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他们就这样将她丢在这里,难道就不怕她恶向胆边生,对李勋下毒手么?
堂堂相府小公子,就是这个待遇?
颜荔有些不解,这是太信得过她呢,还是太不在意李勋的死活?
兀自出神,忽听得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又急又重,一听便知这人病得不轻,正朝着奈何桥逼近。
“水……我要喝水……”
颜荔动了动耳朵,哟,不过是一天不见,怎么这嗓子像是刚从地里扒出来的?
她倒了杯茶端了进去,隔着纱帐看见李勋的脸,手上一抖,颜荔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相府的人果真不曾夸大,李勋此时的模样确实是鼻青脸肿,而且鼻梁上一道疤痕,还破了相。
虽然不知前日在她离开后发生了甚么,但是据他的伤势也可以推断,定是被相爷发现了他与那位爱妾的丑事,所以才会被暴揍一顿。
啧啧,颜荔将茶送到他面前,“李公子请喝罢。”
那李勋朦朦胧胧睁开眼,见到是她时怔住了:“怎么是你?咳、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这都是令尊的意思,他老人家让我来给你赔罪,再伺候你,直到你的身体恢复健康。”
李勋愣了愣:“爹怎么会……”
颜荔:“那我就不清楚了,水喝完了么?”
“你喂本公子。”
颜荔看着他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强压下唇角,假笑道:“是,只要能让公子开心,小女子做甚么都可以。”
“哦?此言当真?”
他乜斜着眼,脸上浮现风流公子的神情,只是鼻青脸肿满脸是伤,看着便极为可笑滑稽。
颜荔竭力憋着笑:“当真。”
她话音未落,李勋便要支起病体靠近她,却被她轻巧闪过。
“公子想必饿了,小女子去给公子端些吃的来。”
房内虽布置得精致,但除了她之外,竟没有旁的丫鬟小厮,颜荔走到外面的小厨房,问厨娘要了碗甜粥,再回来时,见衾被掀翻在侧,李勋正伏在床边,似是想下来。
“公子当心。”颜荔连忙阻止,“有甚么需要叫我就是,何必移动尊臀?”
李勋:“……”
他看了眼颜荔,总觉得她与先前有甚么不同。
明明前日见他还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怎的今儿就如此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他眯了眯眼:“我爹和你说甚么了?”
颜荔眨了眨眼:“小女子只是一介歌女,相爷日理万机,又怎会与小女子说甚么?”
这倒是。
即便父亲再气,他与柳氏的事也不会传扬出去。若不然相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思及此,李勋一时也没了戏弄她的心思,自己端起碗吃起粥来,却没想到一时失手,瓷碗跌落,温热的粥撒了一身。
颜荔:“……”
虽腹诽他手段低劣,面上却露出笑,取来一旁的抹布径直擦了上去。
“哎呀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可有烫到哪里?”
李勋愣住,她怎么变得如此温柔体贴?
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爷,夫人让奴婢来给您送热腾腾的鸡汤来,给您补一补身子。”
是柳氏房中的丫头杏儿。
李勋眉头微蹙:“进来罢。”
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行了礼,将食盒中的汤盅取出,道:“夫人说,虽不能至,但心惦念着公子爷的身体,还望公子爷多多保重。”
李勋面色微沉,道:“知道了,下去罢。”
杏儿面露难色:“公子爷,夫人让奴婢一并将食盒汤盅带回去。”
也就是必须得当着她的面喝完咯?李勋冷笑一声:“怎么,她还嫌我被爹责罚的不够?巴巴地让你跑过来送甚么劳什子鸡汤!她想让我死吗?!”
“奴婢不敢!”杏儿慌得跪下,迭声道,“夫人并无此意,她、她也只是挂念公子罢了……”
“谁稀罕她的挂念。”
李勋脸色阴沉,将汤盅径直拂落,碎瓷声极为刺耳,香气腾腾的鸡汤仍冒着热气。
那日是他一时喝多了酒,才会被那妇人勾引,本以为是一晌贪欢,却没想到那淫.妇竟对他上了心,三番四次地来找他幽会不说,后来还吃些飞醋。
但凡他多看两眼的婢女丫头,不出两日便会不见踪影。
前日她过生日,他不过是想玩一玩那小歌女,还没成事,她便如一个捉奸的正妻一般闯了进来。
撒泼痴缠,动静闹大了,被父亲的人听见得知,就此东窗事发。
柳氏挨了一耳光,被丢进房里禁足,他则被父亲踹进了池塘,鼻梁骨好巧不巧地撞在了石沿上,还得了一场风寒。
越想越气,李勋将食盒砸在婢女身上,喝道:“滚出去!不许再来!”
那婢女唬得浑身直颤,颜荔于心不忍,将她搀扶起来送出门去。
见李勋气得脸色发白,鼻梁上的伤口似是又裂开了,她转身叫大夫去了。
重新包扎后,李勋躺在了床上,此时日近晌午,见他睡着了,颜荔便悄然走到外间,从行李中取出针线筐,坐在台基上做起针黹来。
她想起昨日与应策的约定,三日后……他当真会来找她吗?
来或不来,她不能左右,但她得先绣好手帕,且要在明日天黑前离开相府才行。
“这药须提前一日吃,切记切记。”
池大哥的话浮现在脑海中,颜荔估算了下时辰,从腰侧荷包取出药来,径直吞了下去。
第8章 急症
李勋病得不轻,之后醒来也只是言语上调戏颜荔,想动手动脚都被她给躲开了。
“不急,等爷好了,再慢慢调理你。”
颜荔露出敷衍的假笑。
夜幕降临,天气有几分凉意,颜荔自顾自地找出衾被,毫不客气地在他床旁打了地铺。
如此沉着冷静不见外,倒让李勋有些吃惊——这小歌女怎么如此清新脱俗不按套路出牌?
率直天真,明艳灵动,看着更为勾人了。
他叹了口气,若非体力不济,他定然……
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勋饱含怨气地睡着了。
颜荔虽闭着眼,却一直竖着耳朵,直到听到他轻微的鼾声,她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原处。
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她松了一口气。
一夜忐忑,只打盹儿片刻,翌日一大早颜荔便起来了,打了水洗脸,见镜中少女面容姣好,眉眼却有些憔悴。
她叹了口气,再坚持半日,她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伺候完李勋用早饭,颜荔本以为又可以出去摸鱼绣手帕,却没想到来了两位公子哥儿。
容貌与李勋有几分相似,通身的气质却更端严些,年长些的道:“四弟,我与二弟昨日夜里刚回来,怕打扰你歇息,便没过来瞧你。你的病如何了?可好一些了?”
李勋较为惧怕长兄,忙直起身子道:“多谢大哥关念,我好多了,再过两日便可大好了。”
李勘道:“如此就好,安心养病罢,待过了父亲的寿辰,你就跟我一道去庆州去。”
“大哥……”李勋眉头紧蹙,“我去庆州干嘛呀……”
那边驻扎着数支军队,是本朝的练兵重地,走大街上随便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三四个当兵的。
个个身材魁梧,他一个京城纨绔子弟去那边,不是找虐吗?
李勘沉声道:“你整日里在京城胡闹,像甚么样子?此事就这么定了,父亲也是同意的。”
他当然同意,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丢出去呢。
李勋摸了摸鼻子,垂头丧气:“哦。”
“这个丫头有些面生,是新来的婢女?”
李勉指着颜荔道:“出落得倒是十分标致,只做婢女未免可惜了些。”
颜荔忙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是烟波阁的歌女,因先前不小心冲撞了勋公子,为了给公子赔罪,特来亲自照顾公子。”
李勘眉头一皱:“烟波阁的歌女?老四你越来越混账了!”
李勋张了张口,有些委屈,又不是他让她来的,这不是爹的意思么……
可大哥性子刚直,这样说只会惹得他不快,便道:“大哥别误会,颜姑娘当真只是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并无其他。”
“哦?你还想如何?”
李勋擦了擦额汗:“没有没有,甚么也没想。”
“大哥!你快看!”
李勉忽地惊呼,满眼错愕地看着颜荔,“她、她脸上怎么突然长出红斑来?”
李勋惊诧地看去,果然见少女原本白皙的脸庞登时冒出许多红斑,颜色鲜艳,看着极为可怖。
李勘拉着李勉后退一步:“快去请大夫。”
身后的小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回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见到颜荔的脸时唬了一跳,诊脉后,道:“恕老朽无能,并不能识得这位姑娘所得何病,只不过看这红斑蔓延之快,还是请诸位爷避让,早些将姑娘请出府,单独居住为当。”
“来人,将她带出相府,送回烟波阁。”
仆从依照大公子的话,不敢碰触颜荔,连她的行李都是用一根竹竿挑起,一股脑儿送出了相府,直奔烟波阁。
速度之快,颜荔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然站在了烟波阁门口。
唇角微弯,池大哥给的药当真好用。
怕吓到阁里的人,颜荔戴上面纱,匆匆溜回了房里。打了热水,取出一只瓷瓶,倒进去绿色粉末,她褪去衣裳泡了进去。
颜芙听到声响推门进来时,就见到妹妹面若桃李,正泡在浴桶中昏昏欲睡。
虽入了夏,如此睡着到底还是容易着凉,她忙将颜荔叫醒,问道:“计划顺利么?相府的人没生疑罢?”
颜荔打了个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格外顺利,姐姐你没瞧见,那相府的公子哥儿见到我脸上忽地长出红斑,脸都白了,忙不迭地便将我赶了出来。”
颜芙捂着胸口道:“即便如此,这招儿还是冒险了些。”
前夜,荔儿去找池大哥说清原委,求他帮忙以期可以早点儿离开相府。
池逸便给了她一枚药丸和一瓶药粉。
起效时浑身会生出可怖红斑,微痒,不可乱抓,一个时辰内以药粉沐浴,浸泡一刻钟,便可以解除药性。
“如此一来,相府的人便会觉得我生有怪病,想必也不会再让我登门了,岂不是一劳永逸?”
颜荔笑着撒娇:“姐姐快给我瞧瞧后背,可还有什么红斑?”
她微微直起身,颜芙仔细瞧了瞧,笑道:“一丁点儿也没了,就是一点,你太瘦了些,蝴蝶骨看着都硌人。”
颜荔笑嘻嘻道:“姐姐又在胡说了,我自个儿住,去哪里硌人去?”
颜芙掩着唇笑:“那可说不定,保不齐哪天妹妹就出了这道门,长长远远地做起人家的正经妻子了。”
颜荔脸色微红,啐道:“谁稀罕做甚么人的妻子。”
她抱住姐姐的手,道:“我倒宁愿与姐姐一辈子在一起,永远守着姐姐。”
“傻妹妹。”颜芙摩挲着她的发顶,笑道,“你这是尚未遇到心仪的男子,所以才这么说,若是遇着了,指定变了卦,以夫君为天了,哪里还能记起我这门子姐姐呢?”
说着,她不禁难过起来,眼圈儿微红,慌得颜荔赶忙走出浴桶,随意擦了身子披上衣裳,揽住姐姐的肩膀道:“姐姐又在胡思乱想了,即便以后我遇到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忘记姐姐的。”
“若是没有姐姐,我早在三年前便冻死在了路边。”
“荔儿……”
姐妹俩红着眼说了会儿贴心话,颜荔腹中忽地咕噜噜作响,两人禁不住笑了。
“你去晾干头发,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
这晚颜荔睡了个好觉,翌日起床精神奕奕,开嗓、抚琴、压腿,吃了些点心便开始做针黹。
忙到临近日中,给应策作回礼的手帕才绣好。
除了一支雪白盛放的梨花,她还在一旁锈了一行小字。
这三年虽然她努力读了许多书,略通文墨,但到底不敢班门弄斧,便只规规矩矩地套用旧人之词,聊以表情罢了。
正对着手帕出神,忽听到外面有丫鬟道:“荔姑娘,外面有位姓应的公子要见你。”
颜荔微愣一下,之后便忙着对镜换衣,重梳发髻,匀施脂粉,见收拾得妥当,她才袖着手帕走了出去。
厅中应策已等候多时,他今日穿了件紫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白玉冠,腰束月色鞶带,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只单单立在那里,便让人不敢直视。
颜荔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她眉眼低垂,款款行礼:“让应公子久等了。”
应策眸光在她身上定了定,道:“应某也是刚到,姑娘不必客气。”
看了茶,两人相对而坐。
应策道:“听闻姑娘昨日又去了相府?可是有人为难你?”
颜荔微怔:“公子怎么知道此事?”
应策面不改色扯谎:“哦,只是听别人提起罢了,姑娘还好么?”
“我没事,无非是那日我得罪了李公子,相爷让我登门赔罪罢了。因着我李公子才卧床不起,我去贴身伺候他几日,等他病好了就成。”
“只是没想到我昨日忽生恶疾,满身红斑,相府怕我过病气给他们,便提前将我送了回来。”
应策眉头微蹙:“姑娘是得了甚么病?可叫大夫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颜荔咳了咳:“没甚么,来得快去的也快,已然痊愈了,多谢公子关切。”
应策顿了顿:“姑娘方才说,相爷叫你贴身伺候李勋?”
颜荔点了点头:“对啊,有甚么不妥?”
应策面色微冷:“没想到李相上了年纪,也变得如此糊涂。”
也?还有谁糊涂?
颜荔眨了眨眼,小声问:“状元郎,这话是可以说的么?”
妄议当朝大臣,还是比他官级大很多的大臣,这状元郎如此莽撞直接的么?
颜荔连忙瞧了瞧四周,起身将门窗关紧,一脸谨慎地看着应策:“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些为妙。”
她满脸小心翼翼,乌黑明亮的杏眸骨碌碌转动,看得应策心口一动,不禁笑了。
“姑娘这是在担心我?”
嗯?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虽这样想,颜荔面上却作出一副心思被戳穿的羞窘之态来,颤声道:“公子你、你别误会,我、我只是……”
不想被你牵连罢了。
若是被李相爷得知有人在她面前骂他糊涂,而她没有制止,她这个从犯能全身而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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