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亭晚擒住一片叶子,问道:“你这绿藤是从哪里挖的。”
相归冷汗如雨,屏住呼吸道:“鬼界,宋姑娘送给我的。”
悬亭晚摆了摆手,示意相归退下。
他捧起地毯上凌乱的绿藤,转身进了一旁的偏殿,沿着长廊,走到无极殿里的一处花圃。
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水,落在脸上,带着丝丝的凉意。拿了廊下的铁锹,再次走到雨中。
被雨水淋湿的泥土十分松软,轻轻一挖,土层就松了。
相归撑着伞站在花圃旁,“陛下,雨下大了,不妨先回宫休息,交给臣去办。”
悬亭晚没有回答相归的话,“各部族首领可都收到信件了?”
“收到了。”
“可有回信?”
相归犹豫道:“只有两个部族首领回信了。”
悬亭晚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哪两个?”
魔界十二部族按十二地支命名,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巳和申。”说罢,便将袖中的信件递给悬亭晚。
悬亭晚打开信封,见都是一些表示忠诚的话,觉得无什么趣味,将信件怀给相归。
等到相归将信件看完,悬亭晚方道:“巳和申表示愿主动归顺于我,你如何看?”
相归思量片刻道:“臣以为不可全信,陛下可让臣去探一探虚实。”
悬亭晚摆摆手,“不用你去,本座亲自去一趟,眼下虽然下雨了,但魔界的这场饥荒还未曾结束,怕还要有几个月的工夫。”
——
悬亭晚见相归安然无恙地离开鬼界,便知晓了宋玉悲的打算,魔界还了一部分钱,鬼界之后用钱,可就宽松得多了。
宋玉悲从后院走出,杜仲也正迈着步子走进了奈何酒馆。
他拱手道:“爷,我刚刚得知消息,魔界的人已在我们之前将他们签下合同的违约金还清了。”
“知道了。”宋玉悲先前拒绝相归,是带了情绪在里面,后来转念一想,这笔钱本就是魔界应该出的,况且,魔界出了这笔钱,鬼界之后的使钱也会宽松许多,她与悬亭晚有怨,却不能牵连到鬼界的利益。
因此,也就任由了相归的行为。
“妖界不日就会将原料运到鬼界,当务之急只要修好仓库,我想着,先用这笔钱将原先的仓库修好。你拿着钱,去找之前建仓库的匠人,他们有经验,速度会快些。”
“是。对了,爷之前交代的事情已有了结果。”
宋玉悲闻言正色道:“如何?”
“事实却如谢大人所说,他们在一家客栈休息的时候,客栈突然闯入一群魔兵,将酒罐全都打碎了。”
宋玉悲摩挲着指尖,送到魔界的那批酒水是承渊捣的鬼,为的就是让她和魔界彻底闹翻,只是,承渊的消息为何会这样灵通,就连他们送酒的队伍走到什么地方,都能知道。
再则,除了谢必安,所有参与到押送队伍中的人,都魂散了,实在是太反常了。
而司马颂口中,悬亭晚的出现还有承渊参与其中,究竟是怎么个参与法。难道神魔二界联合对付鬼界。
宋玉悲摇摇头,不太可能,以她对悬亭晚的了解,悬亭晚应当不会与承渊合作,那司马颂为何又说承渊参与在其中,不是悬亭晚,就只能是他身边的人。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下午,宋玉悲去了东北二市,走访了各家酿酒器具的准备情况,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半空中不时飘过一道萤绿的光芒,宋玉悲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悬亭晚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宋玉悲的前面,不时提醒她小心路上的障碍。
一连忙了几日,渠深的第一批货送到了,仓库也已建好大半,勉强能装下运来的材料。这时,一封来自神界的信交到了宋玉悲手中。
是司马颂写给她的信,信上说,自她上次从梅林离开后,承渊便对外宣布,有人闯入梅林,杀了前来瞻仰剑意的神界子民,神界定然会将事情调查清楚,给神界子民一个交代。
这事情调查的结果,自然落在了宋玉悲身上。
果然,司马颂来信两天后,关于宋玉悲潜入神界,杀害神界五十一位百姓的事已传至各界知晓。一时间,鬼界再次登上风口浪尖,沦为众人口中议论的对象。
宋玉悲知道神界迟早会找上门来,因此对于此事倒也不是十分焦急。她和承渊的仇早已立下,就算承渊不找她,她也会去找承渊。
宋玉悲想了想这几日的事,决定先找谢必安谈一谈。
谢必安这几年为了方便酿酒,搬到了西市来住,一场大火过后,连他新建没多久的府邸也给烧了,这几日一直住在过去北市的屋子里。
沿着沥青路一直往前走,不时有人朝她打招呼,宋玉悲停下脚步,盯着眼前的分岔口,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若是谢必安没有参与到押送的队伍之中,一直留在鬼界的话,他的府邸在西市,而据所知的消息,大火最开始就是从西市开始烧起来的。
宋玉悲忽然调转方向,走向另一条路。去西市看看,或许能有所收获,至少能找到最开始的起火点。
宋玉悲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地慢了下来。可是,如果谢必安没有在押送队伍里,又是谁给承渊传递的消息呢?
算了,先去西市看看。
刚进到西市,便闻到一股怪味,是沥青被大火烧过后散发出来的臭味,宋玉悲看着道路两侧被烧得只剩下空架子的房屋,她发现,越往里,房屋烧毁的情况便越严重,一直走到谢必安的住处。
宋玉悲瞳孔一缩,眼前的府邸,几乎连空架子都不剩,地面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黑灰,不久前鬼界下过一场雨,大雨冲刷地上的黑灰,有不少黑灰流淌到路面两侧。
就在这时,从谢必安的府邸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灰黑杂乱的木头中,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必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色背影似乎僵了一瞬,转过身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宋玉悲眼前。
谢必安扬起惯有的笑,道:“我来看看,府邸中还有什么可用的物件,没想到竟然全都烧成灰了。对了,爷,你又为什么过来?”
宋玉悲随便扯了个借口道:“当日没有看清楚西市烧毁的情况,现在要重建,自然要过来仔细瞧瞧,预估重建的价钱。”
谢必安道:“一场大火,将我们过去所有的努力都给烧没了,鬼界的萤石可还够使?若是不够,爷只管开口,我还存有些。”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伤感,“无救那里也还有些。”
二人沿路往回走,“够用,暂时还用不到你们的钱,若是真不够,我会主动开口的。”
宋玉悲想了许久,还是决定问出那句话,“必安,我记得,无救刚离开的时候,我问过你,你怪不怪我?你是无救一手栽培起来的,他予你的恩情更盛,他因我而死,你会不会怪我?”
谢必安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当时我也说过,我没有资格怪爷,现在也是,无救离开,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谢必安嘴角扬起一个笑意,鼓起勇气道:“爷,你是不是怀疑我?”
宋玉悲袖中的手僵住了,范无救魂散了,望泱骗了她,她身边没几个可信的人了,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谢必安就是那个传递消息,火烧鬼界的人。
宋玉悲并没有说话。
谢必安笑了笑,“其实爷怀疑我,也是应该的,毕竟和我一同去的人,除了我,所有人的魂魄都散了,这怎么可能不叫人怀疑,但我谢必安保证,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爷的事。”
宋玉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必安,谢谢你。”
“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宋玉悲问道。
谢必安回忆一路押送的经过,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摇摇头。
宋玉悲见谢必安的表情便知,从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情况,也对,谢必安性子跳脱,向来不在意这些细节,连杜仲都查不出什么,她能指望谢必安给他什么答案。
宋玉悲与谢必安分开后,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忘川水呼啸,空中荡着黑雾,远远地看到奈何酒馆门口,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悬亭晚站在奈何酒馆前,手上提着一盏灯笼,不住地往远处看。见到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赶忙走上去。
走到宋玉悲身边,他也不说话,只提着灯笼,替她照亮前面的路。
一路无话,进了奈何酒馆,宋玉悲在柜台旁的长脚凳上坐下。决定明日必须安排杜仲将幽都所有的鬼,都给排查一遍,若这个人,一直留在鬼界,无疑是巨大的隐患。
唯有将后方打扫干净,她才能集中全部力量,应对承渊。
次日一早,杜仲接到宋玉悲排查鬼界人员的命令,他正准备打道回府安排人手,没想到奈何酒馆就来人了。
鬼界昏沉的天空现出一片霞光,那霞光上立着四位身披战甲的将军,几息的功夫,便到了奈何酒馆门前。
见杜仲正要离开,伸手拦住了杜仲的去路,问道:“鬼王可在酒馆中?”
“四位寻我何事?”宋玉悲早已看到了天边的那一片红霞,跨出门槛,朗声道。
“承渊上神请鬼王到神界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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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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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悲喝罢柜台上的酒水,走过去,道:“走吧,是你们带着我,还是我自己去。”
那几名神界的将军对视了一眼,似乎没想到宋玉悲会这样配合。
“怎么?不用我去了?”
一名将军回过神来,忙道:“鬼王与我们一同前往即可。”
“我也去。”悬亭晚跟上去。
就算鬼王再不长心眼,也该知道他们请她到神界,为的是什么原因。怎么现在看来,去神界对他们而言,像是去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一个两个争着去。
虽然神界却是比鬼界好看上许多。
红霞升腾,带起万丈光芒,宋玉悲站在四名将军前面,不像是即将被押送的犯人,反而更像是他们的主子。
云蒸雾蔚,仙鹤飞鸣,琼楼玉宇隐在云雾中,千年古树拔地而起,凤凰花正开得热闹。宫门下,站了不下百位神兵,整装肃穆,像是要押送什么重大的刑犯。
这样一想,宋玉悲好笑,这重大刑犯,可不就是她吗?
宋玉悲走近,百位神兵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四位将军守在她的身侧,悬亭晚则跟在她身后。
不知爬了多少级台阶,终于进到大殿,承渊端坐其上,四下是穿了朝服的神官。
殿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雪白梁柱横纵大殿,神官两侧有玉泉咕咕,云烟蒸腾。
宋玉悲身侧的四名将军跪下,宋玉悲与悬亭晚任就直直地站在殿中。
司马颂着一身绯白相间的长衫立在承渊身侧,宝座之上的承渊,在瞧见悬亭晚踏入大殿的那一刻,眼皮跳了跳。他不是该在魔界吗?怎么会跟在宋玉悲身边。
“鬼王,你可知,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莫不是为了梅林之事?”
承渊沉声道:“鬼王知道就好。”说罢,招招手,便有侍从抬着担架鱼贯而入,五十一具尸体呈在大殿之中,身体盖上一层白布。
“这些人鬼王可都认得?”
宋玉悲摇摇头,“不认识。”
她这一言,像是激起了无数怨气,两侧的神官议论不止,更有愤怒者,直接出列,差点指着宋玉悲的鼻尖骂了出来。
好在承渊及时制止了。
宋玉悲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大殿中的所有人,却不见封霖和天英,这两人去了何处?不见天英倒也情有可原,说不定又去了何处眠花宿柳,只是封霖身为神界之主,这样大的事,不出面实在有些奇怪。
承渊并不着急让宋玉悲认罪,他目光移向宋玉悲身侧的人,问道:“魔尊缘何也到神界来?”
悬亭晚瞟了承渊一眼,并不答话。
大殿又恢复了过往的庄严肃穆,只不过这庄严肃穆中总是透着些许尴尬。
承渊眼底蒙上一层阴霾,不过很快又消失了,又变回了原本温和的模样。
他笑了笑,“鬼王不认识没有关系,还有一样东西,鬼王想必会认识。”
殿外走进一位侍从,手上捧着许多干枯的梅花花瓣,淡淡的梅香飘散在空气中,枯萎的花瓣上布满了干涸的血渍。
“这里的梅花瓣,都是从他们的尸体里取出来的,上面残留有鬼王的灵力,鬼王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梅花瓣上确实留有我的灵力,不过并不是我杀了他们,而是承渊上神你。”
此话一出,殿中之人无不色变,“大胆,居然敢污蔑承渊上神,承渊上神仁民爱物,开放梅林给修行人瞻仰,怎会滥杀无辜。”
宋玉悲心中冷笑,好一个仁明爱物,“鬼界屡次出现内鬼,我在鬼界寻到一块瓦片,上面刻有‘烛阴’二字,我看这两个字与承渊上神的字迹极为相似,想着梅林中有承渊上神修炼时留下的字迹,可以对比一番,谁知,才入梅林,花瓣就像是成精了一样,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也就是这时候,花瓣刺入了这群人的身体里,也就是这时候,梅花瓣沾染了我的灵力。”
她懒懒一笑,道:“我这样说,不知诸位可信,可要问一问你们座上的承渊上神,是不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臣民,让他们魂飞魄散,又偷偷消去花瓣上自己残留的灵力,污蔑到我身上。”
殿中神官闻言,已不是要骂宋玉悲了,而是想扑上来,将她的肉活生生吞下。
宋玉悲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其实承渊上神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诛杀明月蛇的功劳,不就是上神冒领的吗?”
“你!”一旁的神官喊道。
“算了,明月蛇一事确实是我冒领了他人的功劳,这点我认,不过希望鬼王也能如我一般,杀了人,也能认下。到底你是鬼王,为了六界的和平,我们也不会过多计较,鬼王只需亲自上门对他们的亲人道歉,再留在神界的禁闭室,反省三年即可。”
神官听到,愈发觉得承渊宅心仁厚,忙上前阻拦道:“上神,明月蛇怎会是你的过错,毕竟六界之中,谁人不以为明月蛇窟中只有一雌蛇,认错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处罚,绝不可侵扰此人,这般宽宏大量,只会寒了神界百姓的心。”
承渊道:“这般结果,若是万民不服,我定然会再寻处置方法。”
宋玉悲听他们一君一臣,一来一回,倒好似她已是他们的盘中之物。
“物证昭昭,鬼王还是不肯认吗?”
“不是我不认,而是这件事确实不是我做的,而是你做的。”
承渊轻轻一笑,似乎是被她的话给气笑了,“既然鬼王一口咬定是我做的,那我给鬼王三日时间,鬼王若能找出证据证明是我,我任由鬼王处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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