悲抓起地上的孟婆，藤蔓迅速缠上孟婆的身体，顺手将她扔到了看台上。
脚尖落在围栏上，宋玉悲对望泱道：“给我。”
望泱手里的蛇，名为明玉蛇，在数万年前，因为明玉蛇的存在，六界险些覆灭。明玉蛇繁殖速度极快，且身上带着数种传染病，最为典型的就是火病。
染病初期，染病者并无明显的症状，到了中期，便开始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身处于火海中，总会觉得嗓子干哑发痒，到了后期，则是三魂七魄开始有灼烧感，灼烧感越来越轻，直至魂飞魄散，消散六界。
当年，明月蛇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繁衍，一日之内便比原来的数目多出了一倍，他们分散在六界之中，身体携带数种传染病，火病作为最易传播的传染病，一日之内，便导致六界内数万生命消散。
而从患病到死亡，往往只需要一日。
短短半月，天地的生灵就消散了五分之一。
是神界的承渊上神，带着六界的人，捕杀明月蛇，焚烧它们的尸身，一直找到明月蛇的老巢，孤身进入明月蛇老巢，捕杀蛇王，一举端下明月蛇老巢，六界中的明月蛇也已捕杀殆尽，从此六界再无明月蛇。
明玉蛇王的尸身，则永久地留在了神界，作为承渊丰功伟绩的一笔。
这也就是封霖为何这般着急的原因，明月蛇王虽已身死，但尸体落到有心人手中，难保不会让其由死转活。
地下城没有日夜，对于时间的流逝极为模糊，宋玉悲估摸着已过去大半日，必须尽快找到王能转。
望泱将手中的明月蛇抛出，宋玉悲接过明月蛇，确认是明月蛇王无疑。当年承渊捕杀蛇王时，据说蛇王已经怀孕。此时瞧见手中的明月蛇，腹部微鼓，应该就是神界丢失的明月蛇王。
她掐住明月蛇的七寸，一举将其击杀，再用藤蔓迅速地缠绕出一个笼子，将明月蛇扔进去，放在乾坤袋中。
她转身看向被藤蔓覆住的孟婆，垂下眼睑问道：“你抓的人在哪里？”
孟婆沉默了片刻，自知明月蛇的事情关系重大，道：“你放开我，我带你过去。”
“好。”宋玉悲应下，松开了缚住孟婆的藤蔓。
孟婆猛地停下步子，“只能你一个人跟我过去。”
宋玉悲看了眼身后的望泱与封霖，道：“你们留下。”
宋玉悲随着孟婆七拐八绕，走进了一间石房。孟婆跳着转过身，道：“人就在里面。”
“没有见过其他人吧？”
“除了我以外，没见过其他人。”
孟婆只剩一半的身体依在石门上，“梦舟，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奇怪，你能对成谶忠心耿耿，对待地下城的人，却没有一丝情意，他们曾经待你可是亲如一家人呐。”
她斜眼看到宋玉悲微微颤抖的手，掩住只剩下一半的嘴，低低笑出声。
宋玉悲竭力遏制住身体的颤抖，道：“我在人间见到司马颂。”司马颂正是胡莺莺在鬼界的化名。
孟婆眸光一顿，半只眼睛露出不屑的神情，冷淡道：“他过得好吗？”
“自然是好，每日流连花丛，游戏人界。”
孟婆施法打开石门，“我也不比他差，男人不是照样被我玩弄在手掌心。”话音落下，孟婆没有进到石屋里，只靠在石门上，愣愣出神。
宋玉悲瞧见王能转被绑在石椅上，人已经晕过去了，摸了摸他的脉象，皮肤温度冰凉，并无火病的任何表现。灵力自王能转的经脉游走一圈，她终于确认王能转只是晕过去了。
王能转在魔界最多活了一千多年，而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魔界大部分都处在战乱中，他又身在村落里，按道理是绝不可能知晓明月蛇的事情，也就绝不可能知道那句“着火了”。
她站了起来，难道说有人在暗箱操作这一切，施法让他们误以为王能转中了火毒，一直跟到地下城。
而地下城是真正藏有明月蛇的地方，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孟婆走过来，搭在宋玉悲的手上，“在想什么？”
宋玉悲骤然回过神，看见孟婆只剩一半的身体，纵然是见多了血腥的场面，仍是被吓了一跳。
孟婆咯咯地笑着，“能吓到鬼界的阎王爷，我这一刀也不算白挨。”
宋玉悲问道：“先前为何要暴露身份？”孟婆若是不与她决斗，身份绝无暴露的可能。
孟婆背过身，门的对面依旧是一堵石墙，昏暗混沌的颜色，没有一点色彩。“我怕阎王爷一怒之下，再一次将地下城给灭了，自然要出面拦下阎王。”
宋玉悲觑着孟婆，眸光微闪。她走上前一步，手搭在孟婆的肩膀上，“当年为什么要建地下城。”
孟婆道：“想杀你泄愤，但以我的实力怕是办不到，唯一能想到让你看不顺眼的事，便是修建地下城，于是建了，还建得一模一样。”
孟婆倏地转过身，对上宋玉悲的视线，“怎么？不好受了？”
地下城的空气，总是带有淡淡的血腥味，宋玉悲眼眸难得有片刻的茫然，她看向孟婆被砍去的半边身子，回到了万年前的地下城。
那时候她的修为已可以与成谶所比拟，甚至隐隐有超越成谶的势头，因此得知成谶让她潜伏入地下城，宋玉悲并未慌张，甚至有些兴奋。
地下城如传言所说，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她第一次站在圆坑下，头一次将亡魂打得魂飞魄散，她告诉自己，这些亡魂早已无用，他们根本是没有意识的所在，是杀戮操控的工具。
就这样，宋玉悲打赢了每一场决斗，见到了地下城城主。那是一位很英俊的男子，常穿一件白衫，他待她很好。
悉心地为她讲解每一场决斗，告诉她，对战时她所存在的缺点。也正是因为有他的指点，宋玉悲的修为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在那段日子，她难得地没有下场决斗，而是游荡在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
她看见低声哀嚎的残魂，看到魂飞魄散前大喊解脱的亡魂，她便想，他们或许没有沦为杀戮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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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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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地下城的名声很大，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便又有人寻她对决，城主替她推了许多场对决，直到有一次，一位自称是她父亲的人来找她对决。
宋玉悲决定去看看，她走到看台上，孩童的身子隔着森森白骨，俯视着那人，那人仰头看她，亦如她幼年仰头看他一般。
原来，他也下了十八层地狱，宋玉悲痛快地想。
宋玉悲长大后的模样与眼前的男子很像，同样是玉白的肌肤，漆黑的眼眸，血一般的唇色。她跃下栏杆，落在坑洞下，脖子上的裂口今天早上她重新缝过，她的针线比上一次又好了许多，针脚细密。
“你要找我决斗？”
孩童稚气的音色回荡在洞穴中，男子微微挑眉，大概也没想到，当年被自己折磨过的孩子，竟有一日会这般厉害。
只可惜，就算她再怎么厉害，他也是她老子。
男子手落在宋玉悲瘦小的肩背上，“听说你在地下城混得不错。”他觑了一眼宋玉悲，遮掩伤口的灵力褪去，露出一张近乎毁容的脸。
他拍了拍她的肩背，“替你爹我找几张合适的脸来。”能生出宋玉悲这般惊艳绝伦的女儿，男子的容颜自然不会太差。他这张脸就是生前被那臭婆娘毁的，习惯了往日精致的容颜，现在让他每日顶着这一张脸，简直痛不欲生。
宋玉悲冷冷一笑，男子厚颜程度简直让她叹为观止，手链悄无声息出现在她左手，绿藤窜出，圈住男子的手，“嘭”的一声，男子重重砸在跟前。
宋玉悲俯下身子，漆黑的眼眸盯着男子，她触上脖子的伤痕，“你要我给你找一张新的脸？我还没有给自己找到一张合适的皮呢。”
绿藤蜿蜒，落在男子的脖子上。
“我们肤色相近，不如，你就将你脖子上的那块皮给我吧，我也不嫌弃是男人的皮。”
男子抖了抖，在他的记忆中，宋玉悲还是人界的四五岁孩童，任他蹂躏，就算最后反抗，也不过是小孩子，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
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时间过去了上千年，就算她依然是孩子的身体，人也该长大了。而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小孩子，空有一身灵力，不过是地下城城主的一枚棋子，又无人对她好，他这个做爹的，三言两语，不就轻松哄过来了吗？
宋玉悲站起身来，“我也不白拿你的，你不是说要与我决斗吗？我赢了，你脖子这块皮就是我的。”
宋玉悲眸光坚定，说出的话也如二月寒冰，冷酷无情。藏于残破身子里的魂魄却止不住颤抖，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也曾渴望过被他牵在手中，拥在怀里，背在肩上。
但她知道这些事对于眼前人而言，永不可能，可心底却仍忍不住期盼，是一个孩子对父母所拥有的爱。现在她与他决斗，就是要将这抹薄薄的爱割舍掉，告诉自己，这样的父亲根本不值得拥有她的爱。
她视野模糊，身子如风中柳絮，手中藤蔓挥舞，重重地落在男子身上。
“站起来啊！不是说要与我决斗吗？站起来啊！”
一个宽大的身影从空中落下，冰凉的手罩住她小小的脑袋，将她的身子搂在怀中，“梦舟，够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是地下城城主。
宋玉悲眼底泛红，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她怒吼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她一掌击开地下城城主。
男子却趁着她出手之际，从地上飞快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求生让他的动作极为迅速，当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刺入了宋玉悲的心口。
宋玉悲垂首看见男子的手，眼睛彻底红了，绿藤从指尖窜出，掐住男子的脖子。
男子的手从她身体里抽出，带着暖洋洋的鲜血。
绿藤将男子举在半空中，她伸手刺入男子的心口。漫天萤光身前升起，她扯出一个笑，一直缠绕着她的噩梦，在这一刻终于消散了。
宋玉悲醒来的时候，以为会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想到地下城城主会坐在她床头。
“梦舟，像你这样的事，我在地下城见过无数次，但我一直觉得，你和他们不太一样。”地下城主道。
宋玉悲沙哑着声音道：“他们和我一样吗？”
地下城城主点点头，“绝大多数的亡魂都和你一样，他们被恶所伤害，也被恶所驱使。”
她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下意识道：“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地下城城主将她搂进怀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垂下眸子，道：“比起他们，你更像我，但我不会让你成为我。”
在那一日，宋玉悲知晓了许许多多地下城掩埋的故事，地下城有许许多多为恶所存在的人，也有许许多多被恶所残害成为恶的人。
她开始习惯了地下城的生活，离成谶给她设置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她一步步按照计划去执行，没有丝毫的拖延，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犹豫，但直到最后一刻，她依旧将计划执行得很完美，地下城城主死在了地下城。
他想要拯救过往的自己，而宋玉悲想要拯救他。
地下城就像一座巨大的坟茔，埋葬着无数早就散于天地的亡魂。
宋玉悲从回忆中抽身，她盯着孟婆。
“你想让我救地下城的亡魂？”好歹与孟婆做了上万年的朋友，若是连她这点心思都猜不透，宋玉悲如何当得起鬼界阎王。
孟婆本性不坏，对比鬼界的人，甚至有些善良。表面是万事与我无关，但真遇到事，又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揽。据说孟婆是因为记错了投胎的日子，才留在鬼界的，会有这样的心倒也不奇怪。
孟婆不防被宋玉悲这般直白地戳破了心思，她刚开始建造地下城确实是因为心中憋着一股气，难以消下去，到后来，她主持这地下城所有的事物，也听过了许多故事，她不曾经历过，但这些事就像一根根细小的针，落在她身上，刚开始只是有些疼，久了针口遍布全身，密密麻麻的疼就开始在身上作祟。
她后来维持着地下城的运作，大部分原因是为着这个。地下城是个极恶的地界，也是一个极善的世界，至少在这个世界，他们可以选择自己是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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