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座下正宁侯府那个孙子辈的大郎冷着嗓子道,“笑话,好像五公主也是能无缘无故,任人随意诋毁的?”
父皇铁青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一个说了另一个两句,另一个就拳脚相向,全没有公主风范,来人,先把这个丢人现眼,举止粗鲁的李萌之给我拉下去,杖十下,罚跪祖庙,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我的天爷,杖十下,就是像庄王哥哥这样的健壮儿郎,别说杖十下,就是五下也会伤到难以下地,父皇这惩罚太过了,五姐姐这回……
“陛下。后宫的事,何不让本宫先问个清楚再惩罚也不迟。”眼看着父皇要喊人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后娘娘突然轻声制止住父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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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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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父皇闻言,微微一顿,动了怒的额角微微压了压,这才一挥衣袖,坐回正座上自己的位置,看了眼皇后,示意她前去问话。
皇后娘娘见状,缓步走到筵席的最前端立下,清越的嗓子朗声问道,“斐之,你先出口伤人,对与不对?”
六姐姐闻言,泣声道,“母后,我那时气不过,嫌五姐姐生辰宴上有伤风化,这才口不择言的。”
皇后娘娘面色慈善,但语气不容抵触,“你只用告诉我,是不是你先出口伤人的?”
打小就没受过这么大委屈的六姐姐,先是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见皇后娘娘面色不变地定定看着她,这才收了哭声,面色很是不平,忿忿地“嗯”了一声。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转头对着一旁情绪渐渐平静的五姐姐道,“萌之,是你先出手打人的。是与不是?”
五姐姐原本听见杖十下,小脸吓得有些白,此刻刚缓过来,脑门终于冷静下来,见皇后善定的眼神,竟生出几分惧怕,但依然故作镇定地强梗着脖子大声道,“是的,是我先出手的,我认,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谁让他们先说娴妃娘娘和七妹妹,还编排我和陈祎哥哥,最后竟然说到我母妃身上,我就出手打她了。”
座上的父皇闻言,“唔?”了一声,一旁的皇后缓轻声道,“他们?还有谁参与了?”
五姐姐伸手一指,“还有庄王哥哥,就是他先说娴妃娘娘和七妹妹的!”
座上的庄王哥哥闻言,忙起身走到大殿跪下,刚要辩驳什么,却听皇后娘娘跳过他,对着母妃轻声道,“娴妹妹,小五说的可是真的?庄王殿下今日可有目无尊长,忤逆到你了?”
母妃身型臃肿,刚要起身去殿上行礼回话,却见母妃伸手示意,“你怀着孕,不必前来行礼,回我一句就行了。”
母妃坚持缓身走了前去,皇后娘娘身边的玉嬷嬷见状,忙过来搀扶着母妃轻轻跪下,母妃略微想了想,轻声道,“回陛下,回皇后娘娘,臣妾起初也是没有在意,想是孩子们一两句玩笑话,不当紧的。”
母后怯怯地说完,只见华贵妃娘娘刀割般的凤眼伶俐地飞了过来,狠狠地剜了母妃一眼。
皇后娘娘了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峥儿,你今日可否说过娴妃娘娘?”
李峥之是庄王哥哥的名字,只见庄王殿下闻言,原本准备辩驳几句,抬头却见皇后娘娘沉谧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原本阴沉的眼睛一瞬间微微一怔,竟愣住没有言语。
皇后娘娘见状,定定地坐回身子,看着底下跪着的庄王和六姐姐,“那就是小五没有说谎,是你和小六先出言不逊?”
五姐姐愤然地点点头道 ,“我没有撒谎,在座的各位都听见了,是六姐姐一直说我的,我才……”
皇后闻言,眸光一转,定定地看向五姐姐,声音清冽而沉沉,“所以你就挥拳而上,打了你六妹妹,我说的对与不对?”
五姐姐立马和蔫了气的气球一样,低头点了点头。
“臣妾问完了,庄王和六公主先出口不逊,五公主大打出手,都有错,错不在一人身上。但都是陛下的儿女,还是交由陛下来惩罚吧。”
父皇听完,气也消了一大半,对着皇后娘娘敬然道,“是朕的儿女也是皇后的儿女,皇后只管罚了去,朕知道皇后最是公道的。”
皇后娘娘闻言,很是恭敬地给父皇行了个礼,转身端坐在自己座上,垂眸看向殿下的庄王道,“庄王殿下作为兄长,不仅没有起到表率作用,还率先出言不逊,言语羞辱尊长不说,还伤及兄妹,掌手心十下,庄王,你认与不认?”
庄王虽心有不甘,但见父皇一脸怒颜,只得低头认了罚。
“六公主,你同庄王殿下一同口不择言,话语伤害了姊妹和长辈,本宫罚你掌手心十下,念你被打受伤,免去五下,抄《女戒》五十遍替代,你认与不认?”
“可是五姐姐先动手……”六姐姐闻言,泣着嗓子不平道,还没待她说完,皇后娘娘缓缓道,“不急,你五姐姐也有罚,本宫就问你,你认不认罚?”
六姐姐委屈怯怯地看了眼父皇,见父皇瞠着眼睛瞥着她,万般不愿道,“儿臣认了就是。”
皇后娘娘略一思忖,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五姐姐,沉声道,“五公主,你作为姐姐,遇事鲁莽,只考虑前因,不考虑后果,匪气用事不说,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对自己妹妹是痛下狠手,本宫罚你掌手心二十,抄《女戒》一百遍,你认与不认?”
五姐姐闻言,身形一滞,但顾虑到这打手心二十下比杖责十下轻多了,抬头看了眼皇后娘娘,终是点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除夕,暂先不罚,明日玉嬷嬷带着内务府的宫人们,去粹安宫和长信宫里如数罚了去。”
一旁的玉嬷嬷忙俯身忙应声。
华贵妃娘娘原本面色很是不忿,但听到五姐姐受罚后,面色和缓,似解了口恶气般翻眼撇了下荣妃娘娘,刚抚了抚额上的步摇,准备坐回自己的位置,却不想,正座上的皇后娘娘不急不缓道,“华贵妃娘娘,荣妃娘娘。”
华贵妃娘娘慌忙同荣妃娘娘一同恭恭敬敬地跪到地上。
“你们两个,教育子女无方,惹得他们今日丢了皇家威仪不说,还扫了陛下的兴头,各罚宫俸三个月。”说完,待二人磕头领罚后,皇后娘娘稍一停顿,又道,“在座的各位妹妹们,此事虽未涉及到你们,但若再有下次,无论是哪个宫的,皇子公主犯错,母妃同罚,且各罚俸一年,降品阶一级。”
在座的所有娘娘们,闻言皆面色一正,毕恭毕敬地跪地回应道,“臣妾们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说罢,皇后娘娘命玉嬷嬷将原本跪在殿下的我母妃轻轻扶着送回了座位,除夕宴席也在父皇母后举杯相邀后,摆开琼筵。
一时间大家推杯至盏,把酒欢颜,各种珍馐美食、琼浆玉液尽数而来,宴席中央的舞姬们趁着丝竹佳音,起舞翩飞,曼妙摇曳 ,婀娜生姿。
就在大家一派和气祥祥,觥筹交错的时候,赵德全端着个黄花梨木盘子,慢慢地给父皇呈了上去,只见水晶磨成的碟子里铺满冰沙,上寥寥摆着几个绛色圆果,旁边缀着墨绿色枝叶。
只见赵德全俯身道,“启禀陛下,南方加急送来的荔枝,专供陛下除夕享用。”
“哦?拿来朕瞧瞧。”父皇正在和一旁的华贵妃说着什么,听见赵德全的话后,神色一喜,从赵德全呈着的水晶碟子里取过一粒荔枝来。
那荔枝由碎冰镇着,泛着沁红的色泽,一旁的赵德全忙轻轻掰开一粒,果真绛纱囊里水晶丸,那果汁轻轻溢出,白胖剔透的果肉圆滚滚地甫然而现,父皇轻轻吃了一口,我和一旁刚领了罚的五姐姐皆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
“唔,不错。”父皇很是豪气地大手一挥,“去,拿下去,让大家都尝尝去。”
可是!这,这荔枝,尤其是冬日的荔枝宝贵的很呐,那水晶碟子满打满算,两把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哪够分呀。
果然,我和五姐姐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一人一个,荣妃娘娘、淑妃娘娘一人一个,忠义侯府、正宁侯府、贵妃娘娘的爹爹丞相卢家各一颗,然后敬王和庄王哥哥合吃了最后一颗……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幻想荔枝的美味中,贵妃娘娘轻笑的声音响起,“陛下别忘了给娴妃妹妹赏一个,妹妹如今有孕在身,为陛下开枝散叶有功。”说完微一俯身,菀菀而娇柔。
父皇闻言,拍了拍自己脑门,懊悔道,“还是雯儿贤惠,瞧瞧朕,竟然把娴妃忘了。”说罢,父皇转身准备命赵公公给母妃送上一枚荔枝,谁知盘中的荔枝早就分完了。
正惆怅着呢,就见贵妃娘娘抚抚额发,柔声对父皇道,“今年立夏,臣妾已经吃过皇帝赏的荔枝了,很是美味,如今娴妹妹即将临产了,最是贪口的时候,陛下快快将我的这一份拿去让她尝尝,想必娴妃妹妹呀,还没有尝过这荔枝的滋味呢。”
说罢,华贵妃娘娘几不可察地抿嘴朝母妃轻轻一笑,在座的各宫也不由地掩嘴一笑。
今年夏日,父皇确实赏个各宫荔枝,玉轩宫历来不受恩宠,所以自是不在赏赐的范围之中,对此,我和母妃早已习以为常。可如今,华贵妃娘娘这般明面上一说,众人又百转千回地一看母妃,我只感到心中微微苦涩。
我默默地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前面,没有招谁惹谁,却被众人掩嘴而笑的母妃,心里堵堵的。
“臣妾贵为皇后,本就该体恤各宫,臣妾愚钝,幸亏贵妃点醒,还请借陛下之手,将臣妾这枚荔枝赏了娴妃妹妹吧。”原本静默的皇后娘娘,闻言轻轻一俯身,声音温婉地对着父皇道。
父皇起身,扶起皇后娘娘,微微道,“这怎么可以,原是朕的疏忽,这样,明年再有进贡来的荔枝,朕第一个先赏了娴妃去。”
说罢,父皇大手一摆,辞去了皇后的好意。
却见皇后娘娘微微笑道,“只怪这荔枝太少,岂是陛下的错,若这荔枝若足够多,陛下定然每人都有赏。臣妾谢过陛下,只是娴妹妹今年确实该赏,妇人怀孕,本就十分不易,臣妾万分感激娴妹妹替陛下开枝散叶,就将臣妾这一颗赏给娴妹妹吧。”
话都说到这份田地了,父皇只好答应道,“皇后恭良贤淑,如此,朕便替娴妃谢过皇后了。赵德全。”
“奴才在。”一旁的赵德全忙俯身。
“怪朕刚有失偏颇,去把皇后的那一粒荔枝赏给娴妃了。”父皇说完,便指了指皇后桌上的那个荔枝。
一旁的华贵妃娘娘也忙附和道,“娴妹妹,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要知道,若不是你这怀着孕,还不一定有这口服呢,这荔枝可不是年年能有的赏的。”
皇后娘娘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华贵妃却毫不在意地娇笑几声,同一旁的父皇不知低声说什么去了。
母妃闻言缓缓上前,在宫人的搀扶下,重重地谢了恩。
领回荔枝后,母妃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在一旁宫人的服侍下轻轻尝了一口荔枝,旋即粲然一笑,“臣妾谢陛下,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赏,这荔枝果真清甜可口,臣妾从未尝过如此世间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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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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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各宫各府见状,忙像自己得了赏似的,又是上前敬谢皇恩,又是夸赞贵妃和皇后娘娘贤德的。殿里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大家传杯弄盏,把酒欢颜,乐师们鼓瑟齐鸣,酒池中央舞姬们轻歌曼舞,翩跹而舞。
我看着满殿的欢庆,心却像整个掉进个冰窟窿一样,凄寒而无力。
如若此刻,换做五姐姐的母妃荣妃娘娘,就是借贵妃二百个胆子,量她也不敢这般造次,只是,我不由哂笑,荣妃娘娘也断不会沦落到没有荔枝得赏的田地。
我看了眼母妃,见她默默地吃下那一整颗荔枝,灿然地谢过敬王哥哥率头敬酒的一众祝福她的贵眷,却再没见她碰过桌上其他的佳肴……
心里好难受。
月色寂寂,满堂笙瑟,乐师的曲子,在月色下,格外的幽婉催人心弦。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间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宴席结束时,都已经临近戌时,我扶着母妃,同小九慢慢回到了我们的玉轩宫。母妃许是累了,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我回到自己的寝宫,却怎么都没有睡意,思来想去,总感觉心里闷的难受,趁宫人们都退去后,我偷偷掏出那封信笺,不由又细细看了遍。
纸张有些泛黄,笔墨早已浸透纸页,我轻手摸了摸那个“安”字,心中不由想着,不知陈祎此刻又在何方,塞北的夜不知是否真的如诗上所写的那般寂寥与萧瑟。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呀?”
“悦儿,你睡了吗?”是母妃,我连忙收拾好信笺,披衣下床,“母妃,我还没睡。”
门被母妃轻轻推开。她已经换下宫服,身着一身淡蓝色软袍,走了进来。母妃再剩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身子看起来格外的臃肿。我上前扶着母妃,慢慢坐到我的塌边。
“夜深了,我睡不着,见你屋里灯还亮着,便过来坐会。”
我将两个软垫给母妃靠在身后,方便她坐的舒服些,母妃借势轻轻挽住我的手轻声道,“别忙活了,我坐坐就走。”
我轻轻点了点头,停下来慢慢靠坐在母妃身边。
听母妃身边的冬蓉说,快要临盆了,母妃的腰身吃疼,脚也开始肿胀,各种不适也越来越严重,导致母妃夜里总是休息不好,想到这,我不由问道,“母妃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悦儿去唤来太医?”
“哪有那么矫情,我好多了,你这孩子,老是喜欢担心我,啥时候能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呢?”母妃的双手抚过我的额头,好看的杏眼里,目光柔柔。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一天吃得好,睡得好,太师傅们夸我文章写得好。”我低头不自在地说道。
从小到大,母妃甚少这样兴师动众地跟我聊天。
“女孩子读再多的书,最后都是要嫁人的。”母妃拍怕我的手,轻轻道,“现在可以告诉母妃了吧,你和陈小侯爷,到底怎么回事?”
见我不说话,母妃叹了口气,“还要瞒着母妃到什么时候?你们端午节偷偷出去,真当母妃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猛然抬头看向母妃,这才发现母妃脸上隐隐有哭过的痕迹,她眼圈有些微红,声音有些哽咽,“你这孩子,那么大的火,你当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母妃怎么办才好。”
我忙跪了下去,“悦儿不孝,让母妃忧心了。”可膝盖还没着地,母妃就伸手扶住了我。
“母妃不是怪你。”顺势拉回我的母妃轻声道,“悦儿,我们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你我母女,在这宫中,本该就低调行事,不可旁外生枝的。”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不敢抬头看向母妃。
母妃轻叹一声,“母妃无能,不能像你荣娘娘护自己儿女那般护你,但母妃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事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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