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什么呢?”铃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邈抬头朝门口瞧,铃兰手里拿着一封信,缓缓朝他走来,脸上虽带着笑意,但总觉得她笑不达心。
这封信落入元邈手中,他拆开信封,信纸上字体写得整整齐齐,是他堂兄的信。
“原来是你我拿错信了。”元邈收好信件,伸手揽铃兰入怀,刚触及她衣襟,她便闪身避开了。
铃兰今日情绪不高,尤其是读过那封错拿的信后。
并非是铃兰有意偷看元邈信件的内容,只是无意中瞥见信上‘雪骨冰肌丸’几个字。
那封信上拢共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问元邈何时回宗祠祭祖,另一件事是与他说雪骨冰肌丸重现世间,质问他是否把那药丸的配方不慎遗失了。
她这时才知,家中并非没有过雪骨冰肌丸的资料,而是元邈将资料偷藏起来。
铃兰不想立刻撕破脸,念及两人经营了三年婚姻,还想再给元邈一次机会,于是她试探地问:“你可知道有种药,叫做‘雪骨冰肌丸’,”
元邈诧异她提及此药,却也没深想,只当她从别人那里听闻越州刺史失踪一案,也并不知丹药与他父母的关系。
他含糊其辞道:“似乎听过这名字。”
铃兰什么都没有说,露出释然的笑容。
元邈又对铃兰说道:“今日越州的事被捅了出来,据说夏千寻托人将一封血书送入皇宫。当事人都明目张胆地闹到眼前来了,根本没办法含糊过去。圣上雷霆大怒,说要肃清越州的官场。”
那血书是铃兰送过去的,但铃兰没心思邀功,点了点头,“是好事。”
元邈继续道:“还有一桩好事,皇上升我为知制诰,之后我们夫妇便能继续留在长安了。”
“也是好事。”铃兰用力努起唇角,语气冷淡得仿佛在听陌生人的事。
元邈也像热情被泼了冷水,但仍拉起铃兰的双手,盯着铃兰认真地说:“记得你曾说过,若我此次能留在长安,你便不会走了。”
铃兰避开他的眼神,“夫君今日忙碌了一天,现在该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后院喂鸡福宝。”
元邈只觉得铃兰这句话没着没落,今日待他的态度也有点古怪。琢磨半天他也没想明白,早上两人如胶似漆的,分别不过四个时辰,她仿佛冷得像块难化的坚冰。
直到第二日回家时,元邈才知道昨日他的不详预感成了真。
丹药房仿佛进了贼,被翻得乌七八糟,离魂丹的丹谱不翼而飞,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家中主母铃兰。
元邈问观壶:“夫人去了哪里?”
观壶摇头,“夫人今早说是去了裴家,只有便再也没回来。”
铃兰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再也没能回来。
元邈握着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面,实在理不清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抬眼瞥见桌面上的信件,那是堂兄寄给他的信。
他不免狐疑起这封信来。。
打开信件一看,果不其然,一切是这封信惹出的祸。
堂兄竟在信中突然提起他父母炼制雪骨冰肌丸的事,还提到这药当初是宫中的牛婕妤命他父母所做。
元邈自觉冤枉极了。
他父母炼制药丸的事是真的,但他们尚未交出药丸,更没有打算毒害铃兰的母亲或者真正的郭云嬍。
民间流传郭贵妃的异母姊妹,也就是铃兰的母亲,死于雪骨冰肌丸,其实这只是一则谬传。
当时郭云嬍病重,郭云韶与她互换身份,因病去世的是郭云嬍,却对外宣称是郭云韶已死。
但郭云韶入宫时身体好好的,一夕之间人就突然病了,还没有尸体运出皇宫。
民间自然以讹传讹,随着时间发展,传言逐渐演变成各种阴谋论,每个版本都说得绘声绘色的,仿佛他们亲眼看见似的。
所以,他昨天从一开始便答错了。
她问他是否知道这药丸,明明是个机会让好好解释当年的事。但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意把药丸的事隐藏起来。
哪知这是弄巧成拙,而他人财两空,不单是他的丹谱被拿走了,夫人也失踪了。
“喵——”
元邈回头,见到盼汝抱着阿大走过来。
盼汝瞪着黑曜石般的圆眼,“娘再也不回来了吗?”
*
与此同时,裴家的竹林小院中阒然无声,煦光旖旎,和风微拂,竹叶沙沙纷落。
铃兰临竹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碗浓黑汤药,浮起丝缕白烟,散发浓烈的苦涩草香气。
她瞧着药碗,几经端起,又几经放下,神情踌躇。
最终还是放下碗,犹豫地看向裴现,问道:“爹,我是一定要绝情到如此地步吗?”
--------------------
第78章 反目成仇
裴现道:“你还想带着个拖油瓶改嫁?”
铃兰摸着重新梳回的双鬟,“我没想过改嫁......”
“甚至没想过和离。”裴现没等她说完,便道破她的心思。
铃兰张了张口,但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微微低下头,似乎默认了。
裴现一声浅叹,语重心长地劝道:“椒儿,你的母亲何其无辜,我们父女又何其无辜?那犯下错误的人一生平顺,这是何等地不公。”
“所谓父债子偿,该让元邈尝尝失去妻子的滋味,失去孩子的滋味,”裴现看一眼桌上仍冒着热气的碗,“汤药冷了,我去热热,趁这个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铃兰迟疑地点头。
裴现把药碗端起来,离开了竹林小院,出门走了三五步,迎面撞见杜鹃姑姑。
杜鹃姑姑拦住去路,垂目扫了一眼药汤,“郎君多年仍放不下仇恨,这是您的个人选择,谁也不得干涉。但硬拉着铃兰同沉仇恨孽海,这我看不下去了。主子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安心。”
“既然郭云韶不安心,那她便下凡来见我。”裴现抬目瞥向天空,忽地冷笑,转头对杜鹃回道:“既然她不肯出现,那便是同意了我的做法。”
杜鹃姑姑见裴现冥顽不灵,也不再白费口舌,径自绕进竹林小院。
她看到铃兰一身金边白裙,坐在石桌旁,正愁眉苦脸地发呆,手里捏着块桂花糕,迟迟不肯下咽。
“姑姑好。”铃兰瞧见来人是杜鹃姑姑,忙把桂花糕放回盘子,站起身问安。
“来看看你。”杜鹃姑姑坐在铃兰旁边,推走搁在两人之间的盘子,“你怀有身孕,该吃些温热补血的饮食,哪有吃这种凉糕的。”
铃兰垂目,把视线落在空旷的桌面上,“都快没了,还用什么忌口。”
盘中的桂花糕仍满满的一盘,这快没了的自然指的不是桂花糕。杜鹃姑姑很快联想到,铃兰说的是她和元邈的孩子。
“原以为你爹只让你改嫁,想不到竟这般荒谬,叫你抛弃这孩子。”杜鹃姑姑脸色惨白。”
铃兰没说话,长叹道:“他放不下仇恨,我也不能和杀母仇人继续过下去。”
“杀母仇人?”杜鹃姑姑脸上飘过一丝诧异,“前几日你不是见过郭贵妃了吗?”
铃兰抬头,发觉杜鹃姑姑这话不对劲,便要问清楚:“这话什么意思?”
“我母亲她.....究竟是不是被元邈的父母所毒?”
杜鹃姑姑摇头,她母亲还好好地活着,只是所有人知道裴现偏激,故意瞒着他,想不到他竟以此为女儿灌输仇恨。
“你母亲没死,贵妃她.....”
话说到一半,门口传来禀告裴现回来了,杜鹃姑姑便把后面的话咽下肚子,想着改日再与铃兰细说。
裴现入院放下一碗滚烫的汤药,与杜鹃姑姑寒暄一两句,便对她下了逐客令。
杜鹃姑姑不肯走,怕铃兰受裴现的蛊惑而做傻事,拉着铃兰,“是药三分毒,服下这药,比胎儿先走的可能是你。”
“这是我们裴家的家事,你有什么立场干涉?”裴现怕铃兰被劝服,动手以蛮力拽着杜鹃姑姑往外走。
两人身影渐远,铃兰见深院无人,便·端起药碗,把药汤倒在墙角。
那处正好有个狗洞。
铃兰用手比对了一下,以她的身材大抵是钻不过去的。
想到等下裴现还会回来,她端着空碗飞快坐回原处,悠闲地捏起一片桂花糕,用力咬下去。
齿尖触碰到硬物,吐出来一瞧,竟是枚微小竹筒,里面塞着卷好的信笺。
门外通传裴现回来了。
铃兰把信往手心里一藏,托着脑袋,虚眯双目,作虚弱状。
裴现低头瞧一眼药碗,里面的药汤空了,随即放下心,说道:“为父将此药改良了一番,你服下后不至于终身不孕,只是日后你若与古晏廷成亲,恐怕要多等几年才能有孩子。”
铃兰听着这话联想起一件事。
史书上的元邈子嗣艰难,不惑之后才与妻子生育。这记载导致铃兰同元邈初试云雨时没做好防护措施,以至于她不慎怀上盼汝,两人不得不匆匆完婚。
现在想来,元邈体力极好,身子没有任何问题,不大可能会子嗣艰难。
*
铃兰回到房间,翻开桂花糕中夹着的纸条,发现这纸条来自元邈,说想要与她在下个休沐日见面,顺便好好解释两人之间的误会。
最后落款处写了一句:盼汝也很想娘亲。
铃兰捧着纸条琢磨了半天。其实杜鹃姑姑刚才对她欲言又止,虽未说完,但她看得出郭云韶的死另有隐情,她该是听他的解释。
但事到今日,就算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除,她也不打算继续这段关系。她不看好两人的未来,无论她如何折腾,历史终将走向既定的路。
元邈现在是知制诰,不久便会升为中书舍人。历史的车轮似乎沿着一条曲折的路回到了正轨。
大概,他的真命天女还将会是元和十年出现的那位。
她想了想,要不她去谈谈和离的事,商量一下把盼汝自己接回去。
铃兰是不打算再婚了,倘若元和十年元邈娶了那位真命天女,盼汝的处境也将变得尴尬。
她思忖良久后还是决定赴约,顺道把盼汝接回自己身边。
裴现给她和古晏廷安排了的踏青游园活动,时间恰好是在下个休沐日,届时她提前离开,趁这个机会去趟元家。
等候见面的这些日以来,铃兰无事便在竹林小院闲坐。
这日忽听见墙外传来一声猫叫。
铃兰循声而去,低头瞧见那面有洞的墙壁下面蹲着一只玳瑁猫。
每只玳瑁猫的花纹与颜色不尽相同,像眼前玳瑁猫的花纹,铃兰只一眼便瞧出它是阿大。
不过,阿大到这里做什么,怕是迷路了?还是有谁故意放到墙外。
阿大的前爪绑着一根红绳,系着一张纸条。铃兰解开绳子,拿起纸仔细端详。
纸条上写着:柯一去
柯一去,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一个字大一个字小,短短的三个字还都对不齐,这一看便是初学写字的盼汝的手笔。
心道:看来陈瞎子还挺实诚的,真好好教盼汝读书识字了。不过南柯一梦这个典故,两岁的孩子学起来是否有些过早了?
铃兰心情愉悦,将手边的果脯往地上一洒,阿大乖巧地捡走果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阿大的胃口填饱后,便从墙洞里钻出去,铃兰弯腰瞧向那洞,果然见到盼汝站在外面,把那只猫抱起。
铃兰看着盼汝和阿大的身影缩成一个点,消失在视野里,随后离开了竹林小院。
既然盼汝这么乖巧,她该是准备点奖励给他。
盼汝这孩子肚子像开了小杂货铺,什么都喜欢抢着吃,上次都去抢猫的肉干了,不如准备点健胃消食的红果酪。
想到这里,铃兰露出几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朝后厨走去。
*
终于到百官休沐的日子,铃兰与古晏廷出外踏青,他们两人其实早就知根知底,却要在裴现面前要装作并不熟稔。
铃兰差点没憋住笑,尤其是古晏廷接她时候,在她父亲面前装得谦逊乖巧,像个鹌鹑似的,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她忽觉察身后有道视线,稍微偏头,瞅见不远处的胡同口有道黑影,看清时发现那是墨琴,估计也是来看古晏廷笑话的。
铃兰跟着古晏廷走了一套相亲的流程,游山玩水,放放风筝,逛逛长安的热闹的街市。
他们花费大约半天功夫便完成了流程,铃兰转头时见到墨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身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不过这事并不值得她多费心关注,她满心满眼都是去元家看元家父子两人。
进了元家府门,她发现今日府内静悄悄的,家仆都换成了从未见过的新面孔,恐怕元邈最近新添置的。
这些看到她时虽都热情洋溢,但举手投足都透着紧绷,总觉得好似提着线的木偶。
“他们父子呢?”铃兰久久不见他们两人迎接,观壶和拾芳他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家仆回答的声音在颤抖:“主子正检查小主子的功课,他们在书房等您呢。”
铃兰有点纳闷,盼汝才两岁,哪里需要检查功课,平时交给陈瞎子随便识些字就行,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铃兰熟悉这里的路,并不需要别人引路,她把裴家的丫鬟们留在外院,独自穿过种着花草的庭廊。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走到院子中段时,家仆们好像突然间全都消失了。
铃兰有些不安,紧抱着怀中的陶瓷小罐,在植满花藤的廊道里朝前走着。
正值三月暮春时,和风熏柳花气浓,一阵风过,馥郁的花香随风袭上铃兰的鼻腔。
铃兰闻着闻着,只觉得那香气异常的适合柔和,熏得她渐觉困顿,眼皮沉重,不一会儿身子倒下。
盛放红果酪的罐子瞬间坠地,陶瓷碎成一片片,红果的汁水四下迸溅。
而这一切没能惊醒躺在地上的铃兰。
*
另一侧的书房内,屋子里围满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兵士。他们面容凶神恶煞地,在门纸上戳了一枚小洞,正从小洞里观察门外的动向。
站在屋内的元邈并不危机他们,神情泰然自若,在一侧耐心教盼汝识字。
纸上第一行横七竖八地写着:柯一去
下面一行以整齐的字迹写着:不可以去
元邈指着第一行字,对盼汝奚落道:“还想给你娘通风报信,只有短短四个字,竟然写错了三个。”
盼汝委屈地祈求:“爹,能不能不要抓娘。”
元邈道:“谁让她拿走了丹谱,不过即使找不到丹谱,我也不会让她受罚。我会好好保护她。”
他把保护两字说得很重,又揉了揉盼汝的脑袋,“以后你娘亲再也不可能离开我们了。”
57/8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