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在北漠人手中!
如果说,其他人,在北漠人手里,或许还有几分活的机会。
可陈祎。
北漠恨陈家军,尤其是忠义侯府家的陈家人,恨之入骨。
耳边传来几声孩提的哭声,我泪眼婆娑地睁开双眼,入眼便是小九那张担忧又充满恐惧的小脸。
我想起惨死的母妃,如今,看着地上嘴角留着血丝的白兔,我抹掉眼角的泪水,“沁雪,给我梳洗梳洗,我去下母后的寝宫。”
皇后娘娘的椒兰殿,在雍翠宫的南边,拐个廊子就能走到,玉嬷嬷见我进了殿门,面色稍稍一顿,但还是转身通报了去。
我被迎进偏东的一个殿里,殿内皇后娘娘一身明黄色素袍,手持朱红玛瑙珠串,正倚坐在床榻上,看着一本佛经,见我进了,身形微微一正。
我上前慢慢跪下,定声道,“儿臣拜见母后,母后贵安。”
头顶传来皇后清越的声音,“起来吧,我这边正想找个人帮我将这段经书誊抄一份,没承想,公主来了,玉嬷嬷。”
说着,便命一旁的玉嬷嬷去准备笔墨纸砚。我接过皇后娘娘手中递来的佛经,细细看了看,心里不由一哂,每每到椒兰殿,都免不了写几个字。
想是这么想,我脸上依旧恭敬道,“能为母后誊抄经书,是儿臣的福分。”
说罢,只好静静地坐在一旁,细细地抄写起来。
夕阳散散地透过窗棂,打在纸张上,屋里只有我和皇后娘娘两人,一时间很是安静和祥,静谧地只能听见我笔尖沙沙声和皇后娘娘的翻书声。
我一门心思地抄写起来,竟慢慢入了迷,也不知抄到第几张了,头上传来皇后沉沉的声音,“你今日来我宫中,可有何事?”
我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笔,缓身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跪了下去,“求母后,千万不要放弃陈祎哥哥,如果和亲可以救回陈祎哥哥,儿臣愿意去和亲。”
头顶许久没有声响,就在我以为自己声音太低,没有让皇后听清楚时,头顶传来皇后娘娘的一声叹息,“你和亲去了,九公主和誉王殿下该如何?”
我鼻尖有些微酸,但我顾不得那么多,轻声道,“逸儿与敏儿有皇后娘娘庇护,儿臣即使亡命于塞外,泉下有知,也能安息。”
头顶好久没有声响,我只感到太阳穴因为紧张而一跳一跳的。
许久,头顶传来皇后娘娘清冷的声音,“七公主是想救陈祎,还是想让本宫去求陛下,收誉王殿下和九公主到本宫的膝下?”
我沉沉地吸了口气,定定道,“回母后,儿臣都想。”
头顶传来皇后娘娘的一声轻笑,“公主好大的算盘,若本宫不答应了呢?”
见我不语,皇后娘娘继续道,“七公主那日也听见了,陛下最是钟意七公主你去和亲,即使本宫……”
“即使母后不答应将逸儿和敏儿收为己出,父皇也会派我去和亲,届时赔上丰厚的嫁妆,也好将陈小侯爷赎回来。”我随着皇后的意思把她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点点头,赞许道,“所以,公主若拿自己来跟我谈,我劝公主还是回去吧。”
我心下一沉,朗声道,“若我说,我知道贤王哥哥的死因呢?”
皇后娘娘定定地看了我一会,沉声道,“你说什么?”
我抬眸,目光定定地看向皇后娘娘,静静道,“我可以帮母后查出用虞美人毒害贤王哥哥的凶手。”
皇后娘娘那双经久沉定的眸子,有一瞬像拨云见日般清澈明丽,但很快,她敛眸道,“我怎么相信你?”
我轻轻叹了口气,“母后若不相信我,就不会今日愿意见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跪下拜道,“如今凶手害死我的母妃,又将黑手伸向了雍翠宫,我想母妃仁慈,不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肆意妄为的。”
过了许久,头顶传来皇后清越的声音,“那日祎儿也是如你这般,来我宫里,跪在这里,久久不起,求我将你许配给他。”
我想起陈祎往日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样子,很难想象他跪求的样子,心底有什么东西微微触动,我轻轻吸了吸有些微酸的鼻子。
皇后娘娘将我轻轻扶起道,“我那时脑子里细细想了遍,都没有想清楚,向来唯唯诺诺,怯怯懦懦的七公主,哪里就值得我那侄儿如此看重。”
心里不由微微苦涩,“从小在这宫里,很少有人像陈祎哥哥那般待儿臣好的,如今小侯爷有难,儿臣不愿他遭北漠人戕害,既然父皇要和亲,其他各宫皆避恐不及的,若和亲能救回陈祎哥哥,儿臣愿意前去和亲。”
屋里一时静地只能听见我轻微的呼吸声,一旁的皇后娘娘轻轻地叹息一声,“你可知道,如今荣妃答应了陈家的求亲,就算你和亲,祎儿回来,可是要娶别人的。”
“可是,就算我不救陈祎哥哥,他将来也是要娶五姐姐的,更何况,如今没有人去和亲,陈祎哥哥只怕……”我心中苦涩,不再言语。
就算他人和亲,救回了陈祎,他将来也是要娶五姐姐的,父皇也断不会再下嫁一个公主给陈家的,无名无分的,莫怕是我这样不收宠爱的公主,也断不会去给一个臣子做妾的。
而且,即使我再在意陈祎哥哥,我也断不会去委屈自己,步自己母妃的后尘。
“可是我曾答应祎儿,待他归来,便许你们俩的婚事,若这会出尔反尔,又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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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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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沉心于刚才的话语,倏的听皇后一说,我心下一愣,身形不由微微一怔。
皇后娘娘说什么?她答应了陈祎哥哥的婚事?
我不由看向皇后娘娘,却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黄布帖子,见我呆愣的表情,嘴角轻笑道,“打仗的事,原本就是男儿们的事,若牺牲咱们女人就能换来和平,那要这军队作何?要这国家又如何?至于陈祎,我了解自己的外甥,他断不会让你去换取自己苟活的机会。”
说罢,将那黄布帖子往玉嬷嬷手里一放道,“告诉陛下,五公主的婚事先放一放,这仗才打了没多久,若陈祎真如他走时给我说的那样,那就等他回来了,让他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吧。”
闻言,我心下感慨万千,正强制让自己沉下心来,却听见头顶,皇后娘娘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母后去世,可有何异样?”
心下倏的一慌,一刹那,我只能听见自己心口“咚咚”的擂鼓心跳声。
皇后见我不言语,轻轻将一张泛黄的纸张轻轻放在我面前,我疑惑地看去,只见纸上用小楷细细弱弱写着,“贤王之死,不在外伤,而在内毒。”
“这笔记,想必你并不陌生吧。”
皇后娘娘沉声问道,我不由心惊,慌愕地抬头看去,却见皇后漆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这字迹,我认识,是母妃的字迹。
皇后娘娘眸色不变,轻声道,“你父皇恩宠贵妃后宫多年,无人能撼动贵妃的位置,只有你母妃,是个特例。”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向皇后娘娘,却见她轻轻叹息一声,“晋国自开国以来,就有古训,后宫宫女,不得入宫为妃,当年贵妃娘娘怀孕,为了留住你父皇的恩宠,便在二等宫女里面挑了个你母妃伺候陛下,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选的人,最后被你父皇破天荒地纳进了后宫。”
我暗自思忖,父皇确实宠爱过母妃,但那也是昙花一现的几年光景,除那以后,父皇还不是回到了贵妃娘娘身边。
皇后见我皱眉,轻笑一声,“等贵妃反应过了,已经迟了,你母妃一朝得宠,便有了你。”
我心下一顿,怪不得,我总能感觉到华贵妃娘娘、六姐姐乃至整个长信宫,都对玉轩宫有或多或少的敌意。
我看着桌上的字迹,心下有些不确定,但还是问出了口,“这张信条,是我母妃给您的吗?”
皇后娘娘眉角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那日你母妃死的蹊跷,走的时候,房间里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我当时心里就有些疑惑,因为那气味,和我珣儿那时一模一样。”
我脸色不由地一惊,皇后娘娘没有在意,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你母妃在除夕之前,曾前去珣儿的裕陵祭拜,我当时听说,只当时是寻常祭拜,便没注意,之后清明节,我去皇陵祭奠这才发现了不同。”
裕陵是贤王哥哥的皇陵。
我有些不解,抬头看向皇后,却见她不急不缓道,“裕陵的祾恩殿里,有一盘糕饼,像是你母妃亲手做的,却被细细地放在不起眼的一角。”
皇后娘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命人将那盘雪花酥带回来,一一掰开,直到最底下一层,才从一个糕饼中间翻出这张小小纸条来。”
我将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心里蓦的一紧,心里的所有线索都显现了出来。
“悦儿,你可否告诉我,你母妃去世那日,你发现有什么蹊跷没?”
我心下一沉,轻轻道,“那晚,母后您赏给我母妃的荔枝有问题,他们想借你的手,杀了我母妃和她肚中的逸儿。”
“荔枝?”皇后眸色一变,不确定地问道。
我心下一顿,沉声回道,“对,那个荔枝里面有沾染过虞美人的食灵蛊。”
身旁的皇后倒吸一口气,“虞美人……”
“凶手至少两人,她们事先没有商量好,一个试图用虞美人毒死我的母妃和她肚中的孩子,一个试图用牵机害死我母妃,可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这虞美人与牵机的原料,番木鳖相克,逸儿也算是死里逃生。”
“相克?”皇后娘娘拧眉沉思,像是在想除夕那夜的所有细节,突然她眸色一凛,不确定地看向我。
我认命地点了点头。
头顶的皇后久久叹了口气,“珣儿的事让我一直很自责,我一直在想自己是否是个好母亲,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皇后的后半句有些情绪,我垂眸不敢看向她,过了许久,我听见她轻声道,“无法手刃凶手,我又有何颜面再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心下一惊,不由抬眸看向皇后娘娘,突然,屋外一阵细微的慌乱。没多久,桂嬷嬷推着门轻轻走了进来,看见我后,定定的眸中闪过一缕无措。
“发生什么事了?”皇后沉声道。
桂嬷嬷看了看我,没有言语。
一旁的皇后看了看我,示意道,“无碍,你说。”
桂嬷嬷这才轻轻跪下,捋了捋翻起的衣角,轻声道,“娘娘,刚才粹安宫的腊梅来说,五公主不见了……”
“什么?”皇后娘娘不由声音提高了些,“五公主?不见了?什么意思。”
桂嬷嬷咽了口唾沫,肯定道,“奴婢也是不相信,先去粹安宫看了下,荣妃娘娘已经乱了神,听说五公主留了一封信,说是,”桂嬷嬷余光几不可察地看了看一旁的我,继续道,“说是娘娘您不答应她的婚事便算了,她这便去北漠寻陈小侯爷去。”
我呆呆跪在地上,原本因为皇后答应了亲事而喜悦的心,像是被一闷棍狠狠地揍了一下,半天缓不过神来。
脑海中只记得五姐姐那日在宫墙下那个,眼光明动,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轰轰烈烈,大大胆胆的。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有一天我抢了陈祎哥哥,你可别后悔了去。”
皇后娘娘看了看我,我低下头去,将那浓重的苦涩沉沉压去。
不知不觉中,自那日离开椒兰殿后,已经有两个多月。
虽只待在雍翠宫,却每天都不停地有边外的消息传来,可关于五姐姐和陈祎哥哥的消息却再也没有了。
粹安宫里自从五姐姐消失后,乱成了一锅粥,父皇忙于边关的战事,派了支亲卫沿着大晋去往北漠的路途一路寻了去,却迟迟没有找到五姐姐的消息。
荣妃娘娘见父皇这边一时没个消息,便索性直接回了正宁侯府,寻求贺家的帮助去了。
三月初的时候,久久未有消息的边关,终于传来三个消息。
第一个是同意迎娶大晋公主的大晟肃王殿下,亲自带十万精良部队,兵分两路,一路杀进北漠,不到七日已经跨过额尔赛河,直捣北漠王庭,倒逼南下进攻大晋的兵马,撤回主力,回守王庭。另一路兵马直切北漠南下的粮道,断了北漠进攻大晋的势头,解了延州之急。
第二个是,许久没有消息的陈祎终于有了消息。不知大晟的肃王殿下派出的使者去北漠说了什么,向来与大晋,尤其是跟大晋的忠义侯府国仇家恨的北漠竟然同意将陈祎送回大晋。
第三个是,五公主也有了消息,听说人已经到了延州。驻守延州的贺老将军自五姐姐到了延州后,从北路支援,乘胜追击残留驻守在幽州的北漠兵马,直逼北漠交出忠义侯府的陈小侯爷,陈祎。
当然,北漠也不忘趁机敲竹杠,逮住机会,狮子大开口,要大晋不仅送上和亲的公主,还要赔上丰厚的银子和粮食,否则,便来个鱼死网破,永远不会交回幽州……
一直主张和亲的父皇,闻言,连忙命礼部同户部拟上丰厚的财宝,等着北漠派来的使者过目。
我想起当初城墙门下,五姐姐双眸熠熠生辉道,“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轰轰烈烈,大大胆胆的。”就不由想,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再将我和五姐姐放在一起,陈祎哥哥是会选择懦弱无措的我,还是于水深火热之中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的五姐姐?
总而言之,几个消息冲击下,后宫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得最开心的莫过于长信宫的华贵妃母女俩。
历朝历代能嫁给大晟的,基本都是嫡亲的公主。拿六姐姐来说,嫁给大晟,不仅可以让她获得嫡亲的分封,而且还为敬王或者庄王将来继承皇位,平添了胜算。
自从听说大晟答应与大晋的和亲后,华贵妃娘娘都被抬升了封号,晋封成皇贵妃,成为大晋自开国以来第一个皇贵妃。
有喜家就有愁家,其中愁得最是瑟瑟发抖的当属如妃娘娘和四姐姐母女俩,以及不才在下我。
同样是和亲,同大晟和亲那是泼天的富贵,但是同北漠和亲,那就是如跳火坑,人人避之不及。
因为,一方面,北漠和大晋历来战争不断,国仇家恨,嫁过去的公主,不见得会善终。另一方面北漠与一向礼仪治国的大晋在宗法礼律上大不相同。大晋讲究三纲五常,人伦辈分的,可是北漠却没有这么多讲究,子承父业后,连带着父亲的妻妾一块继承了去,甚至兄死弟及,叔嫂之间也多有乱为,这是大晋儿女骨子里接受不了的。
再加上如今的北漠皇帝,已经年过天命,听说胡子一大把,牙都快掉光了不说,还好色荒淫。
所以对于北漠的和亲,后宫娘娘和公主们闻之而丧胆,趋避不及。
如今宫中适龄的五姐姐和六姐姐都已定了婚事,只剩如妃娘娘宫中的四姐姐和我,而父皇那日在椒兰殿的话历历在耳……
虽然我之前做好了和亲的准备,可是如今局势逆转,陈祎哥哥将被安全地送回大晋,父皇迟迟没有定下和亲公主的人选,于我来说,就像一把利剑一样一直悬在我的头顶,让我片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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