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寻说到这里,忽而笑了,“邹季澄供着这孩子,跟供着祖宗似的。那孩子的父亲可是越州刺史。”
小妾低下头,沉默不言,似乎是默认了夏千寻的说法。
夏千寻看着小妾,继续补充道:“原先我们还能忍。可邹季澄这些年吃了一种丹药,此后性情愈发暴虐,动不动就鞭笞我和她。”
“我倒是没受多少伤,颜色未衰,尚有利用价值。可她生产后身子恢复不当,刺史也对她失去兴致,导致邹季澄便把火撒在她身上,上次还差点失手要了她的性命。”
“别说了。”小妾抬起头,眼眶红如晚霞,哭成泪人,“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小妾拿帕子擦了擦,哽咽着:“我试图逃出去过,还到当地县衙报官。可县尉奉劝我,说‘跟着邹季澄吃香喝辣,你该安分点’,之后他们通知了邹季澄,将我抓回邹家戏楼。回去之后我便又被一顿毒打。”
她们身上的伤痕印证了这点,使得这份供述可信度又高了一点。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人不为两位女子的遭遇动容,心中暗骂邹季澄禽.兽不如。
元邈看了一眼夏千寻,却忽然提起:“可年前那场封箱演出,你和邹季澄打配合,试图谋害本官夫人的性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证据的事,长史不可含血喷人。”夏千寻狡辩道。
侍奉在侧的观壶忽而上前一步,递给元邈一枚酒杯。
元邈握杯把玩一番,在夏千寻惊恐的神色之中,将杯子立于桌面,“装过茶或是酒,杯底为何会有凝结的油脂?”
“你们事先锯断本官所在的包间的栏杆,而你亲自上楼,以敬酒为名在地面洒上油脂,并引导她走位到附近。”
这下夏千寻再也狡辩不得,心中泛起苦涩,讽刺道:“这都要怪长史。邹季澄拿捏着整个浙东的把柄,偏偏没有长史的。那日他派我出门引诱,您却提出夫人的名字拒绝我,邹季澄当时就在背后,可不想要除掉她。”
元邈听到这话看向铃兰,见她暗暗地呼出一口气。
铃兰心道:“果然嫁给顶流没什么好事。”
元邈并未这么轻易放过夏千寻,又问:“你家中藏着砒.霜,这可不是邹季澄给你的。”
“我想杀了邹季澄,可惜傻妹妹怕事,把这事告诉了周季澄。”夏千寻失望地摇摇头,“最后邹季澄惩罚的不是我这摇钱树,而是这傻妹妹。”
元邈听罢,思索了一会儿,忽而开口:“你若真想除掉邹季澄,摆脱这等困境,现在还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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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bug,这章回头修一下,会给小妾加个名字。(邹家班故事原型是前几年的小红楼事件,前者现实比故事更可怕,受害身份都是家境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他们都是被以面试为名骗入其中,最后被拘禁在楼里。女性遭遇的虐待比故事里的经历可怕多了,也没有ghg,幸好最后有巡回组的“监察御史”为她们伸张了正义。)
第71章 越州秘密
元邈让其他人先行推下,夏千寻跟铃跟随其后。
他们进了隔壁屋子,所有人刚坐定,他便开门见山:“《辛公平上仙》被邹季澄藏在了哪里?”
夏千寻错愕了一瞬,很快收敛神色,“您说的是?什么新公平,旧公平....”
元邈一笑,“你演参军戏,每日都要通读剧本,应该不至于认不得是哪几个字?”
又道:“本官翻过卷宗,十年前林镖头遇害前,虎头寨一反常态,大费周章出动整个寨子的人力去埋伏和劫镖,像是有人通知他镖物内容和经过时间、人员数量。”
“而他在出发前不久,曾到过邹家戏楼,听说喝得酩酊大醉,当晚让其子亲自抬回家中。”
话说到这份上,夏千寻信了元邈是把他们邹家调查清楚了,也不再掩饰,“是林镖头喝多泄露出去的,并非我有意诱导。只不过邹季澄盯上了那本《辛公平上仙》,便把宝石的消息递给了虎头寨。”
“我实在是不懂。《辛公平上仙》写的内容.......”夏千寻顿了顿,“留在身边也是隐患,为何一个个都为此趋之若鹜。”
元邈道:“那是把刀。用得好可以刀尖指向别人,用不好则是会扎向自己。”
“邹季澄当初是德宗皇帝的亲信,德宗皇帝病重时,先皇等人合伙将他赶出皇宫。如今改朝换代,他竟痴心妄想借由这书要挟圣上谋个一官半职。”
“这话能在这里说?”夏千寻瞄了一眼铃兰,停住了话语。
他们这里的谈话涉及朝堂事,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铃兰上次高台遇险时展不经意间展露不凡的身手,夏千寻看得出,铃兰绝非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女子。
铃兰听出夏千寻这话是逐客,正要转身离去,元邈上前阻拦,“先别走。”
他转头向夏千寻解释,“不用避讳铃兰,她是本官的妻子,不是外人。况且,若真本官单独与你在这里相处,回去之后又要冷战了。”
夏千寻有点艳羡,但她倒没有嫉妒,打趣道:“原以为长史是惧内,现在一看您是妻迷。”
她看着元邈因这话羞红了脸,不免笑了笑,又换回正题:“长史拿这本书册,可是要交给圣上?”
元邈说道:“是。三年前,圣上特遣本官到越州调查此事。纵使没有金光莲华失踪案,今日这场会晤也逃不掉。”
这回答正合夏千寻心意,若能借唐宪宗的手除去邹季澄,她不介意冒险帮元邈这个忙。
“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我便帮了这个忙。”
夏千寻随即站起了身,转身朝屋外走,离开房门前,她回头问身后两人,“还不快跟上,一起去取那册子。”
谁都想不到夏千寻竟会如此爽快,元邈以为要费些口舌,他和铃兰跟着夏千寻到了书房。
夏千寻从一处暗格里取出了一枚方形的匣子,取出那本《辛公平上仙》,牢牢握在手中。
铃兰上前拽了一把册子,却被夏千寻躲开。
“两位该不会以为这册子能白拿吧?”夏千寻道。
元邈拱了拱手,耐心询问:“请问如何才能拿走这册子?”
夏千寻道:“并非我不想助你。只是拿到册子后,邹季澄凶多吉少,到时候我与妹妹两人没了依靠,还怎么苟活下去。”
“依靠?”铃兰脑袋发懵,紧张地看了一眼元邈,试探道:“该不会是想他......”
夏千寻突然伏身半跪,“元宵时有一场整个江南道的参军戏汇演,届时还请长史与长史夫人多加照顾,让我的演出能够顺利落幕。”
铃兰松了一口气,还当夏千寻想委身于元邈,既然不是这样,那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转念又一想,她刚才在心里的猜测有点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不禁为那短暂的想法而感到惭愧。
于是她主动揽下责任,“夏娘子放心,在这之前我和长史两人定会护你周全。”
“有长史夫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夏千寻朝铃兰温温一笑,顺手把册子交给铃兰,“长史夫人请收好。”
铃兰没主动伸手,看向沉默的元邈,而元邈轻轻点头,示意铃兰先把册子接下。
铃兰接下册子,牢牢抱在怀里,等两人离开邹家戏楼时,她便要把册子归还元邈。
元邈摆手,“不着急还我,你今日先带回家。等会儿我去趟如梦寺。刺史他们这些州官应该都聚在如梦寺里,册子放在我手中并不安全。”
这册子关于元邈的仕途,铃兰想了想,决定与元邈分道而行。
“那我暂时保管它。正巧盼汝这时辰该醒了,我回去看看他。你先自己去如梦寺。记得注意安全。”
“嗯。”元邈淡淡地答,忽感觉脸颊一热,见到铃兰踮起脚尖,在他脸颊留下浅浅的吻。
他下意识看一圈四周,观壶等奴仆脸偏去一边,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口,假装看不见两位主子的亲密。
元邈故意咳嗽一声,吩咐六位家仆护送铃兰回家,其余人跟随他前往了如梦寺。
正如元邈所设想的那样,如梦寺门口围满官兵。他匆忙走进去,见到了仍定在门口的林达。
刺史看见元邈,主动上前迎接,并解释了如梦寺的情况,说今早有个贼人闯入如梦寺,意图盗取金光莲华,还在寺内僧人的斋菜里下药。
寺内有位林达和尚,在柴房劈柴时候不小心点着了火,被浓烟提前呛醒,发现并及时遏制了贼人,这才让金光莲华幸免于难。
“真是苍天有眼,金光莲华没有再丢,我们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刺史摸了摸头顶厚重的帽子,转头伪善地看了一眼定立在侧的林达。
他拍拍元邈肩膀,请求道:“听说长史懂些毒理,快帮帮如梦寺这位圣僧吧。他因阻拦贼人,被贼人蓄意灌下奇毒,县里医师诊断不出毛病。”
元邈假模假样地摸了一下脉搏,与林达说道:“七步断肠散。这毒本官是见过的,也为此配置过解药。等下你随本官回趟元家取药。”
刺史附掌而笑,“这便是最好,皆大欢喜。”
寺庙内的僧人纷纷苏醒,却不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断片前的记忆仍是前殿参禅念经。
他们之中无人指认林达,而林达没有把元邈先前携妻到访寺庙之事说出口。
这事其实捋不顺,很多人的供词以及时间点都对不上,事情从头到尾不明不白的,但刺史并不打算深究。
刺史见元邈魂不守舍,问道:“听闻你刚才去了邹家班子?是要纳了邹家的遗孀?”
“没考虑过。只是去问问案情,邹家班子上出现金光莲华,下官自然是要问问情况。”元邈道。
刺史笑他太认真,继续道:“还审问什么,金光莲华重新出现的地方是邹家班的戏上,证明偷盗者便是邹季澄,我们没必要再查下去。”
接着又说:“本官看刚才袭击寺庙的也是他。”
元邈觉得刺史的说法荒谬到可笑,不免质疑:“他在牢房里收押这,竟能分.身到如梦寺偷盗?”
刺史鬼鬼祟祟凑近元邈,压低音量:“上面听说最近派下来个监察御史,说是要调查金光莲华失踪案,我们得尽快落实了。”
“刺史这么急着给他定罪,莫不是他手里有您的把柄?”元邈明知故问道。
刺史眼珠一转,他早有耳闻元邈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之前一个月把剑南道翻个底朝天,若是撒谎撒得太过,恐怕会招元邈的猜忌。
于是他决定藏半分留半分,避重就轻地自曝过错:“邹季澄那位独子,是我的骨肉。当初可怜邹家无后,外加他那位小妾貌美,本官便办了错事。本官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全天下男人?只是刺史您而已。”
听了这狡辩的说辞,元邈冷呵一声,“难怪刺史刚才问下官纳妾的事,原来是您早就打算纳了邹季澄的家眷。”
“骨肉团聚,有何不可?”刺史说得义正言辞。
元邈听过夏千寻说的故事,以及回忆她们身上的累累伤痕后,只觉得刺史滑稽丑陋。
“只是这样?还是说里面藏着别的什么勾当,刺史怕东窗事发,便打算先把他除掉。”
刺史脸上挂着假笑,拍了拍元邈,“想太多不好,元长史可还记得自己缘何下放到此地?”
这话带着威胁的语气,不过刺史说这话时,态度泰然自若,毫不畏惧被揭穿秘密。
元邈想起前段日子有人汇报城外起了一场离奇火灾,灾中无人伤亡。刺史前几日收押邹季澄,估计是趁那场大火,把记录自己的把柄的文牍销毁了。
不过,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
*
铃兰回家时,从门口鱼贩那里买了一条鱼,那鱼的肚子偏鼓,她忍不住质疑:“这鱼是不是病了,你快给我换一条。”
小贩意有所指:“非也非也。这是用上等好酒灌过的鱼,所以看上去异常肥美,长史夫人莫要见怪。”
铃兰挑了挑眉,问道:“什么酒?”
“贵妃的荔枝酒。”小贩笑答,铃兰脸上却挂不住笑了。
此贵妃非彼贵妃,不是杨妃是郭妃。
鱼腹中藏着她娘写给她的信,这可不是小事。
铃兰在厨房里剖开鱼肚,翻出两颗荔枝,剜出一封卷好的长信。
信上说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郭贵妃要铃兰在元邈上路之后,先去一趟太原郭家,把认祖归宗的事提上日程。
再有第二件事,郭贵妃要她拿走《辛公平上仙》。
郭家在扶植唐宪宗上位出了不少力,应该也不希望此书被流传开来,估计想要亲自保管此书,并不会利用此书危害社稷,交给贵妃并非无不可。
但唐宪宗也让元邈替他寻找这书,它关系着元邈的仕途,这书到底该给谁,她陷入了两难。
再三考虑之下,她誊抄了一份《辛公平上仙》,幸好四时会训练里有不少歪门邪道的技艺,比如模仿笔迹。
她把原版的留给元邈,而仿造版的交给郭贵妃。两方都是想把书册留在手中,不对外宣扬,她造假的秘密便不会被洞悉。
铃兰忙活到午后,瞧见元盼汝在院内,他踩在石桌上和猫争抢一块吃食。
这罐子莫名眼熟,铃兰想起那是如梦寺的鹿肉干,吓得脸色没了血色。
乘云抱月两仆该尽责的时候不尽责,不该尽责地时候极为负责,竟然把鹿肉罐子替小家伙抱了过来。
她忍住上头的怒气,匆忙上前,拦腰抱起盼汝,另一胳膊抱起瓦罐。
但那瓦罐格外沉重,她抱起得极为勉强,还没带走两步,那罐子砰然坠地。
巨大的破裂声响起,她下意识堵起耳朵,瞅着那瓦罐在地上开花的碎片。
碎片之中藏着一件四四方方的东西,牛皮纸包裹着表面。
铃兰好奇地凑上前,一片一片地拿走遮盖的碎片,把那纸包放到旁边石桌上。
她缓缓拆开那包裹,里面竟是一本册子。
翻开册子看了几页,她觉得也没什么异常之处。
前半段记载如梦寺的信众的捐赠,信众之中有不少本地官员和商户的名字;还有一些善款使用情况的记录,比如打款援助当地慈善内容。
可到后面越发不对劲。
前帐和后帐数目根本对不上,如梦寺法会支出也有点高得惊人,可铃兰不记得如梦寺在城中有过如此奢华的法会。有些捐助项目的发起人,与捐赠者存在着利益关联。
她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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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铃兰发现越州账册秘密后,便吩咐乘云和抱月两人带走了盼汝,把猫和鹿肉干妥善安置在别处。
回到书房后,她自闭了一整个下午,毕竟手里握着的是一桩大案的铁证,不光沉甸甸的,还有点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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