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眼中的热情重新燃烧起来:“阿溶,宋随云死了又怎么样?我没有回头路了,我之前为魏做了不少事,他们手里有我的把柄。魏太子承诺了,只要我帮他拿下云陵,宋随云答应给我,他一样会给我!”
姜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阳州城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满城百姓,让魏军进来,无异于羊群之中进了虎狼。”
季临再次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的,魏军此次志在玉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屠城上的。”
姜溶道:“志在玉京?他们若真从云陵一路打过去,死的人又何止一个阳州城?”
季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昔日陈灭燕时,不也是血流成河伏尸百万吗?天下大势,避无可避,在所难免。”
姜溶愣愣看了他好久,才掩面哭泣道:“可如今阿浮来了,事情败露,你又该怎么办呢?”
季临看妻子态度软化,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言语恳切,“这有何难,不过一介女流,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才来问责于我。我已经安排好人,明日便在城中各处水井放入昏睡药,到那时候,该如何不还是我说了算吗?”
姜溶泪眼朦胧:“阿浮究竟是我的妹妹,与我一同长大,虽不是亲生,但与亲生无异,你想如何处置她?”
季临道:“阿溶放心,魏太子对姜浮似有心意,献城之后,她照样荣华富贵一生。”
姜溶道:“夫妻两载,这么多大事,你都瞒着我,今日事破,那你又要如何处置我呢?”
季临轻叹一口气,搂住妻子,“我怎么会处置你?往日种种,我待你的心,你难道不知晓吗?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怨我,恨我,可如今还是被你知晓了。”
姜溶哭诉道:“你这般行事,怎么能让我不怨你,不恨你呢?可我既然嫁了你,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季临,季临,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呀。”
两人相拥,季临诉衷情:“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辜负你呢?”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感到心口一痛,血肉被破开翻搅,他不可置信低下头去,胸口的布料被血液浸湿,森寒的刀光若有若现。
姜溶并没有把匕首拔出来,怕他死不透似得,握着刀柄旋转了好几下,血肉搅动。
因为寒冷,痛觉也不是那么明显了,季临死死瞪着姜溶,因为怀孕,她的脸庞圆润了许多。
“为什么……为什么……”
姜溶看着他呼吸越来越慢,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和这冬逐渐融为一体。
“你还记得这把匕首吗?是你送给我的新婚礼物呢。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大家闺秀装得很好,把你骗了过去。谁知道你这么聪明,马上就发现了我会武功,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女工厨艺,只不过是个边关来得野丫头。我那时候真的很担心,你识破我的本性,会嫌弃我配不上你。但你没有这样做,你真的很好,送给我这把镶满宝石的珠宝,还向我发誓,无论我是什么样子,都会一辈子爱我敬重我,把我当成唯一的妻子。”
“其实以前,我听说过你与其他娘子的事情,还很怀疑你是不是也是在伪装风流本性。现在想起来,你这样野心勃勃的人,那些身份非凡的女孩子,恐怕当时都是你勾搭的对象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放弃了他们,还是选择了我,我当时也很高兴,以为我们真的是上天命定的缘分。小时青梅竹马,长大父母之命,没有女孩子会拒绝这样的婚姻。”
“你对我很好,真得很好,嫁给你得这两年,我很开心,我也非常谢谢你,在最后这段时间,你还肯花心思骗我。可你别忘了,我阿耶是谁,我又是谁,梦想行侠仗义的女侠,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弃黎民百姓于不顾,这样的话,我还算什么女侠呢?”
“你别担心,”她摸了摸肚子,“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好好照料这个孩子的。我会和阿浮求情,你虽然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阿浮心软得很,她一定会答应的。如果姜家能容得下我,我就带着这个孩子回姜家去,他也不会跟你的姓,他就跟我姓姜,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季临的呼吸已经停了,眼睛已经瞪得很大,姜溶又重复了一遍,“别忘了,我是谁啊,我可是阳州女侠姜溶啊。”
第160章 继位
东方泛起鱼肚白, 太阳终于从地平线挣扎着生起来,可最多也只是发出一片白光。
浓厚的云层沉重得很,今天很有可能要下雪。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传来一声姜溶的呼唤, 姜浮忙推开门进去瞧, 鲜血已经结冰, 凝固在地上,成就一幅诡异荒诞的画。
姜溶捂着肚子, 跌坐在椅子上,这样冷得天,额头却布满了汗珠。
“阿浮, 我应该要生了。”
姜浮握住她的手:“没事, 稳婆就是院子里,我马上就叫她们来。”
地上的尸体已经冰凉一片,姜浮和死人如此近距离得接触,却没有多少恐惧的意思, 她的心里平静得很。
季临是怎么死得, 猜也猜得出来。
让人将姜溶抬去内院生产, 脚底蔓延着的血迹盛放成鲜艳的花,外头陆陆续续成了人声。
她昨夜就吩咐了, 将云陵官员都叫过来,估计再有一会儿, 人就到齐了。
等到外面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她做好心里准备, 才努力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走出去。
文臣和武将, 都穿着官服,站在外面, 姜浮暗暗后悔,应该把自己的朝服也带过来的,总感觉气势上不能压他们一头。
季临的身体被拖出来,众人纷纷发出议论声,姜浮强自镇定道:“原云陵刺史通敌叛国,和魏国勾结,罪证确凿,昨夜已被绳之以法。”
院子中片刻安静,随之而来是更多的议论声。
云陵长史上前道:“刺史再如何,也是朝廷命官,太子妃直接将人就地正法,是不是不太妥当?”
姜浮对他有印象,这人昨日就跟季临一唱一和的,恨不得立马打开城门投降,姜浮冷笑道:“妥不妥当,等此事了结,我自然会去玉京负荆请罪,轮不到你在这置喙。还是说,季刺史勾结魏国一事,长史大人也有知晓,或者是参与其中?”
长史是个老头子,头发胡须尽白,脸上都是皱纹,眼睛微微凸起,听到姜浮的质问,他立马指着天地发誓:“下官忠诚报国,绝无二心。”
姜浮反问道:“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昨日长史大人可是十分赞同开门投降的呢。”
长史像是愤怒极了,刺史已死,文官中自属他官职最高,别人瑟缩躲在后面,他却是要来撑场面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诸位同僚,昨日还跟在季临后面七嘴八舌一口一句,今日面对季临的尸体嘴却成了摆设。
“魏国近十万大军,阳州城城墙被毁,几等于无,云陵城中,军队不超过两万人。以一万对十万,这不是让我大陈大好男儿去送死吗?魏军残暴,阳州之先例,鲜血未干,实不该意气用事,争一时之胜负。云陵百姓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姜浮看着他苍老如同书皮一样的脸,冷笑道:“阁下究竟是担心云陵百姓的性命,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呢?”
长史脸色一变,语气也有刚才的恳切变为了不耐烦,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高高在上。就算你是太子妃又怎么样?他可是正正经经乡试州试殿试一层层考上来得。
他自认为义正言辞的话语,在姜浮听起来只觉得气急败坏,“你不过一介妇人,年岁且小,更不曾读过圣贤书,不明白道理也是在所难免。既然不明白道理,就应该缄口不言,倾听有识之士的主意,而不是在此大放厥词。别人畏惧你的身份,不敢忤逆你的意思,更不敢当众指出你的不是,可老夫却敢,活了快七十年,老夫也活够了。燕因为妖妃亡国,而我陈,已经出了一个宋贵妃,难道还要再出一个吗?”
他一口气直抒胸臆,只觉得畅快无比,回头看看别人敬仰的目光,突然就趾高气扬起来。
一个小小女子,还没他孙女年纪大,就敢在他们这一众真才实学的人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李明居多次朝堂直言进谏,当今圣上犹多次宽恕,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太子妃,能拿他怎么样?
……
外头跪了一地的大臣,御医的脸色很不好看,冲着谢闻微微摇摇头,走出大殿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皇帝的精神好了些,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缘故,竟然能开口说话了,他口中不断含着谢闻的小名,谢闻跪在他的床前,眼中不由起了水雾。
皇帝死死地拉住他的手,那双往日精明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浑浊得像刚劳作过的农田。
他就这么看着儿子,又似乎在透过儿子看别人。
再精明强干,在临死之际也不过是个迟暮老人,他口中喃喃道:“我这一去,放不下者唯有你而已。朝中清洗还没有结束,魏国的大军还在虎视眈眈,军中几方势力我还没有安排好。”
谢闻垂眸道:“阿耶放心,我会努力去做的。”
皇帝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漏出来几滴泪水,“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再拖几年,把一个盛世交到你手上,让我们阿闻做个圣明仁慈的君主就可以了。可没想到,阿耶这么不中用,还没把一切都料理好,就要去见你阿娘了。你从小儿,就没学帝王之术,我不放心你呀,那些大臣,那些将军,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如果我死了,他们欺负你怎么办?你阿娘恐怕至死也不肯见我了……”
谢闻流泪道:“儿子愚蠢,不怕功高盖主,也不怕什么阳谋阴谋,只想开盛世乾坤,定万里江山。”
皇帝定定望着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良久过后,平静被打破,他忽的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百年之后,带着一个盛世来见我们……”
话刚说话,他就耗尽了全部力气,头垂了下去,大太监凑上来,小心去试鼻息,夹杂着哭声的大喊道:“陛下薨了——”
一声声传递,外头很快也想起来了哭声,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宋妃静静看着这两父子死别,都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闻还跪在那流泪,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打扰这“感人至深”的一幕,“我说殿下……啊不对,陛下,大军已经集结在城外,您还要在这里哭哭啼啼多久呢?魏军可不等人呐。”
谢闻有些尴尬,利落地站了起来,眼睛还是红着,“多谢宋妃提醒。阿耶的身后之事,就劳烦宋妃费心了。”
他走向殿前,皇帝身死,太子继位,本来就是名正言顺,并未异议。父亲的宝剑由他举起,今日阳光很好,在明亮的天子之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好像这柄剑本身就是如此耀眼夺目。
登基大典已经预备好了,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传位于太子的圣旨前几日就念过了,新上任的少年皇帝,剑尖朝着云陵的方向,这里站着的,除了文臣,更有黑压压一片的武将,“魏国觊觎之心不死,几次三番袭击我国边城,此次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此战,不能亡魏,也要保边境数十年无虞。”
他语气淡淡,好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一样,站在靠后位置的应逐星神情兴奋起来,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
她此时若能往后看一眼,就能看见赵登临晦涩难明的脸色。
军队浩浩荡荡,兵贵神速,之前谁也没料到,魏会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云陵的守卫力量薄弱,不是魏军的对手,但如果加上射声军和控鹤军,守个一月半月,还是可以的。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阿浮还在那里,谢闻真是恨不得,能立马飞过去。
重重深宫之中,宋妃穿着孝服,头发一件发饰也无,她依靠着门框,遥遥望着军队前行的方向。
身边女官似有不解:“娘娘,您为何要提醒太子?等到军报递到玉京,军队在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我们只要静静等待,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先帝有设立情报搜集部门,一直被牢牢掌握在宋妃手里,可以说,在这玉京,除了宋妃、温越和她这个贴身女官,根本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云陵现在正在发生何事。
宋妃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换了个方向,城南的满芳楼,是整个玉京最高的建筑,就算身处皇宫,也能看到楼身。
女官若有所思:“娘娘是不是想要调虎离山?”
宋妃好笑道:“调虎离山?你倒真是敢想。”
门口风倒是很大,她紧了紧衣衫,想要转头离开,女官忙上前搀扶,因为离得很近,能听到宋妃的喃喃低语:“这可不只是他的陈啊,还是我的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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