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正疑惑。
听见一串熟悉的旋律响起。
是岑树的手机铃声。
明灿怔顿一瞬,偏头,“今天是……”
2021.2.14。
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明灿早已提前准备好了情人节的礼物,是一对纯银对戒,她在网上看了很久的款,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连理,她特意在戒指的内圈刻上了对方的生日。
没有观众。
没有音乐。
只有茶几上一束盛开的郁金香。
他们就在这寻常又不太寻常的一天,在爱人的目光下面,亲手为对方戴上了戒环。
从此山高水远。
相许相依。
对比之下岑树这次准备的礼物要朴实无华许多,朴实到明灿见到的时候都呆住了,“你这是做什么?”
岑树不说话。
明灿说:“我有钱的。”
这些日子的治疗虽然花掉了她的部分积蓄,但并未花完,银行卡上的余额还勉强剩了些。
岑树当没听见,直接把卡塞在她的手里,“密码是我生日。”
说完。
便转过身走了。
明灿楞了会,转头,就见他已经走到了窗台边,洒水壶拿在手里,正低下头认真地浇着花。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于他上半身渡上一层金色的光,随着他右手的动作,明灿看见他无名指上那枚戒环反射出不一样的光彩,画面是如此美好,好到她不忍心去开口惊扰他。
雨水还未到。
一场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明灿是最先感受到这场雨的,在雨开始下的前两天,她隐约的感觉到了腿痛,从脚踝开始,逐渐蔓延到小腿,再到膝盖,不过一天的时间,疼痛爬满了她的大半个身体。
由于这渐渐让人无法忽略的疼痛,慢慢的,明灿开始失眠了,起初只是偶尔会在半夜的时候被疼醒,到后面她已经没有办法长时间睡着,她的作息日渐混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的时候越来越长。
明灿睡不着。
岑树就陪着她醒着。
有许多个白天和夜晚,她就这样蜷曲着身体躺在岑树的怀里,与他一起看着窗台的方向,他们看窗外的月亮,听风敲打玻璃的声音,更多的时候是看着窗台上那盆郁金香出神。
雨停的那天。
郁金香长出第一颗芽。
明灿时隔多日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从下午两点睡到了六点多,醒来的时候夕阳正落,晚霞的余晖从窗台照进来,越过发芽的郁金香,一直往里铺满了大半张床。
“阿树,我梦见我姥姥了。”
明灿在夕阳里向岑树眨眼,“她给我唱歌呢。”
岑树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温声说:“姥姥唱的什么?”
“她唱……”
明灿一边唱着一边嘴角上扬,“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唱完。
一滴热泪滑过眼尾。
岑树动作一顿,半晌,抬起眼,“灿灿,我们去漠河……”声音顿了下继续,“看极光吧。”
正月十六。
原本花店开门的日子。
这天一早,岑树把冰箱里冻着的最后一点饺子拿出来下了锅,正好盛了两碗,吃完,收拾好行李下了楼。
明灿穿着她来时的那条暖橙色长裙,外面裹了件风衣,脑袋被围巾围的严严实实,她为数不多的行李都装在岑树手上的行李箱里,只背了个帆布包,怀里抱着一个花盆。
花店的玻璃门上贴着歇业通知,明灿关门的时候看到,想了想还是撕下来,重新写了一张贴上去。
暂停营业。
2021.2.27。
从前年秋天到今年春天。
有关Tomorrow Flower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
再多的不舍。
和留恋。
到这里都要翻篇了。
从云水街出来。
十点半。
坐上去往昆明的列车。
他们没有选择直接在昆明中转,而是在那停留了几天,一起逛过昆明老街,在翠湖公园坐着吹了一下午的风,去海埂大坝喂了海鸥,也重游了一次斗南花市……
花开的很好。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在他们准备离开昆明的前一天,一个周一的下午,明灿受岑树的邀请去了明大,那天他们一起牵手走过云湖,逛过植物园,最后在食堂吃了晚饭。
刚走出食堂。
岑树突然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明灿到了后才发现是一个很大的阶梯教室,她和岑树在临近上课的时候才进班,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等了几分钟,看见一个女人缓缓走上讲台,女人戴着口罩,但明灿还是认出了她。
是曲念桢。
她曾经的老师。
这是英美文学赏识的第一节 课,明灿在这四十五分钟里认真地听完了课上的每一句话,直至铃声敲响,她才晃过神来,这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
明灿在课间提前离开了教室。
次日清晨。
她离开昆明。
明灿这次依旧没有选择速度更快的高铁,而是选择坐上了来的时候一样的绿皮火车,一路途径五个省份,十二个城市,她躺在卧铺的狭小空间里重新看了一遍沿途的风光,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五点多抵达北京西站。
又一次。
抬头看着北京的天。
晴空万里的表面覆着一层灰蒙蒙的颗粒,是雾霾的影子,现在还不太明显,不过明灿知道很快天就会灰蒙一片了。
雾霾混上沙尘。
年年三月都是如此。
她很清楚。
明灿没有打算在北京多待,她只是想在中转的时候顺路回母校看看,再和岑树一起看一次天安门的升旗,早在进入北京之前,岑树便将她回漠河的机票便买好了。
在两天后。
明灿看过日历。
正好是惊蛰。
按照目前的疫情防疫规定,进入公共场合都要提供48小时内的核酸阴性证明,明灿因此在出站后特意做了核酸,等到第二天下午,结果出来,出门坐了个地铁,不远,半个小时就到。
这个片区坐落着好几所大学,从师范大学的东门进去,经过她曾经的学院,绕过图书馆和体育场,走到西门,正好可以看见对面一所大学的校门,由于平日里总有很多学生从这经过,这条街也逐渐发展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美食街。
此时正是放学的点,街上很多学生,明灿牵着岑树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跟着人往前走,在两次走过又掉头后终于找到了那家她大学时候买过无数次的店,搬了地方,生意看着似乎没从前好了。
“大姨,一份红豆的。”
老板还是当年那个,好几年不见,头发比之前白了些,她动作麻利地装好一份递过来,“十块,扫下面就成。”
说完。
她忽然哎了一声。
“是你啊。”
明灿一怔,没想过老板还能记得她,更不说她现在还戴着口罩,一股复杂的情绪霎时涌上她的心头,她接过粘豆包,点了点头。
岑树刚扫了码准备付钱。
老板认真打量他几眼,笑眯眯地看着明灿说:“我寻思能有个十年了,你俩结婚了吧。”
明灿当场愣住了,还是岑树过来牵她的手才回过神来,她略仰起头,就见他把手机屏幕翻过来往前伸了一下。
“嗯。”
他神情很淡。
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一份红豆。”
正好有人过来要买粘豆包,明灿下意识往边上瞥了一眼,男生年纪不大,似乎是才运动完过来,满头的汗,口罩随意的在一边耳朵上挂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只能看见半张侧脸,莫名有些面熟。
“怎么了?”
岑树的眼神询问
明灿摇了摇头,“走吧。”
没一会,男生也离开了,正好与明灿相反的方向,他走出没多远,后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朗哥。”
他回头。
余光里一对男女正好拐了弯。
回去的时间赶上了下班晚高峰,地铁上挤满了人,明灿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把没吃完的粘豆包拎着,岑树紧挨着她在她身后站着,他半边身子替她隔绝住周围拥挤的人群,留出一方狭小的安宁。
玻璃窗上映照出二人依偎的身影,口罩遮挡之下,个中心事一同被掩盖,唯有那一双裸露在外的眼睛,依旧清亮而不染一尘,莫名地,明灿仿佛从他的眼里,看见了她自己。
车厢缓缓移动。
她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首诗。
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瞥见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觉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
几分钟后。
地铁播报到目的站。
明灿直到车厢完全静止才如梦初醒,牵着岑树的手同他一起下了车,走出闸机,站上上行的扶梯,就在将将瞥见自外照进来的第一缕日光之时,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喊她。
“灿灿。”
她偏头。
与他的目光恰好对上。
傍晚的温淡日光洒在少年的脸庞,他眼尾笑意浅浅,眸中写满了期望与真诚,声音很轻很柔,落在人耳朵里仿佛是羽毛不经意间扫过心脏,令人霎时一颤。
“和我结婚吧。”
和我。
不是我们。
明灿的第一反应不是同意或者拒绝,而是在回想,她在什么时候也听过他用这样表述,好一会,她想起来,是在去年的春天。
那时他说。
和我在一起吧。
她拒绝了他。
那么……
这一次呢?
明灿回神,抿唇说:“今年是寡妇年。”
岑树回:“我不迷信。”
明灿说:“法定年龄22岁……”
岑树接过她的话,“快了。”
明灿的内心此刻甚是挣扎,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教她难以分辨,到最后,她微微掀起眼皮,“你想好了吗?”
岑树嗯一声。
显然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于是。
她的回答也肯定。
一瞬间十指紧扣的手扣的更紧了些,扶梯缓慢升至地面,明灿满眼笑意地望着外面淡橙色的天和来往的行人,在这个她曾经反复经过却从未停留的出口,第一次觉得原来世界竟然如此的可爱。
就近找个店吃了晚饭,回到酒店以后明灿歇了会去洗澡,岑树则在收拾行李,提前在网上查了各种攻略信息,把需要手提和托运的行李依次检查分了类。
明灿洗完澡出来,走到床边坐下,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郁金香能带上飞机吗?”
岑树拉上背包拉链,应声,“可以。”
明灿放心说:“那就好。”顿了顿,又问:“我们明天几点的飞机?”
岑树说:“七点四十。”
明灿嗯一声,“那明天要早点起。”她说着走到行李箱旁边蹲下来,“你去洗澡,剩下的我来收拾吧。”
不到十点。
房间的灯全部关上。
没有月光。
四周浸入无边黑暗。
明灿半抱着自己侧身窝在岑树的怀里,脑袋枕在他右边手臂上,而他的另一只手臂放在她腰侧,有时候察觉到她睡的不安稳也会轻轻拍着她的背,每到这时,她都会想起小的时候。
“阿树。”
明灿尽量忍住痛意,“我有很久没回去看姥姥了,她会不会怪我?”
岑树温声说:“不会。”
明灿忽然睁开眼,说:“我有点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还有我妈,我好像都忘了。”
岑树动作稍顿,“你只是太久没见到她们了。”说完又继续拍起她的背来,“等天亮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明灿声音发闷,“还要多久天亮呢?”
岑树替她掖了掖被角,“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这天半夜。
外面突然打了很大的雷。
明灿好不容易在岑树的安抚下睡过去,雷声一响,立刻便醒了过来,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坐着蜷缩在床的一角,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惊惶不不安。
凌晨四点。
雷声仍在继续。
明灿还保持着几个小时前的姿势,岑树从身后抱着她,谁都不曾说话,也不曾闭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以后。
世界安静下来。
玻璃外透出一丝微弱的晨光。
“阿树。”
“太阳出来了。”
明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缓慢扬起头,“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天暗的时候不易察觉,如今天亮起来一下变显眼起来。
岑树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语气异常沉重。
“你发烧了。”
明灿再次因为发烧住进了医院里,且这次发烧的程度比上回要更为严重一些,最高到了42℃,并且每次退完烧观察一阵到准备出院的时候,她无一例外都会再次烧起来。
时间一晃。
到了二月初二。
传说这天有天龙抬头,自此九州大地风调雨顺,万事无虞。
明灿却不觉得。
这天下午,明灿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黄沙漫卷的天,听着电视机里新闻气象播报的沙尘暴预警,觉得命运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过去两年发生的种种仿佛是一场梦,醒来后眼前是无边无尽的沙。
她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
只知道。
人生所有晦暗的时刻都和沙尘暴有关。
包括这次。
两天后。
沙尘暴预警终于解除。
明灿的病情却出现了进一步的恶化,检查表明癌细胞已将她的免疫系统严重破坏,并扩散蔓延至中枢神经系统,除了全身性的发热之外,她开始出现抽搐症状。
2021.3.17中午。
明灿第一次昏迷。
2021.3.18上午。
明灿出现进食困难。
2021.3.18深夜。
明灿再次昏迷。
2021.3.19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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