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转回视线,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会不会这个鳞片其实是一种信号,每次当阿沅长出鳞片的时候,魔物就会被吸引过来?”
裴松月本不觉得阿沅有什么奇怪之处,也从未将魔与阿沅联系在一起过。
可他此刻顺着宁秋的话一想,阿沅平日里确实一直很安静,唯独魔物来的时候会痛声大哭,只有这时身上才会长鳞片,而等他恢复正常后,魔物也都离开了。
仔细想想,在他带阿沅回村子之前,村里从来没有遭受过魔物侵袭。
事关整个村子的安危,裴松月不敢隐瞒,连忙将这些告知几人。
裴松月的话坐实了宁秋的猜测,姜屿在旁听着,面色不由变得凝重。
她此刻才终于明白谢知予为何要说阿沅是个怪物。
因为他早就知道阿沅体内藏有魔息,会引来魔物。
姜屿悄悄转过头,紧盯着谢知予的侧脸。
他正垂眸望着角落里的阿沅,面无表情,眸光淡淡,却因为俯视的角度,让他眼中看起来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悲悯。
除此之外,从他脸上再看不出别的情绪。
不知为何,姜屿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或许只要能查清楚谢知予与阿沅之间的关系,知晓两人到底有何过往,抽丝剥茧,说不定便能从中找到他入魔的原因。
*
阿沅体内的魔息和他的身体二者相容得不是很融洽。
池疏也是检查后才发现,这股魔息像是被人强行注入到他体内,他的身体本能地在排斥这股气息,这股气息却又想霸占他的身体。
阿沅没有办法克制住魔息,又不能将它剥离出去,长此以往,他便被折磨得神志不清,造成了如今这副痴傻的样子。
即便意识不清,他的身体也仍然没有放弃反抗。
在他的全力压制下,魔息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一种很安定的状态,如若不靠近他,便察觉不到异常。
唯有失控时,魔息才会在他身体里乱窜,以他为中心,向周围发散开。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将阿沅的情绪稳定住,助他压制魔息,便不会再引来魔物,说不准连阿沅也能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但魔息终究是个危险又极为不稳定的因素,就像一枚埋在阿沅体内的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未来某天突然炸开。
除此之外,还有失控时会长出鳞片这一点也很奇怪,但池疏几乎将阿沅全身上下查了个遍也找不出原因。
总之,阿沅不能再继续留在彩蝶村,姜屿同池疏和宁秋商议过后,决定带他离开。
要想让阿沅彻底恢复正常,需得将魔息剥离出来,但他们能力有限,能做到只有压制。
宁秋为此特意给谢无咎发了纸鹤,告知了阿沅的情况,并询问能否将他带回门派治疗,只等回信。
在此之前,几人决定在彩蝶村多待几日。
魔物袭村时,虽有池疏及时出手对付,但仍有不少村民受了伤。
宁秋懂一点医术,村民中有些行动不便,她二话不说,带着池疏挨家挨户地上门,为村民治病疗伤。
宁秋耐心又温柔地替村民处理伤口,丝毫不嫌弃血污肮脏,认真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她原来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姜屿本也想跟着去帮会儿忙,但她自己还是个伤员,被宁秋拒绝后,心安理得地回到房里摸鱼。
没人陪着说话,也没有话本能打发时间,姜屿无聊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是深夜。
这个点其他人早就熄灯睡了,屋外一片幽静,唯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姜屿睡了一下午,此时困意全无,干脆坐起身,打算出门走走。
只是刚出房门,还没走几步,便见对面屋顶上坐了一个人。
泼墨般的夜空缀着几许闪闪的星子,月光似水,柔柔铺洒下来,如残雪般落了那人满身。
谢知予定定地望着夜空,像是在发呆,忽然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来,眉梢微挑。
“师姐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姜屿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没睡。
她左右看了看,墙边斜靠着一架梯子,她将梯子搬过去,爬上了屋顶。
“下午睡太久了,现在有点睡不着。”姜屿走到他身边坐下,托着腮问,“你又是为什么还不睡?”
谢知予重新抬起头,望着夜空。
他没回答原因,只说:“我也睡不着。”
姜屿顺着他的视线也抬起了头,她看着满天闪烁的星子,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科普,夜盲症患者是看不见星星的。
但谢知予的情况好像和寻常的夜盲症不太一样。
姜屿想了一会,忽又出声问他。
“你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吗?”
谢知予的眼眸被月光染亮,他回答得很干脆。
“看不见。”
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见。
借着月光,他在夜里勉强看清周围的事物,只是有些许模糊,但不影响他行动。
然而星星却隔得太远,星光甚至都照不进他的眼底,每每当他在夜里抬起头时,看见的只有月亮化成的一个光点。
姜屿见他抬头望天,还以为他是在看星星,不过既然看不见,那他还在看什么?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什么,谢知予敛回视线,转头看她,言语里分明带了一些笑。
“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能不能看见或者看什么倒不是很重要。”
这话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姜屿怎么听都觉得他像是在委婉地让她离开。
假如姜屿聪明识相一点,这个时候就该主动开口找个理由离开回房。
但她还有问题想问他,独处的时候又是问话的绝佳时机。
姜屿沉吟一下,还是决定装傻。
“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你难道不觉得孤独吗?”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用什么话题和他继续聊下去比较合适,最后选择了用朋友作为切入点。
“我认为你应该试着去交几个朋友,不然一个人待久了,你会抑郁的。”
虽然姜屿并不认为谢知予这种性格会抑郁,他导致别人抑郁还差不多,是个妥妥的致郁型选手。
但为了能和他有话可聊,只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尽管谢知予听到一半就知道她意欲何为,但他还是非常耐心地一直等到她说完才出声。
他有些好笑地说道:“师姐有话可以直接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
“你和阿沅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
夜风轻轻吹过,谢知予低下头看着院中满树琼花,乌发被风扬起。
出乎姜屿的意料,他竟然没有否认。
“是。”谢知予轻声说,“我与阿沅小时候便认识了。”
“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阿沅是第一个会主动来找我玩的人。”
说到这里,谢知予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怀念之色,如同一个轻微的波澜,转瞬即逝。
“我们约好一起出去逛灯会,但外出的路上却遇到了魔物,后来我们被魔抓走......”
他语气真诚,说得又真情实感,姜屿丝毫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虽说谢知予现在的剑术很厉害,但他被魔抓走的时候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面对手段残忍的魔物,他又要如何自救?
姜屿不免有些担忧,正在她被这几句话带入情绪时,谢知予却噤了声,不再继续往后说。
他把眼神定格在姜屿的脸上,将她流露出来的情绪尽收眼底,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忽然轻声笑起来。
“怎么样,这个说法还满意吗?”
姜屿:......?
她惑然抬眸,望见谢知予眼中毫不掩饰的笑意,恍然大悟。
你○的,她又被耍了。
人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被耍了这么多次的姜屿。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右手伸到谢知予眼前,忍住火气,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看看这是什么?”
“你的手。”谢知予十分配合地给出回答。
“答对了,确实是我的手。”
姜屿当着他的面将手攥紧成拳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对着他的胳膊重重来了一下。
“但打到你身上就是一拳!”
谢知予猝不及防挨了她一拳,居然没有生气,反倒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四月的夜晚还带着一点凉意,月光温柔地洒下,照亮了瓦檐,银白霜华落了两人满身。
谢知予乐不可支,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他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几缕乌发从肩头垂落,更衬得他皮肤冷白,唇色鲜红,叫人无端想起在月光下绽放的海棠花,艳又绮丽。
姜屿不得不承认,谢知予长得确实很好看,是她喜欢的那种长相。
真是可惜,假如性格不那么恶劣的话……
……不对,她在可惜什么?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姜屿连忙摇摇头,止住了这个荒诞的念头。
另一边,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谢知予才终于止住笑意。
姜屿立刻凑过来问他:“怎么样,这个力度还满意吗?”
谢知予最近越来越觉得姜屿有意思极了,总是能给出一些令他意想不到的回应。
从前他不喜欢与人交际来往,因为他觉得那些人都很无趣,他可没兴趣和一堆无聊的人交朋友,再受到他们的感染,变成和他们一样无聊的人。
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厌恶反感。
但若是对象换成姜屿,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谢知予勾起嘴角,看向姜屿,光是从他扬起的语调就足以听出他心情很好。
“当然。”他笑着说,“满意至极。”
姜屿噎了一下。
方才那一拳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她的手都有些痛。
但谢知予看起来却完全不打算和她计较,甚至还有点...享受和兴奋?
姜屿皱着眉,满脸惊疑地看了他几秒,随后默默往旁边挪开,和他隔开了一些距离,怕他听见,只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
变态。
第28章 雨霖铃(七)
暴雨过后连着两日都是晴天。
趁着外面天气正好, 裴松月准备将衣箱中放置已久的戏服拿出来翻晒。
但他腿脚不便,整整两大箱的戏服搬运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只好交由旁人代劳。
宁秋和池疏一大早便提着药箱出门为村们治病熬药, 留在家中的只有的姜屿和谢知予。
裴松月所穿的戏服大多是量身定制,用料讲究,工艺精致, 不可直接放在阳光底下暴晒。
两人先在院中找了个阴凉的地方, 再横着搭上几根竹竿,忙活了半刻多钟才开始晾晒戏服。
四月的天,春风和暖, 天朗气清。
院中琼花开得正盛, 清风拂过,花枝随风摇晃着, 一朵朵素白洁净的花朵围着花蕊缀在花盘四周,宛如白蝶纷飞。
姜屿踮起脚,拂开被风吹落在竹竿上的花瓣,将手中翻好面的戏服挂上, 轻轻拍平了袍身的褶皱。
阿沅体内的魔气在池疏的帮忙压制下暂时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整个人也比之前有精神了许多。
他已经能够自己穿衣吃饭,但还是不会开口和旁人交谈, 仍旧待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譬如此时。
阿沅正坐在屋内, 面向着窗户,静静望着院中晾衣服的二人的发呆。
但更准确一点来说, 他看的应该只有谢知予。
姜屿看看阿沅, 又看看谢知予,终是没忍住, 往左两步凑到他身边。
“阿沅好像一直在看你。”她顿了一下,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你们真的不认识吗?”
谢知予停下动作,淡淡瞥了一眼阿沅,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又移开。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阿沅投来的视线,神色自若地继续整理戏服。
“师姐真这么想知道?”
还以为他会直接否认,没想居然又将问题抛了回来。
两人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姜屿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听他语气,便知若再聊下去说不准有戏。
“我真的很想知道。”
姜屿点点头,避开地上的大木箱,从身后绕到谢知予左手边。
如果是第一次她或许还会不太好意思,但现在她已经能很熟练地说出那句:
“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虽然有点羞耻,但这招真的很管用。
谢知予明显被这句话取悦到了,心情很好地弯了弯嘴角。
“我与阿沅的确认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边说边弯下腰从木箱中取出戏服,翻好面后递过去。
“你若想知道,得用你的秘密和我交换。”
姜屿接过他递来的戏服,踮脚挂上竹竿。
“你指什么样的秘密?”
“随便,但最好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种。”
姜屿:“......”
这不是废话吗?其他人都知道的那还能叫秘密吗?
姜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她的事情感兴趣,但这显然是一个能交换到有用信息的好机会。
不过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能有什么秘密,有些苦恼地抬起头,视线定格在谢知予脸上。
灿金的日光柔柔铺洒下来,穿过谢知予额前散乱的碎发,在眼睫上落下些许暖色。
他白皙的皮肤在阳光底下如雪色霜玉一般,近乎透明,衬得唇色鲜红艳,有着一种诱人的靡色。
姜屿视线不自觉落在这抹柔软的嫣红之上,脑中蓦地浮现起在极乐世界为他解药的画面。
虽说那是迫不得已,她也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当着他的面回想起来,她却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耳根发烫。
偏偏回忆不断闪回,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愈发清晰,她甚至能想起唇瓣相触时的轻柔触感。
中了药的谢知予完全不会反抗,他什么也不懂,只能被动地承受,和平时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清冽的面上沾染了欲色,看起来就很想让人......
等等。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怎么能对自己的任务对象产生这种想法?!
幸好谢知予不记得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不然现在面对着他,她绝对能扣出两室一厅还不止。
意识到事态不妙,姜屿赶紧摇摇头,试图将这些奇奇奇怪的想法甩出脑袋。
等心绪平复下来,姜屿稍微迟疑了一会,上前一步,扯了扯谢知予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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