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皇后清浅的目光透过大殿,淡淡地向我看来。
我低下头去,只感到周围来自各处的目光,或探究,或疑惑,或惊诧……突然,母妃的手轻轻的伸了过来,握了握我紧紧缠捏着的双手。
我抬头,母妃柔弱而韧韧的目光看着,似是安慰,似是无声的陪伴。
我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感觉心脏这才恢复了跳动。
之后日子里,我们照常去国子监读书,只是五姐姐却被告知生了病请了假,暂不来国子监读书了。
而陈祎,自那日被父皇叫去了,我就再也没见他。
其间六姐姐逮着机会地冷嘲热讽我几句,我也装作没听见一样,忙其他的事去了。六姐姐三番五次后,见我唯唯诺诺,也自觉无趣,便不再理我。
宫里一切照旧,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每每下了学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或匆匆遇见父皇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这日子并不见得那么太平。
那日,大雪刚下,太师傅们布置完课作便早早下了学堂,我见陈韫在书院门口徘徊,想了想,脚步不由地往藏书阁方向走去。
这几天我一直有意无意躲着陈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有好多话想要问她,可是每次想起心里都不踏实,特别乱,不知该怎么说,总想着等自己理清楚了再跟她说,可奈何自己却怎么也理不清楚。
“七公主有事大可不必这样躲着我,我来,也只是告诉公主一声,哥哥要出征了。”初雪刚下,院子里的寒梅吐蕊绽放,陈韫一身朱红色夹袄长袍,挺挺地站在廊子外,看着又准备躲身而去的我脆声道。
我不由惊道,“怎么这般快!?”
这仗也打的太急促了些吧。
见我转身停下来脚步,陈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一旁路边守着后,便走向我。
见我一脸关心,陈韫原本眼角的愠怒微微散去,轻叹一声,“公主久居深宫,哪知塞北的战况,北漠此次出兵二十万,直倒幽州,不到十日,幽州被侵,如今,只怕敌军已经兵临延州城下了。”
我知大晋国事羸弱,尚文轻武,富不敌东边的大晟,武不如北边的北漠,和北狄两个弱国一直受制于北漠和大晟。边塞这近十几年间,全靠忠义侯府拼死守护,才换来勉强的太平。却不知,如今的局势竟这般的紧迫,延州一旦被攻占,敌军沿着延谷关一路南下,那么大晋将国破家亡。
怪不得父皇自那日以后,没有责罚陈祎不说,还连夜请忠义侯陈老将军入宫商讨战事。看来父皇对于忠义侯府,真的是又忌惮又不得不仰仗。
“那,他何时起身出征?”我轻声问道。
“公主何不亲自去问问他。”陈韫走上前,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他没来国子监,我,我怎么问他。”我低下头轻声道,只见一朵梅花落进了廊子下的雪地里。
陈韫没再说话,将一把折扇放进我的手中,“你要想见他,总该是能见上的。”
这扇子我认识,是那日我给皇后题的榴花扇面,上面除了陈祎绘的榴花,还有我自己题的字。
陈韫将扇子交到我手上后,看了看远处国子监旁的藏书阁,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踏着这皑皑的雪地,渐渐离去,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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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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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见雪花越来越大,将枝头的梅花慢慢盖住了,不给一点点吐露的机会,我不由地想,就算见面又能怎样,就像这场雪,我想说它停下来不要下了,它会如我的意吗?
如果它真的停了,我就……
我气馁地摇摇头,我这般渺小,天意又怎会在意。
雪越下越大,越来越密,将陈韫留下的脚印堪堪覆住,我终是将扇子紧紧捂住,撑起伞往玉轩宫的方向走去。
用过午膳后,我翻开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一旁的沁雪见我翻到第六本书的时候,不禁问道,“内务府今年给玉轩宫分下来的炭火又少了好多,公主午膳没见用多少,是因为受了凉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奴婢去内务府再讨些炭火来?”
战事吃紧,父皇要整个后宫节省开支,内务府自是不敢克扣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其他家世显赫的妃子们宫里的开支,只敢拿一帮软柿子来捏,你若上门去讨要,他们也只会拿父皇的话来压你,讨一肚子气来。
我叹了口气,将心底的那份苦涩压了下去,缓声道,“外头雪那么大,不要去费那事了,我看会书,累了就多盖几层被子,早点午休。”
“公主魔怔了,这雪都停了好一会子了呢。”沁雪帮我斟上热茶后笑道。
我一时顿住,“雪,刚才不是还很大吗?怎么停了?什,什么时候停的?”
沁雪停下手里的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我,“公主刚回来没多久就停了,这会子估计宫人们都扫的差不多了。”
我放下书,不知为何,心突然跳的特别快,思来想去,我总觉得自己有些事情没有做,或者说不做我心里空空的,我取过一旁的厚斗篷披上。
沁雪看见我拿斗篷,忙过来帮忙给我穿上,“公主这是要出去吗?这斗篷有些短了,不抗冻,奴婢这就去给你取暖炉去。”
“不用那么麻烦,你也不必跟着,我一个人出去走走。”想是回话的声音太大了,我忙解释道“我想起太师傅说的课业,有几本书得去藏书阁翻翻,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不由分地往外走去。
院子里小九还在和宫人们堆雪人,示意我也过去。我笑了笑回绝了她,便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宫人们将雪都扫成了雪堆,准备铲到马车上拉走,我一路无暇顾及,步子越走越快,到最后竟小跑开来。
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透过藏书阁东殿二楼的窗棂,模糊地打着个阴影。
犹豫间,我已经来到隔间矮门前。
矮门紧闭,我竟一时踟蹰起来,心脏的猛烈跳动,耳朵里都是擂鼓般的心跳声,额头不由冒出细细的密汗来。
我要进去吗,我进去说什么呀,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想起那日五姐姐生辰宴上父皇的震怒,身子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就颓了下来。
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轻微“吧嗒”声突然想起,矮门打开,陈祎那张好看的容颜出现在门框间,灿若星辰的眉宇轻轻紧锁,在定定地看见我后舒朗开来。
许是看见我讶然的表情,许是看见我因为小跑而喘着粗气涨红的脸,陈祎原本平静的脸展颜一笑,紧走几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发,“又没有谁在后面追你,干嘛跑的这般急?”
像个大哥哥看见一时犯错的小孩一样,声音缓缓,低沉而充满磁性。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心里压抑许久了,一直逮不着机会,也许是小贼心里想了好多次,奈何一直没有小贼胆,总之这次,我鼓足勇气,上前抱住了陈祎。
一时间,满满的男子清冽的荀令香袭满我的鼻腔,脸颊传来都是凉凉的衣料质感。
陈祎许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住,一时竟没了反应,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陈祎伸手环住了我,然后慢慢用力抱紧了。
我总是有个习惯,就是一激动容易掉眼泪,就如此刻,我眼睛又一次不争气地湿润起来,我闷闷地问出了那句我藏在心底好久好久的话,“陈祎,那日五姐姐生辰宴,你给父皇说你思慕我,是真是假,是搪塞五姐姐还是……算不算得了数。”
我越说越委屈,越说声音越小。
透过陈祎朗朗的胸腔,我听见陈祎轻轻地笑了,他抚了抚我脑后的长发,慢慢道,“傻丫头,怎么会是搪塞,就是因为你,我才去求陛下要出征的。”
我心下一痛,眼泪不由地涌了上来,“那你再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过了许久,陈祎轻轻道,“小丫头,那你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我声音闷闷的,很小,但是陈祎听见了,“我相信你,但是我从小的经历告诉我,好多事情,命中注定,由事不由人。”
父皇曾经很宠爱母妃,升她为妃,可是没过多久,式微的母妃色衰人老,父皇的宠爱就转瞬即逝。
父皇也很宠爱贵妃娘娘,可每每遇到朝政大事,父皇都会坚定的选择皇后娘娘,利益丘壑,盘亘错杂。
我没有敬王哥哥、庄王哥哥这样的兄长,也没有五姐姐六姐姐他们的外戚傍身,好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和忠义侯府相比,我,微乎其微。
我选择你,要面临很多险峻与阻拦,我也想过及时折损,甚至来这之前,我都告诉自己,回头是岸。但是此刻,事已至此,我却想放手一搏,为你赴汤蹈火。
我听见陈祎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吸绵长而轻缓,“小丫头,无论如何,你要等我,等我打完这场仗。”
我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说起打仗我突然想起,赶紧俯身掏出一个白青色的香囊,“我绣工不好,但是这是我很用心绣好的。之前端午的时候就绣好一个,想着赛龙舟的时候给你,可是当时酒楼走水,我给弄丢了,这是我重新绣好的。”
为了搭配好看,我给香囊的吊穗上专门配了个水头满满的白玉平安扣。陈祎接过了那个香囊,放在鼻尖轻轻闻了下,“嗯,好像有石菖蒲的味道,很是醒脑提神。”香料是我准备了好久,斟酌再三放进去的,被细细地包进一个四角收边的内囊里,口子可以打开,方便更换香料。
“里面还有我从永安寺求来的平安福。”我声音轻轻但是语气定定道,“陈祎,我答应你等你回来,但是也请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因为,我在一直等你。”
陈祎顿了顿,我听见头顶传来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远处传来驮着雪堆的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一轴一轴的,悠悠而缓缓,再过一会儿各宫过了午休,都会陆续热闹起来。
“我得走了。”我抬头说道,“午休过了,我还得给母妃请安去。”
我抬眸看着陈祎,想离别前将他舒朗的眉眼,如玉的容颜印在我脑中。
将来无论如何,至少我再想起今日的场景时,还能记住有这样一个温和干净的少年,清新俊逸,嘴角含笑,给我允诺,对我慢慢说,让我相信他,让我等他回来。
我看见陈祎嘴角慢慢平和,眸光熠熠,见我一直看他,长睫下的眸色突然一暗,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我额头。
“小丫头,等我归来。”
陈祎是小寒过后的第二天出征的。
数九寒天,正是北方最寒冷的时候。听说父皇顾及忠义侯陈择也年事已高,最后任正宁侯贺挺举为总将,太尉李书义和陈祎的父亲陈智为左右副将,陈祎为守备,出兵二十万解幽州之困。
二十万大军出京城的那日,听说五姐姐哭着喊着要去给陈祎送行,父皇没有恩准,转头还训斥了荣妃纵容公主,缺乏礼教。
我没有去城楼,我知道那里戒备森严,即使去了也上不了城楼上。
城门外的仪仗礼炮响彻第三声的时候,我在永安寺抄写完了五百遍的平安经。平生我没有那么多的愿望,但此刻,我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归来,我不求他战功赫赫,我只求他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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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存稿,大家稳入勿担心。
第18章 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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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近年关,国子监的太师傅们早早结束了课业,而陈祎也出征一个多月了。
母妃临产在即,我除了去藏书阁借一两本书,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待在玉轩宫里,照顾着母妃的起居。
日子平平静静地划过,也终于迎来了除夕。
早上给母妃请安的时候遇见了正准备上朝的父皇,无意间听父皇说北方送来捷报,大军突袭了北漠的左翼都护府乌尔塞。
乌尔塞是北漠南方粮草的重要补给地,乌尔塞的攻占不仅振奋了全军将士的心,也给大晋的军队补给了粮草,直逼北漠不得不退出延州,固守幽州城。
今日除夕,父皇诸事繁多,早朝过后,还要和皇后娘娘同后宫及宗族亲脉,文武重臣去祖庙祈福,所以他在玉轩宫匆匆用了早膳,就离开了。
按理说母妃也是要去参与的,但因身体不便,父皇便免了陪行。可我和小九是要跟着去的,待父皇早朝退后,我和小九便身着厚重的宫衣,随着众多宫眷一起去祖庙烧香祈福。
“小七呀,你就是脖子伸再长,塞北的风也吹不到大都郡来。”此刻,我和陈韫在安北门的城楼上向北张望,只见一旁的陈韫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果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刚刚,就在各宫各府的女眷们都随着皇后娘娘祈了福,退去的档口,进宫来的陈韫悄悄拉着我,溜出了人群,登上了安北门上的城楼。
小九由沁雪照顾着,我便和陈韫在城楼门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今年后宫虽缩紧支出,但是在祭祀祈福上,却因为父皇的重视,很是铺张。我们站在城楼门子上,向城内看,正好看见祖庙那里,衣着不同颜色的朝臣,一鱼贯子的进了祖庙前的大殿,又一鱼贯子的从旁边退出。
我接过陈韫递过来的果子,形状像苹果一样,但是特别娇小,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呀?”
“尝尝。”陈韫说着,自己先咬了一口手里的一个。
我也咬了一口,这果子看着饱满硬实,入口却是沙软,甜是甜,但味道更加偏酸。
见我酸的有些蹙眉,陈韫轻笑着,将一个小果篮送到我手中,“这是沙果,喏,这还有一小筐,是哥哥从前线送回来的,专门嘱咐我给你送一些来。”说完,看着我一笑,“为了这一小筐果子,哥哥真是煞费苦心呀。”
我想起那日在藏书阁的阁楼上,阳光暖暖,陈祎含笑的眉眼,舒朗俊熠,对我说,北方有一种水果,叫沙果,如果有机会,他会带给我尝尝。
“又在想什么呢,唤我来,莫不是要我来陪你在这大冬天的城楼门子上吃风发愣?”陈韫说完还不忘推了推我,棉袍下,她的指尖微凉。
我将她手捂了捂,轻声道,“听说延州首战大捷,父皇大喜,还颁了大赦令。”
陈韫吸了吸鼻子,“刚才祈福的时候,我见公主安静又虔诚,偷偷叫了你几次,都没见你听见,公主心里是在担忧哥哥吧?”
想起刚刚的祈福,我不由地轻轻叹声气,“夙愿太重,也不知神灵是否听到。有时候想想,自己挺无能的,除了祈福寻愿,似乎再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寒冬出兵,天寒地冻,地广人稀的,到处荒芜人烟,好多地方饮食御寒都是困难,我不由声音有些郁郁道,“韫姐姐,你不要笑话我,我没有去过边塞,所以特别担心陈祎他们,如今数九寒天的,他们这一仗肯定吃了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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