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想喝酒,还是想念可以围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们。
她学着玉杉的样子抓雪来煮酒,还往里丢了几颗酸甜的梅子,明熙也知道自己不能喝,就是想着解解闷,趋趋寒。
看见叶明芷一脸生气的表情,她挠了挠脸,将人拉着坐下,给她倒了一杯。
“姐姐也尝尝嘛,这种梅子酒不醉人的,还挺好喝的。”
叶明芷自然是喝酒的,但是不代表她可以允许明熙喝。
她头疼地按了按鼻梁:“你才多大?谁带你喝的?”
“渔阳的人都喝啊,而且我喝的少,来,姐姐你尝尝。”
明熙三言两语含糊了过去,狗腿地给人倒了一杯。
叶明芷喝了一杯,仍在絮叨:“什么年级做什么样的事,喝酒可以,但也要在家里和信任之人面前才能喝,知道吗?”
姐妹两许久没能坐下来聊天,今日倒是赶巧了,二人一面喝着一面说着话。
梅子酒果真不醉人,明熙喝了两杯,仍能清醒地跟姐姐说话。
没过一会儿,越春拿了一摞拜帖来:“大姑娘,这都是除夕那几日各位夫人家送来的帖子。”
叶明芷接过随便看了两眼,问明熙:“你可有想去的?”
她诚实摇头:“除了姨母家,我没有要拜访的。”
“嗯,”在这方面,姐姐向来不强迫她,将帖子又放回去,“挑几家热闹点的,回头我跟母亲去吧。”
“是。”
越春得了话,却没有离开,只是欲言又止地小声说:“还有除夕那天晚上,四殿下……也发了帖子来。”
皇子的面子,没人有胆子不给。
叶明芷顿了顿,问:“在哪里办宴会?”
“不是宴会,”越春小声,“是邀您一起,共赏花灯。”
“什么!”
明熙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不可以!不许去!”
她着急地望向姐姐:“不是说了要讨厌他吗?”
叶明芷没说话,只是皱眉道:“越发没规矩了,喊什么?”
越春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四殿下就像个狗皮膏药,根本就甩不掉呀,大姑娘连着拒绝,那帖子还是源源不断地送。”
明熙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怎么这样啊,那除夕,姐姐还去吗?”
叶明芷没说话,只是一直闷着头喝酒。
“姐……姐……”
见怎么都不理她,明熙有点焦虑又伤心,一直小声地喊她。
直到人都走了,也没给她个答案。
这天晚上,叶明芷准备睡了,明熙又跑过来找她。
“做什么?”
明熙爬上她的床,死乞白赖要和她一起睡,可怜巴巴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不要去?”
叶明芷笑出了声:“这么在意?”
在意!她都快在意死了!
这个死皇子李怀序!当了她一世的姐夫不够,居然还想来当第二世!
只要她叶明熙还活着,就绝对不允许!
她眼睛湿漉漉的,趴在姐姐怀里,像只小狗一样:“告诉我吧。”
叶明芷拧着她的耳朵:“不去,不去,好了吧?”
“真的?千真万确?以后再来约你,也都全部拒绝?”
叶明芷被她闹得没法,往她屁股上打了一下:“都不去,好了吧?快睡吧我的小祖宗。”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熙这么排斥四皇子,不过既然都这么粘人了,到了那日称病不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除夕当日,明熙又见到了久违的父亲。
自己回来那日,叶鸿文也只是匆匆来见了祖母,他总是这般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
令她感到意外的事,续弦何氏真的是个很和善的人,许是先前在家中日子过得不好,性格有些畏畏缩缩,像以前的明熙一样,家中大事小事也基本都会找明事理的叶明芷做主。
这几日在家中,她们同祖母四人吃吃饭,喝喝茶,明熙没想到,没有父亲陪伴在身边,家人间的温情也一点儿没少。
吃完了丰盛的团圆饭,家里开始收拾陈旧的东西,找一个除旧迎新的好兆头。
明熙本想跟着一起,却被轰了出来找赵姝意玩。
除夕夜的汴京街头,还是十分热闹的,出来的大多是年轻人,围在一盏又一盏的花灯下猜着字谜。
她跟着赵姝意一起,到处凑热闹,哪儿的花灯好看她们就凑到哪儿去,一盏又一盏看过去。
直到被一阵喧哗声吸引了注意。
人群散开的一块空地,挂着一盏巨大的纱灯,框架用红木制作,并雕刻各式花纹,纱灯盖头伸出6根木爪,每一爪都坠着闪着金粉的红流苏。
灯体嵌进纱绢画,模糊看见有飞天仙女模样的图样,工笔重彩,色泽艳丽。
渔阳多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灯,极少见这样工整艳丽的纱灯。
想必这就是今晚灯谜的重头戏。
但众人惊叹的,并不是这盏灯,而是在猜灯谜的人。
店家规定,只有连续猜对八十八个灯谜的人,才能拿走这盏飞天神女落纱灯。
这分明就是在刁难人,一个字谜若是难点,想上一炷香时间的也算平常,八十八个,等猜完天都亮了。
但站在人群正中央,受到万众目光的人,猜灯谜的速度简直是逆天,只是望一眼,读了题干答案下一秒就出来了。
少年人身量极高,即便站在最外面也能看到他的面容,在朦胧的灯光下,剑眉星目的端正模样显得有些柔和,一双凤眼俊逸无比。
不同于身旁无数闺中少女的惊艳低呼,明熙只觉心情一下就烦躁了起来,眼神都变得有点无语。
该死,怎么又碰到了季飞绍这个死人!
晦气晦气真晦气!
她正想带着表姐走,却没想到赵姝意望着季飞绍的身影有些发愣。
“你还记不记得他?”
听见这么问,明熙冷笑一声,怎么不记得,化成灰她都认识。
赵姝意垂眸道:“当年在渔阳,你落湖那次,你就是被我强行拖去看他的,记得吗?”
话音有点不对劲,明熙望着她,神情惊恐:“表姐,你不会喜欢他吧?”
赵姝意只是沉默,又苦笑:“人家平步青云,仕途节节高升,我算得什么,也配喜欢她?”
她头朝季飞绍的方向点了点:“你可知,他自被陛下从渔阳带回后,直接被指派为太子少保,如今人家与同为太子一脉的左丞相孙女往来正盛,风头大着呢。”
明熙望了眼,见他身边确认站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纱灯许是她要的,此时正一脸兴奋又羞赧地看着季飞绍猜灯谜。
这人明熙是知道的,左丞相最宠爱的小孙女,一心痴恋季飞绍,非他不嫁,早先时候明熙还为这事同他吃了许久的醋。
季飞绍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过是官场应酬,你何须担心?”
明熙如今相信他,但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明白季飞绍这人心中只有自己的事业,要说会为了谁动心,明熙是绝不会相信的。
所以她不想管丞相家的姑娘,也不想管季飞绍,她一双眼只紧张地盯着赵姝意,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我可不管他们,表姐,你可千万不能喜欢这个姓季的啊!”
明熙张望了四周,鬼鬼祟祟趴在她耳边说:“我在渔阳听闻,这位季大人先前就有许多传闻,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的,私底下却惯会折磨年轻女子!”
“千万不能被他的外表蛊惑啦!”
明熙扼腕痛心,神情激动的要命,让赵姝意觉得自己倾心的不是一个翩翩少年郎,而是凶神恶煞。
这件事明熙当做了头等大事,她心说可千万别前世她遭难,这辈子就轮到表姐了!她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婆,日日夜夜都在赵姝意耳旁说季飞绍的坏话。
白天说,夜里念,等回了渔阳后也要每隔一段写信问姐姐他二人的情况。
一转眼,三年时间倏忽而过。
明熙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她的模样比起前世更显得娇俏烂漫,一双眼眸明亮无比,整个人都看着活力满满。
她穿着汴京买的新夹袄,内里穿了条烟绿色的长裙,从商船上跳下来时,明艳动人,脆生生的娇蛮。
明熙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岸边等待的慕箴,三年的时间过去,他也蜕变的愈发精致,长得极高,明熙一眼就能望见他。
这年只有明熙一个人回了汴京,她三两步上前,冲到慕箴面前:“哈!我表姐说她看透了季飞绍的面目,答应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慕箴歪了歪头,有些好笑地将蹦蹦跳跳的人拉住:“我若是没记错,你每年回来都这么说吧?”
少年成长后,嗓音变得更加低哑,慕箴的声音不再像年幼时那般清透,更是一种好听的沉稳。
“我不管,”明熙捂住耳朵,“反正我看不惯他两在一起!若是被我知道表姐还偷偷联系,我飞回去打她!”
一起相伴了三年的时光,对于这位比家人还要熟稔的小青梅,口中时常蹦出一些胡言乱语,慕箴十分娴熟地点头敷衍:“是是女侠,先前你还说赵姑娘的枪法已经练到了天下第一,即便如此,你打她也一定是很轻松的事。”
明熙不开心地踹了他的腿:“你怎么净揭我的短。”
慕箴笑着接过她的行礼:“走吧叶女侠?阿澈他们在金鸪楼给你接风呢?赏脸吗?”
她一边走,一边仍在絮絮叨叨:“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渔阳的日色落下,照在吵吵闹闹的二人身上。
街上的街坊百姓见状都见怪不怪,慕家的公子和叶家的姑娘嘛,关系好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嘛?
第59章 后悔
三年后的金鸪楼, 装修的更为奢华了。
作为老主顾,店里的小厮都认识他们二人了,远远瞧见便迎上来:“叶姑娘何时回的渔阳?”
明熙笑笑, 模样长开了的她如今粉腮桃眼,一笑只觉周遭都亮了许多:“就你殷勤,我这不刚回来,等着吃洗尘宴呢。”
“哟,”小厮一天带她进来一边打趣,“难怪慕公子与刘公子二人一早就来定包间呢。”
“行了行了, 不用你带。”
回了金鸪楼, 明熙跟到家了一样熟稔, 她摆手:“忙你的去吧,我们自个儿上去。”
他们一行人每次聚在一起, 都只会待在同一个包厢。
明熙跟着慕箴吵吵闹闹地上楼, 说着吐槽汴京的气候有多干, 还揉了揉自己的脸给慕箴看:“你看你看, 我皮肤都干出印子来了!”
二人距离被骤然拉近,扑面而来的一阵女儿家的脂粉香, 慕箴呼吸一滞,僵硬地看人将一张脸蛋凑到自己面前。
说有印子, 可哪有的事?女儿家最是娇俏的时候, 别说是印记, 就连大一些的毛孔都看不见。
整张小脸像软乎乎的糯米糍, 嫩白嫩白的。
慕箴撇过头,将她的脸往另一边推:“胡闹什么?”
触手可及的温软, 稍稍用力就像陷入一团棉花一般,触不到底的柔和。
令他心神震荡。
等到明熙已经若无其事地进了厢房, 他仍站在外面愣神。
指尖微颤,仍旧没有从方才的触感中回过神来。慕箴有些无奈地想,太自由了也还是不好。
是不是该教明熙要与异性保持距离了呢?
进门的时候,老朋友都已经在等他们了。
刘家兄妹三人和玉杉,菜都已经按照明熙爱吃的点好了。
明熙坐下时,还在感慨:“还有贡鹅,真是会点,我在汴京就想着这口呢。”
刘鸢长大后,五官有种张扬的明媚,她撑着下颚:“慕箴呢?”
明熙已经等不及,吃了一口菜了,闻言转头见慕箴刚进来,嘟嘟囔囔:“干什么呢,这么慢?”
等人到齐后,又是习惯地举起酒杯,为明熙接风洗尘。
众人闲聊时,刘鸢问起玉杉:“你爹给你留的位置,你去了没?”
他们这一行人今年已经从青鹿书院毕业,因先前刘澈担任监察御史一事,如今正跟着他爹也就是知府的手下做事,刘澍和慕箴都闲散在家,明熙平日里在风茗药堂帮忙。
玉杉的文章不比男子差,渔阳又颇为开明,罗家早早为她谋的一份文书官职,但玉杉迟迟没有去上任。
她此刻正兴致缺缺地摆弄着碗中的米饭,玉杉模样清冷,是渔阳人人称赞的闺秀典型,知书达理,文采斐然,在外人面前,永远含着三分淡笑,平日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只有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才会露出私下里的一些小情绪。
她有些沉闷道:“急什么,你比我爹还急。”
刘鸢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被谁赶来做说客的,还不是你娘整日拉着我娘哭嚎。”
明熙也有些疑惑,但她看着玉杉面色烦闷,便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些在汴京时的趣事,便将此时接了过去。
临走的时候,她正想蹭慕箴的马车将她送回去,玉杉掀开车帘:“明熙,我载你吧?”
明熙心下有些了然,没多说什么,跟慕箴告了别。
上了玉杉的马车,走了一会儿,却一直没人说话。
明熙也跟着没有张口,只是望着车外慕箴的身影越来越远。
“明熙有喜欢的人了吗?”
玉杉的声音温温柔柔,就像她姐姐一般叫人心中熨帖。
她回头,望见玉杉正对着自己笑:“我记得三年前,阿鸢在书院问过你这个问题,当时你说你不知道,那现在呢?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吗?”
自己的心意?
是指让自己身边的家人朋友健康平安,每一天都过得幸福这件事吗?
明熙迟钝地摇了摇头。
见她虽模样娇丽,性子却仍旧如同年幼一般朦胧天真。
玉杉笑了笑,心中想着某人真是将她养的极好,口上却说着:“不开窍,其实也挺好的,世间凡俗情事,懂得多了只会叫人伤心。”
她的声音笼罩着一层苦闷。
明熙坐到她身旁,将头靠在她肩侧,又抓住了她的手。
语言的安慰有时候会弄巧成拙,不如直接身体上的相依让人感到平静。
玉杉将她搂紧,闭着眼道:“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去爹爹给我安排的官职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将这份官职,交给刘澍。”
明熙好像有些明白了,她抬头看着玉杉:“他没有同意吗?”
玉杉睁开眼,却猝然掉下眼泪:“你说他那样的人,明明心中向往自由生活,却又有颗该死的自尊心。”
“不同意不就不同意,为什么要骂我一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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