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示意身旁的姜轶,“去,把这围好了,看还有哪个不安心帮母妃生孩子的,拉来让我的刀开开血,我还没自己杀过人呢,试试看这刀到底顺不顺手……”
“公主的刀要想开血,本宫倒是很愿意帮一把。”只听一声轻喝,一身便服的皇后娘娘护着小九不知何时站在殿外。
我心下一惊,回头,却见皇后娘娘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竟难掩一抹欣赏的意味。见我回头,她目光一柔,安慰道,“好孩子,做的好。”
说罢,她一敛眉,冷冷地看了一圈屋里的人,声音轻淡,像寻常语气般,“玉嬷嬷,将这个不听话的老货给我拉出去,先照顾好了,以防她逮着机会自杀了,人留着,我还要细细审问呢。”
说完,伸出素手,轻轻地指了指其他人,柔声道,“桂嬷嬷,剩下的这些,若还有不听话的,就直接拖到外面杖毙了去,若有觉得自己还能将功补过,就同那嬷嬷一块拉了过去,完了等我忙完这里,再慢慢一个一个审问。”
“奴婢遵命。”玉嬷嬷和桂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是皇后娘娘从忠义侯府嫁进来时,陪着的老嬷嬷,此刻眼睛细细地盯着这些被押走的那些个下人们,生怕一个没留心出什么差错了。
那个赵嬷嬷是最先被哆哆嗦嗦哭着求着抬出玉轩宫的,人刚抬走,就有麻利的宫人将地板上的残血收拾了个干干净净,我看见那满地的残血被一点点收拾干净,整个人怔了怔的,可我很快就回过神来。
那边,乌拉拉的一群人被押走后,皇后娘娘急忙安排着母妃身边伺候的人手,我急忙打断道,“母后,我也想进去陪陪我母妃,我……”
我甚少跟皇后娘娘接触,印象中她对我们这群庶出的子女们都挺好的,但也只是挺好……
皇后看了看我沾着血的刀柄和手,黑黑的眸底竟闪过一丝欣赏的意味,“本宫竟然不知,一直唯唯诺诺的七公主,竟也有这般勇猛的时候。”
见我不语,皇后娘娘略作思考道,“你要担心你母妃,就进去看看吧。但是,切不可关心则乱。”
“嗯。”我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同桂嬷嬷一起走了进去。
乍一进去,一股奇怪的味道混着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只见诺大的寝殿竟没有一个贴身的宫女陪在母妃身边,母妃一个人堪堪地躺在榻上,腥红的血水溢出了被褥,留下醒目的一滩。我忙上前抓住母妃伸出的手。
桂嬷嬷见状,忙吩咐一同进来的婆子们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一时间,熬汤药的熬汤药,擦汗水的擦汗水,太医们隔着帘子把脉会诊着。
“悦儿……”母妃柔柔地唤了我一声,只见她脸色特别差,面容蜡黄,唇角因为用力而咬出了血,那双我记忆中一直明艳潋滟的杏眼,因为用力而布满了血包,我一滴泪没有忍住流了下来。
“悦儿不哭,母妃没事儿……”母妃说话的声音特别小,我只能俯身贴耳才能听的真切。
想来是又一波阵痛传来,母亲痛苦的闭住眼,双脚因为用力而弯起,嘴角因为再次咬牙而渗出血来……
我完全没见过妇人生孩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一旁稳婆们帮忙把母亲腿给固定住,有稳婆试图轻轻从腹部助推一下,可是很快,母妃便没了力气,双手一松,垂了下来,被褥下,又一股血水流出。
伴随着忙碌,我被轻轻带出了殿外。
我呆呆地看着母妃寝殿的帘子,因为进进出出的人们掀起而又落下,里面时不时听见母妃凄弱的叫声,像一阵又一阵索命的魂爪,紧紧捏住我的命门,让我懵然的心,局部不安,无法正常跳动。
突然,我的衣角被轻轻的拽了下,我低头,看见小九轻轻地抱住了我,毛毛的绒发抵在我脖间,柔柔痒痒的。
“阿姐,母妃怎么样,我也想进去看看。”我紧了紧抱着小九的手,轻轻道,“小九乖,母妃现在安全了,小九和姐姐就在这里等着好不好,一会母妃就好了,说不定给咱们又生个小妹妹呢。”
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听起来有说服力,但我感觉到胸前湿凉,我听见小九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嗯。”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赵公公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我看见皇后娘娘从内殿走出,迎了上去,还没有来得及俯下身行礼,就被赶来的父皇示意起身,一旁的宫女忙扶起皇后娘娘,我这才看见,一同跟来的,还有华贵妃娘娘。
“娴妃现在如何?皇后,朕听说胎位不正?”进了正殿后,父皇端坐在正厅上,看了看寝殿的方向,低声询问道。
皇后娘娘淡淡看了看父皇身后的贵妃,敛下眸子,“回陛下,娴妃这一胎凶险,太医刚回了臣妾,娴妃似是饮用了活血之物,这才导致提前临产,加之胎儿过大,股位朝下,恐不顺遂。”
父皇不由音调一挑,“活血之物?什么意思,太医呢?胡太医。”
“臣在。”胡太医闻声忙跪在殿下,见父皇询问,略一思索,定声答道,“臣刚查阅了娴妃的起居饮食,大多滋补之物,这是导致胎大的原因,其二,我刚诊了娴妃娘娘的脉,脉象崩弱,像是突然服用过大量活血祛瘀的药物,这是导致提前临产的原因,其三,胎儿股位,这是导致难产的原因,再者……”胡太医突然顿住,似有犹豫。
“再者什么?你说,如若有所隐瞒,朕定不饶你。”父皇的声音很低沉,但是殿里每个人都知道,父皇动了怒。
“再者,臣随皇后娘娘赶来之前,娴妃娘娘殿里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导致娴妃娘娘耗费了太多体力,失血也过多,此时怕是……”胡太医停了停,最终说道,“怕是凶多吉少。”
父皇身后的华贵妃娘娘身形微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突然,身后的寝殿突然传来嘈乱声,桂嬷嬷慌忙走出,一下子跪在父皇面前“回陛下,皇后娘娘,娴妃……娴妃娘娘出血过多,快没力气生产了,稳婆让奴婢前来问陛下,保娴妃娘娘还是保皇嗣。”
我耳朵嗡嗡的,等我回神我已经重重地跪在父皇面前,“父皇,儿臣和小九不能没有母妃,求父皇体恤体恤儿臣和九公主,求父皇救救母妃,父皇。”
父皇整个人都是呆然的,仿佛不是很确定此刻情况的严重与否,紧缩双眉,半天不言语,我心下慌然,口不择言道,“父皇,皇嗣没了还会有的,可是我母妃,母妃要是没了,我和小九就没有娘了,父皇……”
父皇没有理我,只是一把拉过一旁的胡太医,厉声问道,“胡太医,可否有既能保娴妃又保皇嗣的办法?”
那胡太医瞅瞅我又瞅瞅父皇,微微擦擦额角慌乱道,“这……这……”
我看见太医一时半会没了答复,不顾他人的阻拦,一扭身冲进了母妃寝殿。
浓浓的血腥味更加重了,宫人们,见我已经进来便没再阻挡,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是悦儿吗……”母妃听见我的脚步声,柔柔地唤了一声,我忙一把抓住母妃冰凉的手,气若玄虚道,“悦儿……你听母妃的话,再这样下去,母妃是熬不住的了……冬蓉陪母妃生过小九,她有经验……等我再有阵痛的时候,你让她伸手进去……无论如何将这胎儿拉出,否则,否则,母妃是熬不过去的,孩子也熬不出来的……”
“可是这样会伤了娘娘您……”一旁的冬蓉哭着道。
母妃没了力气,我端过宫女送来的参汤,扶起母妃,勉强地喂入一两口,却见母妃伸手将我一推,道,“快,冬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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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消香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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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放下母妃,一旁冬蓉看向我,“公主,我……”我拉住冬蓉,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镇定,“你就按母妃说的,我没有经验,但是冬蓉,如果胎儿实在出不来,请千万保母妃,你,明白吗?”
冬蓉迟疑地点点头。
母妃再次疼的闭住了眼,憋住气,像是卯足了全生的力气用劲,母妃的身下用黄布遮挡着,冬蓉过去后,我不敢去看,只在一旁稳稳地抓住母妃的手,几个使得上劲的产婆稳稳地固定着母妃的腿,方便母妃用对力气,一个婆子擦擦母妃额头的汗,鼓励道,“娘娘这口气千万憋住,先不要松口,咱争取这一下子就生出来。”
辅推肚子的稳婆轻缓地推了下母妃的肚子,整个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母妃咽喉发出的用力声。
突然间,世界像消音了一般,只能看见母妃一咬牙,倏然,“哇”的一声哭声,响彻整间寝殿,母妃重重地垂下了身体,一滴泪水缓缓从母妃眼角滑落。
只见稳婆缓缓从支起的帘布下抱出一个软软的,满体通红的小婴儿。
一旁的其他宫女,忙端来清洗的水盆,剪刀和棉被来。那小家伙许是被吓着了,嗓音嘹亮,哭个不停。
一个嬷嬷高兴道,“恭喜娴妃娘娘,贺喜娴妃娘娘,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一时间各种贺喜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内。
就在大家沉浸在喜悦之中,到处都是贺喜的声音,一旁的小宫女突然凄厉一叫,“不好了,不好了,娴妃娘娘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快传太医啊……”
我整个人都呆呆的,伸手碰碰一旁的母妃,却发现原本虚弱的母妃,此刻只传来轻微的几下呼吸声,我听见殿外父皇要进来看望却被挡住的声音,我看见太医慌乱的脚步声,我感到母妃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掌心,而我的心却慌乱到不行。
我低头轻轻抱住母妃,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娘,娘你醒醒,娘你醒醒啊。”
宫里是不允许庶出的子女喊自己亲生的母亲叫娘,而我此刻却什么都管不了了,只想母妃能快快好起来。
我听见母妃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莫再唤我娘了……是母妃对不住你们了……悦儿乖,以后替母妃照顾好弟弟和妹妹……”
“娘,你不要这么说……”我不想母妃这样说,一滴滴泪水划过我的脸颊,我来不及擦掉,“娘,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喊太医,你等着,我这就去喊最好的太医来……”
我的手被母妃轻轻拉住,看见母妃痛苦地闭着眼睛,我泣不成声,“娘,你看看小九,你再看看刚出生的弟弟,你怎么忍心……娘,你不能离开我们,我们不能没有娘亲啊……”
突然,母妃吃力地轻轻睁开眼睛苦笑道,“贤……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若将……贵者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母妃轻轻推了推我“有些事,回过头来看……才能看出本初,没有了我这么无能的母妃……也未曾不是件好事。去把弟弟抱来,让敏儿也过来,母妃……母妃还想再看看你们……”
母妃不善诗辞,很少作诗,如今突然提到这两首诗,我心下一愣,刚准备起身出门去唤小九,却听见母妃轻轻唤了我一声,我只见她嘴角微动道,像是说了句什么,却沉沉地闭上了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没有了生命的落叶般,静静地躺在那,没有了气息。
殿内一时间静地连一根针都能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死寂,宫人们回过神来,忙跪哭在殿下,凄连连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彻了整个玉轩宫。
我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双眼赤红,愣愣地看向床上,许久,我跄跄地上前去探母妃的手,触手冰凉。
殿内的其他人许是从未见我这般神情,皆不敢上前言语,只好一个劲地跪在地上哭泣。刚进殿的皇后娘娘,也许是觉得血腥味太过浓烈的,怔怔地捂了捂口鼻,站在了原地。
突然,一股腥气浓重的味道从母妃身下传来,几不可察的衣料扑唆声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不足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血黑色细虫从母妃的衣袖中爬了出来,很快,像循着什么味一样,径直爬向母妃微拳着的手中,一个通体褐红的物什中。
我翻开母妃的手心,一枚褐红色荔枝核静静地躺在母妃手心。
我心下大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余光看了看殿内,大家都哭泣着,没人察觉我的异样,我转头看了看母妃床头,一个用来装助眠香木的银质小盒子出现在我视线里。
我取手帕擦拭泪水的过程,悄悄取过银盒,趁大家不注意,用盒子微微一扣,将那果核扣入盒中,用帕子紧紧裹住。
凄凄切切、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小九扑在母妃的身旁,一双小脸哭的满是泪痕,一双素手轻轻地抚过小九的脸,擦去小九脸上的泪痕,那双手是皇后娘娘的手。
刚出生的弟弟被一个明黄包被裹着,被一个奶嬷嬷抱着,柔声轻哄着,许是被周围的哭声吓着了,他哇哇地哭个不停。
我不知道父皇何时来到我身边的,呆呆地坐在母妃身旁,难以明白昨夜还好好的人 ,今日怎么就突然毫无血色地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后宫的那些个嫔妃娘娘们何时与母妃这般姐妹情深,在底下跪下乌泱泱一大片,哭了个惊天骇地情深不能自抑。
我手里有个东西一直在不轻不重地抵着,是个通体浑圆的银质小盒,里面躺着一颗黝黑剔透的荔枝核,我看着床榻上母妃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容颜,耳边响起胡太医刚才说起的所谓大量的活血祛瘀的药物,我再看看底下那乌泱泱哭泣的一片人,我不由心里发起寒颤……
母妃是半个月后下葬的,父皇封刚出生的弟弟为誉王,取名逸之,希望弟弟今后能平顺,安定,他给母妃追封了娴贵妃,以贵妃的规格和品级葬入皇陵的。
在皇陵行葬礼的这段日子,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白日里,像个提线的玩偶般被宫人们引导着,干着那些丧葬礼仪。夜里我拼命让自己能沉睡过去,好在梦里梦见母妃,希望能拉住她,让她告诉我,那日她要告诉我什么。
但是母妃却吝啬的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几次我醒来都想,是不是母妃压根没有走,她只是躲起来了,我赤着脚跑出自己寝室,直到看见满园的白幔和漆黑的“奠”字,我这才不得不面对,母妃去世这一事实……
入殓的那一天,我同宫人们细细收拾着母妃的遗体,我心下悲慌,眼睛却酸涩,像干涸了一样,流不出眼泪。
大殿里弥漫着烟沉沉的香雾,底下跪着黑压压的一片后宫贵眷,父皇在一旁怔忪着,神色里满是疲倦与不忍。
我记得母妃走的前一夜,还温柔地抱着我,说希望我有一天能嫁一人,那人能护我周全,免我忧,免我愁,而我却生平第一次逆着母妃的意愿,执意要等陈祎归来。
再往前一些,母妃刚怀孕那会,父皇来玉轩宫看望她,母妃就拉着我的手,深思熟虑、细细巍巍、临深履薄地轻声向父皇讨问我的婚事,却被父皇挡了过去。
那时的我,还笑母妃的过于焦虑。
我想到这,心下不由狠狠一揪,如今往事历历在目,细细想来,才明白,也许母妃,在我更多不知道的地方,穷极自己的一切,为我们考虑着一切。
我想起除夕夜,庆明殿里,母妃被华贵妃讥讽后,灿然的笑容,像一把尖刀一样,深深没入我的心口。
我脑门突然一清明,心下醍醐灌顶般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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