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皇后娘娘清越的声音道,“牢华妹妹费心了,九公主和誉王殿下在雍翠宫里,由本宫照料,好的很,就不乏妹妹操心了。”说完,皇后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目光沉沉而韧定地看了看华贵妃。
一直没有言语的父皇轻咳一声道,用余光轻轻瞥了眼贵妃道,“这三个孩子,尤其是逸儿,将来去哪个宫里,等朕忙过些日子,自会安排的。”见贵妃张嘴还想说什么,父皇伸手轻轻拍了拍贵妃的手继续道,“至于悦儿的婚事,眼下倒有一门亲事不错。”
我微微一愣,一旁的皇后闻言轻轻放下杯盏,快速地瞥了眼我,轻声问道,“是什么好姻缘,陛下,臣妾竟然不知。”
只见父皇和华贵妃对视了一眼,抬眸朗声道,“朕听说北漠的四皇子,年少有为,骁勇善战,能文能武,听说很是不错。”
我心里一怔,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我想起小九担忧的目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父皇继续道,“那四皇子与悦儿年纪又相仿,如今战事如此吃紧,想来如若大晋和北漠和亲,即可解燃眉之急,又不失为一段佳话。”
我闻言,沉身重重地跪了下去,“父皇……”
“陛下万万不可呀!”事发突然,还没轮我想好如何回答,一旁的皇后已经沉声道。
父皇原本喝茶的手明显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皇后,语气多有些揄揶道,“唔?皇后可有何高见?”
只见皇后缓缓从自己座位起身,端庄恭敬地跪了下去,“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与北漠的战事未可知,怎可突然退步求饶,送上公主。北漠扰我边境久已,我们一直忍气吞声,如今我们养兵千日,正是用兵一时的机会,断不能因为一时的颓败,就失了将士们的气势。”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只见一旁的贵妃突然娇笑一声插话道,“娘娘错会了陛下的圣意。如今正是陈小侯爷领兵突袭出了差错,导致那十万大晋儿郎丧了命,陛下如今这一退让,不也正是为陈家考虑,希望前方战事能缓一缓,容人能找到陈小侯爷。”
“陈祎是生是死,这是家事,和亲公主这是国事,岂可混为一谈!”皇后娘娘出声喝道。
我很少见皇后娘娘震怒,只见她眸色冷冷地看了一眼华贵妃,沉声道,“陈祎若还有命,自当为国效力,陈祎若死,那也是为守国土而死,死得其所。岂能因为陈家一子,而断了国家的骨气。臣妾替陈家谢过陛下,但臣妾断不能接受如此草率决定,陛下还是请三思。”
我明白了,如果皇后娘娘答应和亲,那陈家从此将被定在大晋战史的耻辱柱上。
见华贵妃还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眸色一沉,厉声冷道,“后宫的事,有本宫在,还不牢妹妹担心。公主唤我一声母后,她的婚事,自是由我来管的。再说,这宫里适龄的公主多了,本宫记得,六公主与七公主同岁,也未定有婚配不是。若真到了和亲这一步,七公主也不好跳过六公主,先行给指了婚去。”
一身素装的华贵妃娘娘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怔,慌乱地抬头,刚想说什么,就见一旁的父皇微微坐直身子,将茶杯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放,“够了,都不要说了。”
余光过去,父皇目光寂寂,眼底隐着看不清的情绪,右手沉沉地抚着额头,“朕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皇后娘娘闻言,略微看了看我,轻轻行了个礼后,便带着我们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我这才感觉自己额头都是冷汗。
“公主怎么突然回宫了?”皇后娘娘突然回头轻声问道。
我想了想,忙回道,“听闻小侯爷的事,我便赶紧回了宫。”
头顶久久没有传来话,我轻轻抬头,看见皇后娘娘一双清淡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见我抬头看她,轻道,“那如果陛下决意要让七公主和亲来救小侯爷,公主作何打算?”
我心中一愣,几次张嘴想说个什么,却都堪堪闭上了嘴,皇后娘娘见状,笑了笑,摆摆手离开了,只留我一个人愣愣地待在了原地。
我浑浑噩噩地顺着廊子一直走,不知何时,竟拐到了一处角落,凉风细细,我靠着轻轻坐下。
我想起刚才皇后娘娘的问话,心中不由怔忪,远处传来阵阵的鸟鸣声,我微微一愣,向鸟鸣处看去,才发现几只鸟鹊喳喳作响,停栖在廊子上的屋檐。
我微微失神,才想起,自己离开穆易才不过几个时辰……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刚准备起身离去,就听见墙角后,一个宫女压着嗓子对身旁宫女道,“你说七公主是不是还在幻想陈小侯爷回来娶她呀?”
另一个宫人忙噤声道,“嘘,你乱说什么呢。”许是瞅了瞅周围没有人,这才悄声道,“哎,你说陈小侯爷,那么一个翩翩少年,怎么就说消失就消失了呢,听说陈将军亲自去找,也不知道能否找个全尸回来……”
一旁的婢子不解道,“啊?那贵妃娘娘还赶着让七公主去和什么亲呀,七公主和亲了,岂不是也救不回小侯爷呀?”
“你傻呀,若陛下执意和亲,六公主和七公主年纪相仿,七公主要是不嫁,六公主不就得去和亲吗?”见对方不语,这伶俐的婢子又道,“再说,贵妃娘娘如今是想将誉王殿下抚养在长信宫里,七公主如今不和亲去,难道留着让把持誉王吗?”
那个被骂傻的小宫女还是不解道,“可是誉王现在不是在皇后娘娘的手里吗?”
只听原本说话的那个宫女冷哼一声道,“这宫里,谁能争得过椒兰殿的那位,人家要想将誉王归自己膝下早归了,还用得着这后宫里其他娘娘这般抢?可是你看看,如今人家似乎没有那个想法,只是一门心思地潜心佛道,只怕无心抚育誉吧……”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捏了一把,不想再听下去,只好悄然离去,待我回到雍翠宫,沁雪和沁香见我脸色很是难看,忙过来搀着。
“公主这是……”
我堪堪地做了个噤声,“回,扶我先回屋里去。”
我的寝殿在雍翠宫的东北角,旁边就是小九和逸之的寝殿,沁香将我扶进屋内。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我重重地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眼角的泪慢慢地划过眼角。
我抬头看着屋顶,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身上不由阵阵寒意。我试图拉过一旁锦被披在自己身上,突然,手下有个东西硬硬的硌着,我翻过身慢慢取出,入手冰凉,是穆易送我的那把短刀,一旁还挂着那个温润的黄玉玉佩。
我将刀轻轻护在身前,手里捏住那枚玉佩,纵使如今满头思绪,慌乱不堪,可心里踏实多了,迷迷糊糊中,我竟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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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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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一个清朗的男声一直在我耳边低呢,我听不真切,想拼命地睁开双眼,却感到头特别昏沉,眼皮沉的睁不开,几次想翻身起床,都再次跌入黑暗的睡梦中。
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鼻尖传来浓烈的腥臭味,我不知自己是醒还是梦,周围隐隐渗着森森的阴凉,我终于听清了那个男声,“小丫头,你可能等不到我了。”
是陈祎的声音。
我骤然起身,昏乱中,放眼望去,是大晋战败的破碎景状。
黄沙散漫,冷风像刀子般烈烈刮过,荒野周围,尸体累累,遍野残骸,灰烟四起,战车四零八落,四处皆是死寂,大晋的战旗被削斩入血泥中,血红的晚霞渐渐消退处,一个消瘦然浸鲜血的身影寂寂的站着。
“陈祎哥哥……”
男子回头,原本俊朗的面容被北漠的风削成了刚毅的模样,凌乱的发丝从发髻中零落下几缕,看见我后,一丝凄楚划过眼底,开裂的唇微动,“小丫头,我可能食言了。”
说罢,拾过身旁的战刀,一转身,鲜血像绽放般从他削珣的脖颈处醒目地迸发出……
“不!陈祎哥哥!不!”
“公主,公主?”
手臂上一紧,身体被轻轻晃动,耳边越来越清晰地传来小九担忧的声音,“姐,皇姐,醒醒,你醒醒……”
我茫然地张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脸庞依稀都是泪痕,枕边也被泪水湿透。
原来是一场梦,幸好,幸好……
“姐,你没事吧?”
是小九和冬蓉,冬蓉的怀中还抱着一脸憨态的逸之,见我醒来咧着没有牙床的嘴憨笑着。我垂眸看去,小九担忧的小脸上写满关心。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我起身慢慢坐起,腾出位置让冬蓉将逸之轻轻地放在床榻上。
“皇姐,你是梦见陈小侯爷了,是吗?”
我想起梦中陈祎那双寂寂绝望的眼,刚退去的不适又重返而来,心不由地一悸。
小九取过妆台上的湿帕,递给了我手边,小鹿般的眼底,是不同于这个年龄该有的情绪。
我取过小九递来的帕子,拭去了眼角的痕迹,看着小九像个小大人的样子,才想起小九也不过是个不到九岁光景的孩子,原本应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龄……
“没事,不用担心,梦醒了,就好了。”
时光匆匆,转眼,我回宫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小逸之咿咿呀呀,学会了翻身和抬头,父皇每每见了,眼中止不住地宠爱之情。
这一个月里,敏之苦苦哀求我,得到准许后,在雍翠宫花园里养了两只兔子,通体雪白,很是惹人喜爱,唯一缺点就是后花园的花草遭了殃,被啃食的连根都不剩。
花农们苦不堪言,在我这支支吾吾说了好几次,可因敏之实在喜爱这两个兔子,不愿弃之,我只好将兔子圈养起来,将笼子放在敏之的寝室里,一切饮食也由敏之负责起来。
这一个月里,边关吃紧,各地征粮,民心惶惶,父皇派去大晟的使臣遥遥无信。朝堂上因此也分成两派,一派是持战派,主张大晋倾举国之力打北漠,占回幽州,用行动表明大晋寸土不让的立场。
另一派就没有这么冒进,主张和亲,他们觉得反正父皇女儿多,不差一两个,嫁一个过去,不仅可以解燃眉之急,还能重新修复和北漠的关系,倒逼大晟重视大晋的战略位置。
主站派之所以这么冒进,是仗着对大晟的信任,他们觉得大晟不会看着北漠攻过延州一路南下,吞并大晋而坐视不管的。如今之所以放任不管,不过是因为大晟太子暴毙,老皇帝年事已高,实在挪不出手来照顾西南的小弟大晋。
但无论如何,后宫因为大臣的和亲之意,搞得人心惶惶,各宫娘娘凡是有适龄的公主,皆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地推脱。
而我,在这一个月里,担心了一个月,却没有收到陈祎的一点点消息。
听说塞北的将士因为幽州大败而士气低靡,贺老将军也只是退于延州,不再主动出击,采取保守作战。
我想起那日父皇试图让我和亲的话语,更是愁上加愁,头焦额烂。
院子里,冬蓉抱着逸之在暖阳下晒暖暖,小九让宫人们在一旁的古柏上架起一个秋千,此刻正荡的开心,一旁的逸之看见小九一荡一荡的,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看。
“呦,我来的正是时候呀,正好我们小十九来逗逗她的誉王弟弟。”
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我们不由地向门口看去,身材细挑的淑妃,在侍女如画的陪伴下,进了园子,身后的奶娘抱着还没有满岁的十九公主。
我忙迎了上去,院子里的冬蓉刚要抱着逸之起身行李,淑妃摆摆手,“快不要行这些劳什子虚礼,照顾好誉王要紧。”说罢那双雪白如葱的细长手自然而然握住我前来迎接的手。
淑妃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映入我的眼帘,见我看她,眼角微微上翘,浓密的睫毛微动,红润的嘴唇弯弯,“好久不见七公主妆安呀。”
君行,苏君行。
我一时间失神,她和苏云卿长的真像呀,要不是苏云卿身材高大,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公主?”一旁的冬蓉见我不语,轻声道。
我忙回神,“淑妃万福金安,快到里头坐,沁雪,去沏一壶刚到的明前龙井。”
见我失态,她也没做计较,跟随着我一并进了屋内。
我这几日闲着没事,让宫人们将雍翠宫收拾打扫了一遍,将好多原本父皇和皇后娘娘赏赐的摆件收拾起来,登记造册入了库,添了我以往玉轩宫用惯的好多旧物什,整个屋子下来较之前素净了好多。
淑妃也是第一次来雍翠宫,打量了一遍屋子,随手靠坐在靠窗子跟前的老藤椅上。
“公主好雅兴,这屋子看起来很是雅致。”她坐在老藤椅上,轻轻地一摇一摇,很是自在又熟稔。
她这恣意的性格,还真是和苏老板有一拼。
冯嬷嬷正好端着泡好的茶水、点心进了屋,见淑妃松懒地靠在藤椅上,微微一怔,但很快就俯下身行了个礼。
淑妃示意冯嬷嬷起身,“这位嬷嬷看着好生眼熟,以前就是雍翠宫的人吗?”那日我回宫回的急,冯嬷嬷是在睡梦中,被人迷迷糊糊地搀着一道回了宫。
“回美人,老奴原是永巷掌管宫女礼仪教法的嬷嬷,因这边缺了人,被永巷令派来了这边,照顾公主和誉王起居的。”冯嬷嬷起身立在一旁,回答地一板一眼。
淑妃取过糕点,轻轻尝了一口,继续问道。“唔,那自然是宫里的老人手了,有经验,带过孩子没?”
冯嬷嬷疑惑地看了看淑妃,又看了看我,不解道,“就是有经验,带过孩子,所以才被分到这里来了。”
许是糕点不合口,淑妃将剩余的轻轻放到一边的口碟中,拍了拍手里的饼渣,笑道,“那最好不过了,入画,让这个嬷嬷抱着十九公主去外面和誉王殿下一起晒晒太阳,这个嬷嬷有经验,其他人我不放心。你去帮我回我屋里取我的帕子来,我出门走得急,估计是忘带了。”
“奴婢这就去寻了来。”说罢,那入画一行礼,忙将十九公主递抱到冯嬷嬷手里,便出了门去。
冯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只好抱过十九公主,刚准背说什么,就听见一旁的淑妃道,“这晌午的日头就这么一会子,嬷嬷快去吧,十九公主每天都要晒一会子,才肯回屋里睡觉。”
说完揄揶地对我眨眨眼,“小孩子,就不能给惯毛病,出了门,眼里长了风,就别想在屋里静静待着,老是要下人们抱着去院子里玩,下雨了,都得入画举着伞,陪着在雨地里玩。”
冯嬷嬷见状,只好抱着十九公主出了门去。
我不禁一笑道,想起逸之一抱到院子里,嘴就乐呵个不停。
淑妃走到窗前,见嬷嬷不情不愿地走在廊下,朗声道走到桌前,“嬷嬷,别老待在廊子下,廊子底下风大,小心着了凉,去那边些,跟冬蓉坐一块去,一块陪九公主当荡秋千。”
我抬眼望去,冬蓉听声忙将一旁的椅子腾出,自己坐在一边,冯嬷嬷只好抱着十九公主一块坐过去。
淑妃见状,满意地走到我跟前,靠我的位置坐下。
脸上依旧喜笑颜开,作玩笑状,嘴里却用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云卿昨日给我来信了,说是有人呀托他将此信带给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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