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亭晚开口道:“现如今,鬼界陷入混乱,范无救身死,你手底下除了杜仲、谢必安,再无可担大任的人,梦舟,我愿意做你的手。”
宋玉悲转过身,“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一次又一次地上当吗?”
悬亭晚走上前,与宋玉悲并肩而立,“我说过,我愿意为你死,所以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
宋玉悲召出轿子,并不想搭理悬亭晚,掀开红幔,就要离开。
没想到悬亭晚竟然不管不顾,长腿一迈,掀开帘子,径直坐了进来。
宋玉悲冷着眉眼道:“出去!”
悬亭晚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在手腕一划,鲜血咕咕冒出,他将手贴在宋玉悲的嘴唇上。
“吃掉。”
宋玉悲撇开脸,“呸”了一声。
悬亭晚翻身压在宋玉悲的身上,捏住宋玉悲的下颌,将淌血的手腕再度塞到宋玉悲嘴里。
铁锈味在嘴里漫开,宋玉悲是鬼,自然留有身为鬼的一些特性,例如面对血腥味会感到兴奋。
下意识张开嘴,对着眼前的胳膊咬了下去。
悬亭晚皱了皱眉头,默念口诀,一道银光从他的心口窜出,落进宋玉悲的心口。
宋玉悲愣住了,松开了悬亭晚的胳膊,口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她呆呆地看着悬亭晚,最后移开视线,没有再将他赶下轿子。
悬亭晚所施的法诀乃是伴生诀。
宋玉悲为主,悬亭晚为仆,她死他也死,她活着,他却不一定活着。相当于悬亭晚成了宋玉悲的一道护身符。
眼前的悬亭晚,并非真正的悬亭晚,不过是由半月弯刀中潜藏的一魂,变成的一道幻影,只不过这道幻影有血有肉,能看到实体。
回到鬼界,轿子停在奈何酒馆门前,附近的鬼看到宋玉悲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视线纷纷汇聚在二人身上。
待看清男子的脸,只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众人下意识便朝二人涌去。
“阎王爷,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鬼界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这个小子搞的鬼。”说罢,一群人朝悬亭晚围去。
鬼界的鬼,安安稳稳生活了五年,但身体始终隐藏着暴力的因子。
悬亭晚见一群人围上来,倒也不慌,冷冷瞧着众人,慢悠悠道:“诸位,看仔细,我不是望泱那小子,若是诸位不小心碰了我一根手指,就不要怪我了下手不留情面了。”
众人定睛一看,眼前这人只是与望泱有七八分相似,确实不是望泱。
众人对视一眼,这人是阎王爷带回来的,自然要给阎王爷几分颜面,贸然将人打了,也就落了阎王爷的面子。
“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小兄弟见谅。”
悬亭晚微微颔首,退一步站到宋玉悲的身后,没了再说话的意思。
进到奈何酒馆,悬亭晚拿了笔墨纸砚,坐在柜台前。
宋玉悲想了想,道:“今天先休息吧,等明早杜仲过来,再一起商讨。”
进到屋子,宋玉悲有片刻的恍惚,仅仅过去了两天,便给她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婚时布置的装扮已尽数拆下,过去与望泱耳鬓厮磨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
换下的嫁衣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上面的水渍早已干涸,留下一圈浅褐色的痕迹。宋玉悲笑了笑,捡起地上的衣物,这几日强行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
“望泱、悬亭晚。”她冷笑道。
“你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她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望泱就已不再代表悬亭晚这个人,他从悬亭晚的躯壳里脱离,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她深刻爱过的人。
宋玉悲瘫坐在地上,嫁衣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一寸又一寸,纤细的手腕暴出青筋,鲜血顺着虎口躺下,落在嫁衣上。
宋玉悲痴痴笑了许久,冰凉的地面让她想起在人界的时候,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割破轰隆,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原来一直没清醒的人是我。”
宋玉悲打开门,一道颀长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她偏过头去,不让悬亭晚看到她脸上的情绪,“你怎么不去睡觉?”
悬亭晚转过身,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我的任务就是守护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宋玉悲抬起头来,猛地对上那张熟悉的脸,一巴掌便扇了下去。
悬亭晚的脸上迅速浮起五根清晰的手指印,很快又消失了。
很快,她才回过神来,眼前的人不是悬亭晚,也不是望泱,他不过是悬亭晚魂魄中分出的一魂。
宋玉悲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外面。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酒香,宋玉悲将放在柜台底下的酒都拿了出来,一杯喝完又接着倒下一杯。
悬亭晚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忽地出声道:“你喜欢他?”
宋玉悲喝得醉眼迷离,闻言,从杯中抬起头来,缓缓地转向悬亭晚的方向,含糊道:“你说谁?”
悬亭晚往前走了一步,拿开二人面前的灯罩,用打火石点亮了里面的蜡烛。昏黄的灯光映在二人的脸上,悬亭晚最终缓缓吐出两个字,“望泱。”
宋玉悲仰天大笑,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你、悬亭晚、望泱,你们不是一个人吗?为何要问我喜欢谁?”
悬亭晚沉默良久,眼中情绪晦涩,“可是你在难过。”
他的手轻柔地落在宋玉悲脸上,替她挽起脸颊的碎发,“你在为谁而难过呢?又有谁值得你为他难过呢?”
宋玉悲躲开他的手,语调没有一点起伏,“没有谁值得我为他难过。”
悬亭晚笑了笑,喉结攒动,他垂下眼睫,脸上的神色十分温柔,“他让我替他守护你,我会做到的,不管我生我死,我会做到的,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宋玉悲直截了当道:“不会。”
悬亭晚不置一词,拿起一旁的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
次日一早,宋玉悲醒来,见到躺在床上,推开门,见悬亭晚正站在门外。
见她醒了,悬亭晚忙到院中打了盆水,送到她屋子里。
简单洗漱过后,杜仲便来了。
杜仲看见悬亭晚,先是一愣,颤抖着声音道:“这是……这是?”
悬亭晚抬起头,扫了杜仲一眼,开口道:“鬼界现可用萤石共计多少?准确的数目。”
杜仲先是看了一眼宋玉悲,见宋玉悲点头过后,方才道:“共计一亿三万块萤石。”
“合同要缴纳的罚款共计多少?”
“九千七百八十万块萤石。”
外头传出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阙林声跨进门槛,看到悬亭晚,瞳孔一缩,后看到宋玉悲,松了口气,道:“爷,那些人拿着合同闯进鬼界里来了,正在鬼界里胡乱砸东西。”
宋玉悲走出柜台,道:“我们的地盘,又如何轮到他们放肆,你告诉他们,钱三日后,我会按合同上的数目,一分不少地交给他们,若是他们敢损坏鬼界的一丝一毫,那就一块萤石也不要想拿到。”
阙林声拱了拱手,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杜仲道:“爷,果真要将这些合同上的罚金全部给他们?魔界签下的那些合同我们大可以置之不理,若是将钱全都用来赔偿,到时候鬼界可就没钱了。”
悬亭晚用镇纸压住柜台上的宣纸,道:“这笔钱我们确实可以不给,但一旦这么做,就意味着鬼界永远失去了普通百姓的生意,做生意最讲究的是信誉,魔界一事虽不是我们所为,但他们就是咬死了我们,我们能怎么办。”
悬亭晚撩起眼皮,目光落在杜仲身上,“杜仲,去办吧。”他是悬亭晚身体里的一魂,做事风格也像极了悬亭晚。
杜仲被悬亭晚轻轻一瞟,只觉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在头上,让他连头也不敢抬。
最后,杜仲还是看了一眼宋玉悲,见宋玉悲点了头,才着手去办。
宋玉悲望着杜仲远去的身影,道:“这样下来,鬼界就只剩下二百二十三万萤石可用了,要用这些钱,建起烧毁的厂房,估计只能建起一半。”
悬亭晚低头写些什么,闻言,道:“暂时不需要重建,如果我们能保持稳定的原材料,这些事都不成问题。”
宋玉悲挑了挑眉,走过去,见悬亭晚在纸张画了东南西北四市,圈画出没有被火烧的地方。
“我们没有钱,不代表鬼界的鬼没有钱。”
“绝对不可能!”
悬亭晚吹了吹宣纸上的墨汁,“有何不可?你担心他们会因此对鬼界失去希望?”
“我们不是从他们手上拿钱,而是让他们自己卖酒,我们提供原材料,依旧按过去的分成,只是我们比过去少拿几分。东、北二市作为居民区,房屋百分之八十都是完好的,他们大可以拿了材料回自己酿酒,我们只要提供原材料和定时去查看酒水发酵的情况就好了。”
宋玉悲眼前一亮,是啊,东、北二市的房屋有大部分都是完好的,过去建立厂区,是为了让大家集中酿酒,确保酒水的质量,但当时也有一小部分的居民在家中自卖自售,现在她大可将这个办法推行下去,也不会引起众人的反感。
“我这就召集众人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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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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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宋玉悲不是忙着召集众人商议酿酒的事,就是带人到烧毁的屋子,清理可用的物件。
这期间她又去了一趟妖界,渠深坐在梧桐树缠绕而成的宝座上。即便已经开始入冬了,妖界依旧炎热,宝座两侧的侍女不断地给渠深扇着扇子。
渠深瞧见宋玉悲来,懒懒地坐起了身子,道:“鬼王来了。”
宋玉悲开门见山道:“鬼界的事,妖主想必已经知道了吧,我来是想讨妖主一句话,妖主是否可以确保原材料的稳定提供?”
渠深笑了笑,“鬼界如今这个模样,让我十分担忧啊。”他转了转眼前的杯盏,俯下身去,“鬼王知晓,我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宋玉悲来之前便已预想了见到渠深后会遇到的各种情况,因此渠深这番话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既然人家愿意提供原材料,给个保证也是应该的。
宋玉悲把与悬亭晚商议的计划全盘告知渠深,“妖主,你这五年,也赚了不少钱,我们算是老合作伙伴了,五年前的鬼界未必会比今天好,妖主依旧愿意选择我们,我相信今天,妖主依旧不会选错。”
渠深放下杯盏,“我也不趁火打劫,我知道鬼界现如今十分艰难,运送过去的货物,依旧按以往的约定,但鬼王要答应我,五年后,分成要再涨上一成。”
这已是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宋玉悲当即就用笔墨写了合同,交给渠深,拱手谢道:“多谢妖主。”
渠深笑了笑,“鬼界如今可是准备酿酒了?今年种的这批米不错,随时可以送到鬼界。”
宋玉悲道:“妖主的队伍即刻就可以出发。”
回到奈何酒馆,酒馆里多了位宋玉悲意想不到的人。
相归缩着身子,有些拘束地坐在角落里,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奈何酒馆里竟多出了位与魔尊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男子坐在柜台里面,算盘在他手下打得噼啪响,见他来了,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相归搓了搓手,有些拘谨地试探道:“陛下,您怎么也过来了?”
悬亭晚闻言,懒懒掀起眼皮,瞅了一眼相归,道:“我不是他。”
气氛有片刻的凝固,相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是望泱就是魔尊,现在又多了一位和魔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就是在这种时候,宋玉悲进来了。
相归看到宋玉悲进来,心里就算再害怕宋玉悲找他算账,也似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宋姑娘。”
“你来干嘛?”
相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道:“陛下知道鬼界如今的情况不太好,让我来给鬼王送点小心意。”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宋玉悲。
过了许久,宋玉悲也没有接过乾坤袋,相归怏怏收回了手,试探道:“宋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告诉你们魔尊,魔界的人,只要还没死,一律不得踏入鬼界。”她眸光一凛,射向相归,“你也一样,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就不用回去了。”
相归心知宋玉悲已不可能再接受这笔钱,但魔尊的命令又不可违抗,他转念一想,记起路上有许多讨债的人,如果他提前将这笔钱替宋玉悲还上,是不是就等于完成了陛下布置的任务。
相归弓着身子道:“既然宋姑娘不肯接受,我就先回去了。”
悬亭晚道:“事情办完了?”
宋玉悲瞧见相归,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再次升起,连带着奈何酒馆的悬亭晚也被迁怒,她冷着脸道:“渠深答应了。”
悬亭晚自然知晓宋玉悲对他冷脸的原因,表现得丝毫不在意,道:“他或许会背着你偷偷把钱给那些外面讨债的人。”
悬亭晚话说到一半,却见相归去而复返,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宋姑娘,你别赶我,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到鬼界。”
“刚才我看见奈何酒馆院子里种了几株绿藤,可否卖给我,这笔钱由我一个人出,与陛下毫无关系,宋姑娘,你看如何?”
宋玉悲心中冷笑,她正觉得那几株绿藤看得碍眼,想着要如何处理,如今倒是有人主动上门讨了。
“跟我来。”她瞥了一眼,对相归道。
进到后院,绿藤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宋玉悲红袖一扫,绿藤便被连根拔起,地上多出了几个大坑。
“这些绿藤你只管带走,也不用你给我钱。”
相归已做足了被宋玉悲刁难的准备,没想到宋玉悲竟然这般好说话,讪讪一笑,将绿藤收进乾坤袋中。
也不知道,陛下要这些绿藤来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相归脑中的信息连成一条线,莫非陛下要绿藤就是因为奈何酒馆里种有绿藤。这样一想,相归便觉得愈发有可能。
且说相归离开奈何酒馆后,一路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到当初与魔界签下合同的人,把钱结清,回到无极宫。
“陛下。”
悬亭晚一只手支住脑袋,肩背挺直,坐在宝座之上,批改各处送过来的奏折,听到相归的声音,才直起身子,“何事?”
相归跪在地上,“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还带回来几株绿藤,您看要栽在何处?”
悬亭晚走下玉阶,“你将绿藤留下,本座亲自动手栽种。”
“是。”
离开土壤的绿藤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根茎还连着黄泥,凌乱地放在华贵的地毯上。
绿藤出现的那一刻,悬亭晚手中的笔就停下了。他绕着绿藤走了一圈,脑海中闪过身为望泱时,所经历的种种。
相归头低得不能再低,耳边是自己逐渐放大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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