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自己仿若坠入阿鼻地狱,长夜无尽。
还没等刺史回答,墨琴倒发话了,“你想保他一条性命,偏生他不领情。不妨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他尽早去上西天。”
邹季澄颔颐不止,像一条哈巴狗。
看到这丑态万千的丧家之犬,刺史皱了皱眉。
绞尽脑汁为他谋生,他却不领情,刺史心里有些恼,气着说道:“行,都依尊者的意思。”
为避免夜长梦多,刺史抬手便叫两名狱卒将邹季澄拖去了刑场,但他自认自己重旧情,特地选个手快的侩子手,或许能稍微减轻他的疼痛。
事后,刺史叹了一口气,问墨琴:“他于我有恩,当初若不是他设计如梦寺的偷梁换柱案,我也不可能因剿匪有功而被升为越州刺史。我狠心不下去杀了他,更何况凌迟。”
墨琴瞧着这长吁短叹的模样,心中冷笑。
命令是他下的,偏要说自己不忍,可真是虚伪的官场老油饼。
但墨琴见多了这种人,也懒得戳穿,只道:“要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不得不死。只有等他死了,四时会的秘密才能不暴露。”
“至于凌迟,他是太监的事总不好公之于众,都削成肉片了,谁还能知道他少了几两肉。”
刺史绽开虚伪的笑容,脸上的褶皱都叠在一起,“尊者说的有道理。”
墨琴从怀中拿出一颗丹丸丢给刺史,说道:“这是本月离魂丹缓和剂,还不赶快服下。”
刺史想都没想便吞下药丸,顿感神清气爽,便拱了拱手,“多谢。”
金乌西沉,他领着墨琴离开大牢,抬眼瞟见天边一缕残阳,浑身暖融融的,好似已经置身于杨柳醉烟的二月。
忽然一阵灼热与剧痛感传来,他似乎能感觉到遍布全身的经脉一根一根地断裂,骨头里隐隐约约发出咯吱声响。
刺史觉察出不对劲,这显然不是离魂丹的缓和剂,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墨琴尊者,您给我服用的什么药?”
墨琴冷道:“雪骨冰肌丸,人吃下以后,骨肉便会同霜雪一般,遇热儿童画。”
说罢便弹了一个响指,刺史应声而倒,化作一滩恶臭的泥巴。
墨琴嫌恶地抬走了脚,生怕脏了他的鞋底,捏起自己鼻子,“真是臭不可闻,比赵憺忘的血还要臭。”
他望着那摊血泥冰沙,缓道:“元邈已回长安,等下皇上便会派御史过来,届时定会查出你与赵家的联系。如若暴露将军的秘密,别说是你,哪怕是他的亲生骨肉也非死不可。”
他从怀中抽出一缕捆好的头发,边缘处仍连着些许头皮,心道:“古晏廷还是做得不够干净,将军的命令是‘让孽子和那个废物刺史人间蒸发,半分痕迹不留’。”
半晌过后,刺史的骨肉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地上同样留下一束连着头皮的长发。
墨琴把赵憺忘的头发也扔在地上,在旁边放了一把火。
熊熊烈焰将所有的罪恶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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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病了,赶更新赶得有点急,第一版错别字有点多。
刚才重新检查了一遍,一些错误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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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长安飞花
三月三,上巳节,献宝的车马抵达长安,街头巷尾处处飞花,铃兰撩开车帘,花粉随风进入马车,呛得铃兰喷嚏连连。
幸好他们夫妇的宅子离城门不算太远,坚持了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回到家中。
宝物抵达长安后并不能直接送入皇宫,专门接应的人员需要到钦天监请示,待得他们占算到良辰吉日,皇宫大门才可对他们开启。
元邈翻看黄历,今日又是个非献宝大日,却有宜探亲友一项。
不过他没有什么亲戚可探。
少时家境困顿,双亲走得早,自他贬谪越州后,宗族亲戚亲戚皆与他断道,唯独贬至通州的九堂兄与他走得算近。
他靠近坐在铜镜前理妆的铃兰,思索着道:“不如今日我们去趟裴府,探望裴相以及丈人。”
铃兰精巧上了一套整妆,便是有意今日回门,等她放下描画黛眉的笔后,回头道:“那边是最好,但你想过该送些什么?”
元邈拿出一份礼物清单,大抵有三尺长,细致到裴家的每个名字,而每个名字旁边都标明详细的礼物备选方案。
清单上罗列的礼物选择,件件价值连城。
铃兰接过清单,粗略地算了算账,小声问:“需要这么隆重?你半年的俸禄差不多是这个数。”
重回长安后,自然过不得越州的舒坦日子,家宅占亩缩水大半,她一时半会没有盘下新铺子。
元邈有些固执,偏要按照清单将礼物备齐,加之铃兰一向拗不过他,不得不允了这项开支。
其实铃兰未必不喜清单上罗列的礼物,她为人好面子至极,巴不得省亲时摆开排面,只是这份支出过高。
元和七年才过两个月,便要预支半年的收入,开销之大可想而知。
万一这次回长安,唐宪宗没能回心转意,再把他贬谪出去,他们下半年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但元邈不听她的劝诫,一意孤行,趁铃兰头脑发热松口后,即带她前往长安街采购。
等礼物刚备齐,元邈便带着铃兰驱车前往裴府。
如今裴相已经卸下相位,听说元和五年害了一场大病,等病愈后身子恢复得不大好,于是他主动罢相,改任兵部尚书。
铃兰听说此事时反而松了一口,她记得史书里裴相病情要比现在严重得多,最后在元和五年末改为太子宾客。
元和五年时,长安城内有一场流行病肆虐,大部分人体质偏弱的人都没能挺过那病,比如太子李宁。
裴相也不慎染病,差点撒手人寰。
记得史书记载,裴相四十出头便已经满鬓繁霜,而铃兰在裴家时,主动承担起调理裴相膳食结构的职责,
经过铃兰的调理,如今裴相发间无一根银发,体质强健不少,平稳地挺过了病情。
后续裴相看淡了生死,趁着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想换个略微清闲点的位置,多花出些时间陪伴家人。
裴相对铃兰向来是极好的,这些年常常给她寄信,关心她在越州的生活情况。
这次听闻铃兰回门,便立刻敞门令他们夫妇两人进来。
铃兰将礼物分发给裴家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之后,便牵着元邈去了竹林后院。
还没进屋,他们便被挡在外面,说是裴现亲下的命令,特地交代不允铃兰以及元邈两人进门。
铃兰不愿放弃,拿了几两银子塞给守卫,低声恳求道:“能否请您将礼物转交给父亲。虽他仍不肯原谅我,也不可能见我,但至少心意带到了。”
这一幕恰好被二楼的裴现瞧见了。
裴现并非绝情之人,听闻铃兰到访,便始终站在竹楼上观察门口的动向。
他眼里铃兰过得不算好,却要破费银两在他这里通关,感到一丝于心不忍,便匆匆下了楼。
铃兰瞧见裴现到了门口,还当他原谅她当初的不告而别,满心欢喜地喊了一声爹。
裴现只装作没听见,站在守卫旁边要回了银子,并丢出院子,对其嘱咐:“无论他们送来何物,你等都不该接下。你还是劝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这话,裴现便转身向竹楼走去,无论背后铃兰如何呼唤,他都未曾怜悯地回过头。
*
黄历上良辰吉日元邈终于将宝物以及丹药献上,皇上大喜,但也仅是当时在口头上夸了他几句,封赏却迟迟未下。
面对此事,元邈显得格外心平气和,“每年向圣上献宝的人不下百人,若人人皆能因此获封,那天下再无白衣了。”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皇上没下旨令你回越州,我们夫妇两人至少仍能留在长安。”铃兰想起元邈还未将越州发生的事上奏,家中风平浪静总比遭遇惊涛骇浪要强不少。
铃兰在这几日功夫便把夏千寻的血书交给了郭贵妃,趁机提了句希望她能在朝中多帮衬下元邈。
贵妃并未表明态度,反而催促铃兰把离魂丹的丹谱上交给安宁司。
可若是将丹谱交给贵妃的话,她与元邈还怎么继续过下去?
正当她为此事烦心的时候,越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越州刺史失踪数日,至今下落不明。
刺史虽在唐代中晚期变为虚职,但论品级仍为三品。堂堂三品官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甚是奇怪。
皇上速召元邈进宫,而元邈也将先前调查越州的账册都一并带入宫中。
同日,铃兰收到消息,她那位固执的父亲忽而松口,叫铃兰今日单独去裴家见他。
这件事来得极为突然,铃兰似乎还未做好准备,随意套了几件外衬,眉眼浅浅勾画了一下,便只身去了裴家。
而这淡涂妆容却令裴现生出误会,他确信铃兰这些年过得不好。
裴现开口便与铃兰问道:“他这些年待你可好?”
铃兰回想在越州这些日子,虽然经常有些小打小闹的矛盾,但似乎每次都是元邈先认错。
“这是自然。元邈待我是没什么错处可挑的,他若是待我不好,我早就提前离开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可裴现在心里认定了元邈苛待他女儿,铃兰方才沉默的那几秒便是最好的铁证。
这种问题还需要去想答案?那便是不够好。
当然,倘使方才铃兰立刻作答,他也会想这都能立刻对答,必然是在说谎。
裴现打量看了一眼女儿衣服,里里外外裹着的衣襟不配套,想必两人在越州过得清苦,没有钱定制新衣。
这孩子再怎么任性,总该是他的女儿。况且他膝下仅只这么一个女儿,再无其他的子嗣。
裴现提议道:“铃兰,要不与他和离了,搬回家中居住。”
铃兰不解,“和离?不想,我与他日子过得好好的,并且有了子嗣,哪能这么轻易和离。”
裴现听来这话,觉得她是为孩子所负累,便道:“孩子留给他便好,你娘当初不也是抛下你,交由我抚养,可你也没长歪。所以这孩子交给他便是,回头我再替你寻一户好的人家嫁了。”
他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长安未有妻室的适龄才俊,忽而开了口:“长安东街的侍郎之子古晏廷如何?”
正在喝茶的铃兰听到这话,呛得直咳嗽,婢女们替她顺好呼吸后,她急道:“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
裴现却继续说道:“他至今未曾婚娶,家中无子,虽比元邈略微年长,但样貌并不输他。元邈相貌上平平无奇,而古晏廷却是本朝一等一的容貌俊朗。”
平平无奇?这平平无奇也是见仁见智,她这夫君放到现代而言也是顶流的水准,哪里平平无奇。
至于古晏廷,她不得不承认,古晏廷眉目如画,风姿翩翩,这等容貌无论在大唐还是在现代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俊朗。
像他这样的人,身边爱慕他的女子成百上千,估计迟迟不婚是因为挑花了眼。
铃兰不觉得父亲的提出的想法合理,只说:“古晏廷轮家世、容貌、才情皆属大唐上佳人选,您有意让我嫁他,人家未必乐意。”
“正儿八经的郎君哪里会自己决定娶谁?”裴现的话大有讥讽元邈的意思,“成婚是父母之命,只须双方父母认可。”
裴现拿出一封信函,说是铃兰认祖归宗前,裴家前收到一封信,送信人是古晏廷的已过世的母亲。
这信上内容大概是古晏廷那位母亲自知时日无多,但亲生子古晏廷早已过了婚龄却始终未娶,故此她不得不拉下脸高攀了。她听闻裴家的那位深居简出的娘子裴椒尚未出阁,希望能促成两人一段良缘。
铃兰捏着信纸,吓得神魂不宁,抬头望向父亲,问道:“古晏廷他知道吗?”
裴现说道:“他娘那时候已经病得抬不起笔杆,这是她请人代劳的,这么大的事古晏廷会不知道?”
铃兰呆懵在原地。
但转念一想,古晏廷未与她提过这个事,便是无心与她结亲,她自可不必烦心,日后他们协作处理事务时不必尴尬。
可裴现却说道:“椒儿,古晏廷前段时间刚除丧,不如你们再将这桩婚事提上日程。”
铃兰却固执道:“我已经成婚了,并且有了一子。您与古家老夫人定下的婚事是基于当时的我,那时我未曾婚配,更不曾私奔。”
“成婚了也能和离,况且你成婚时用的也不是裴姓。”裴现说道:“改日我致信于他商量一番,到时候再做打算。”
“其实父亲.....不必如此麻烦”铃兰仍提议道:“不如您正式接纳了元邈。以前我寻卦师为元邈占算过,他天生是为相的命格,女儿跟着他将来也能做个诰命夫人。”
她提前知道历史,但不敢将历史说出口,只得借了玄学幌子劝说父亲。
裴现道:“你真以为我阻拦你和元邈只因他家世不行?”
铃兰摇了摇头,“不止。我知您厌恶他是因他父母的缘故,他父母曾是四时会的成员,帮助四时会炼制害人的丹药。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况且他如今努力炼制解药,为的便是弥补父母当年犯下的过错。”
裴现听得不耐烦,“若是他父母杀了你母亲呢?你可别说这是‘区区杀母之仇’,不然我们父女也别做了。”
铃兰讶然,“可是我的母亲是.......她不是在大明宫里活得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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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案子已经收尾了,但是切入下个案子之前,他们两人的事还要交代。
第76章 说辞不一
一石惊起千堆雪,裴现听到这话愣了愣,“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娘怎会在那里?”
铃兰眨着眼睛,“郭贵妃啊,她不是常到裴家看望我吗?”
耳边忽地一痛,抬眼瞧见裴现掐着她的耳朵。
“疼疼疼,爹您放手,”她痛得叫苦不迭,眼睛瞥向作壁上观的守卫,又道:“周围多人看着呢,您给我点面子。”
裴现了解铃兰自小脸皮薄,便松了手,在她耳边低低絮叨:“郭贵妃和你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娘可是升平公主。你可不能瞎说,回头给你姨母惹麻烦。”
说完这话后,他指示着铃兰随他上竹楼,两人坐下后,裴现开口谈及当年的事。
却说当年铃兰被四时会抓走后,郭云韶与裴现吵了一架,随后负气离家,回到太原郭家。
彼时贵妃郭云嬍尚未出阁,与仍为皇长孙的李淳婚事在即。可升平公主和驸马都尉发生争执,两方在家中正闹着和离,无暇顾及亲女的婚事。郭云韶心疼妹妹,之后便留在家中。
铃兰听到这里并不觉得诧异,大历二年间,升平公主和驸马曾发生口角并大打出手,闹出一桩“醉打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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