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要顶着夸张的美颜坐在直播间里,与那些想要看她无美颜的人讨价还价便可:
“点赞到五十万给你们看一秒不开美颜哦。”
“亲亲们一个嘉年华可以看两秒不开美颜。”
……诸如此类。
毛梅梅开直播的初衷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夸奖,她急需建立从来没有过的自信;现在开直播成了她的工作,每当看到有人说她长得丑才开这么厚的美颜滤镜的时候,她心里难过,但为了钱,没办法。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照常在直播间里和她的榜一大哥聊天,盘算着很快就可以下播休息了,突然看见有一个ID叫静待花开的说:
“我知道主播没整容前长什么样。”
说这种话的人多了去了,毛梅梅便没有在意,她自认为已经换了头,又加了这么厚的滤镜,没有人能认得出她。
可是静待花开很快又发了一条:“mmm,你再骗别人钱,我就把你以前的照片公布出去!”
Mmm?
毛梅梅瞪大了眼睛。
这条评论发了好多次,其他粉丝开始怂恿他让他发照片:
“真的假的?”
“看IP好像和主播是一个地方的。”
“可是这是个新号诶。”
“不管,我先关注一下,等他发了照片我就知道了。”
“我也关注一下。”
……
那个“静待花开”的人说:“大家都关注我吧,过两天我就发。”
直播时间还差两分钟,榜一大哥的告别才说到一半,毛梅梅的直播间罕见地提前关闭了。
毛骨悚然。
她点进那个人的主页,发现他的IP确实是在海州,他关注的人就一两个,还是官方,肯定是个新号,但粉丝却一直在涨。
毛梅梅抖着手刷新:
1355……
2343……
3423……
最后停在了四千多人,她直播间也就六千多人在看。
毛梅梅给他发私信,好声好气地问他是谁,手上究竟有没有她的照片。
静待花开也不废话,直接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她初中的毕业照,还警告她道:“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的骗子在互联网上欺骗别人感情、欺骗别人的钱,只要你发誓再也不直播,我念在同学一场,不会把照片发出。”
毛梅梅看了那张照片好一会,照片上有一条折痕贯穿了她丑陋的脸,她倏然留下了眼泪。
她答应了。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点外卖,点了好多好多份,都是她想吃却怕胖、不敢吃的东西。
就这么吃到了第二天晚上,毛梅梅把手机注销,在浴缸上放好水,又扔入好看的浴球,点了花香香薰。一切准备完毕,她也没换衣服,就穿着睡衣躺进水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那个静待花开是谁?”祝问善问。
“警方有通过当晚的直播查到这个人,”胡姝予道,“不过他的账号已经注销了,找不到。而且他只是说要公布毛梅梅以前的照片,并没有其他威胁行为,所以……就算找到了,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毛梅梅确实是自杀。
祝问善点了点头,又问说完故事就静悄悄的毛梅梅:“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毛梅梅只是摇摇头。
她没有脸,两人看不出她的表情,无法知道她是不是说谎。
见两位警官沉默,毛梅梅解释道:
“我不在意他是谁,自杀的念头也不是因他而起……只是我太累了。不单是容貌上的焦虑,即使我已经变好看了,但过去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原以为……只要我变漂亮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结果……”
她叹了口气,手上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正是关莲莲捡到的那个,她拿起来照了照,看到镜面中自己虚无的脸:
“大概是大数据的原因,我经常刷到一些视频,都是和容貌焦虑有关的,但不管视频的主人是美是丑,评论区里总有人说:‘每个女孩都是美的’‘要勇敢做自己’这样的话,来肯定她们独特的美丽。”
“我就会想,如果我把我之前的模样发上来,也会有人这么和我说吗?他们也会说……我是美的吗?”
胡姝予安慰她:“肯定的,肯定有人能发现你的美。”
祝问善点点头:“嗯,不过夸别人美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毛梅梅:……
确实,动动嘴、敲敲键盘就说出来了。
人类好像天生就会撒谎。
胡姝予碰了碰边上人,朝毛梅梅尴尬一笑:“你继续说。”
毛梅梅便继续说:“……所以我会想,我这么努力地追求美丽,是正确的吗?我变得这么漂亮以后,他们却说……每个女孩都是美的?可是我、我没办法接受我以前那样的美!”
胡姝予心想这问题可不好答啊,若是说错误的,那她之前花了这么多钱整容做保养,一番辛苦不都白费了;若是说对的,她又会陷入无尽的容貌焦虑……
她兀自纠结着,祝问善轻快道:
“毛小姐,她们这么说是因为她们觉得丑是贬义词啦,事实上它的定义也确实如此。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像是一些形容性格的,什么狡诈阴险狠毒,作为贬义词合情合理;可为什么一个形容外貌的词语,也能定义为贬义词呢?”
胡姝予转头看她。
毛梅梅一愣:“因为……丑啊。”
祝问善没理她傻里傻气的答案,继续道:“如果你在逛博物馆,看惯了精雕细琢的宝石,忽然瞧见有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你说‘这个石头好丑啊’,请问你在贬低、瞧不起这个石头吗?”
第31章 她挺好相处的
“怎么可能,”胡姝予很快答道,“只是说它的形状长得……”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祝问善很快继续道:“所以同样是形容外表的形容词,为什么在石头身上只是单纯地在形容外表,换作在人身上就该是贬义词呢?无非是说别人丑的人心理扭曲、想让他人难过罢了。”
“可事实上,丑不该是贬义词。不然出生就长得丑的小孩,天生就把错误长在脸上了?”祝问善朝毛梅梅眨了下眼睛,“审美确实有差异性,但是个体无法改变她所处环境下的流行审美,便只能认清事实:丑便是丑,美便是美,普通就是普通。”
“所以‘每个女孩都是美的’,这句话才是荒唐,无疑是在粉饰太平,蒙上丑人的眼睛,让她对着自己催眠:我很美,我很美,我美得很独特……可即使嘴上念着,脑海里想着,只要他们的眼睛看到镜子,就会看见真实。”
毛梅梅心想,我的真实是什么呢?
是过往的丑陋吗?还是现在的美丽?
也许她也不知道,所以死后才会失去了脸。
祝问善:“于是一种极端的矛盾和心里拉扯就产生了,她们自己无法解决,便想寻求他人的认同,企图让别人来肯定他的美丽,以此来掩盖自己看见的真实,像是得了癌症得不到根治,只能吃延缓的药、做痛苦的化疗,以坚持自己苟延残喘的自欺欺人。”
“可是自欺,又该如何让别人来拯救呢?她们便陷入了混乱。”
祝问善平静地看着她:“就像你一样,毛梅梅。”
混乱到分不清自己究竟该长怎么样,甚至企图盗取别人的长相来麻痹自己。
毛梅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祝问善,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前边提到过,祝问善不是个耐心的人,她秀眉一皱,刚想开口,却见毛梅梅虚无的脸上突然从眼睛的部分凹陷下去两个洞,然后哗啦啦地开始流水。
祝问善:……
胡姝予:……
后者扯了下嘴角:“毛梅梅,你这是在做什么,想放水淹死我们?”
毛梅梅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那两个小瀑布摇晃了起来,水四处乱飞,祝问善飞快地后退两步,避开被水殃及的范围,然后就听见毛梅梅带着哭腔的声音:“不、不是,我是想哭呜呜呜……”
“不需要这么形式主义!”胡姝予的鞋子被溅到了水,这可是她新买的鞋,还是限量款的,她有些生气道,“把那两个洞塞上!”
毛梅梅发出吸鼻涕的声音,然后把“眼睛”给堵上了,水一瞬间止住,她抽泣着说:
“说得很对,即使我整了容,我每天照镜子的时候,看见的还是那张丑脸,我爸妈说的那些话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我甚至也觉得即使我改了面貌,但基因没变,我本质上还是个丑人……”
可是她不懂:
她虽然长得丑,但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为什么配不上一朵小红花?
她虽然长得丑,但她努力打工赚钱去整容,为什么父母要这么谴责她?
她虽然长的丑,但也能鼓起勇气直播给别人看,为什么他们要拿她的过去威胁她?
丑又怎么了。
“也许我永远没办法和自己的长相和解,我还是会一直处在丑陋的焦虑中,”毛梅梅又长出了一张嘴,就一张嘴,这么朝着祝问善笑,“不过我明白了……就算只有我明白也好,丑是我需要接受的现实……”
她顿了顿,小声又坚定道:“而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外貌来体现。”
“身处在一个环境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摆脱环境带来的影响,”祝问善朝她点了下头,“但只要心里清楚如何才是对的,即使身陷困境,也会有所安慰,知道何处才是逃脱的方向。”
胡姝予似有所感:“这很像我老师和我说的一句话:虽未曾达,但心向往之。”
毛梅梅脸上还是只有那张嘴,她咧开嘴笑:“好……”
就在胡姝予想骂她,让她赶紧把那脸上唯一的器官给收回去的时候,毛梅梅开始消散。
她是从脚开始消失的,随着周遭的环境一起,大概是因为心中执念已了,离开的方式也好看,像是幻化成一片片雪花然后消融在空气之中,留下一句轻轻的“谢谢”。
*
祝问善睁开眼,神智恍惚、身体虚浮,差点没站稳,还是扶了一下边上的墙壁,才慢慢支起了身体。
抬起头,胡姝予站在不远处,状态比她好上不少,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她见祝问善扶着墙的可怜模样,两三步迈过来扶住她去边上坐下:
“你没事吧?第一次记忆回溯会比较消耗精力,多试几次熟悉了就好。”
“我没事。”祝问善坐在位置上舒了口气,“对了,毛梅梅呢?”
胡姝予捡起地上的镜子看了看,笑道:“怨念已消,她无意留在人间,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祝问善点了下头:“挺好的。”
“这次多亏了你,”胡姝予不吝啬对新人的夸奖,“不过我没想到会选中你当毛梅梅,一般都是和执念更有关联性的人会被选做主要人物。我不是也有整容嘛,所以还以为肯定是我呢。”
祝问善摇摇头,她当然也不知道了。
胡姝予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给案子收个尾。”
祝问善只是兼职,写结案报告、上报案情等事情自然轮不到她关心。
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晚上八点多了,祝问善便和胡姝予道了别,拿起包离开。
胡姝予拿着镜子去找林知聿,却发现他不在,她原本想趁自己记得,和林知聿说一下今天发生的这些怪事的,既然如此只好改日再谈。
把镜子交给迟晚春让他归档,后者好奇地问:“姝予姐,今天的案子这么快就解决了?”
胡姝予颔首:“这次的怨鬼等级不高,怨念也不深,主要是没什么危害性,就是找她的怨念找起来费劲了点。不过我们组的新人很能干,感觉有她帮忙,以后我和江初韫会轻松很多。”
“新人?”迟晚春想起下午加到的那个女生,“是祝问善吗?”
胡姝予:“你见过了?”
迟晚春说:“下午是我去接她的,发给她的那条短信的灵失效,她找不到地方。”
“短信的灵失效了?”胡姝予似是有些诧异,“它还能失效啊?”
“是啊,”迟晚春挠了挠头,有些忧愁道,“而且观光车的灵气屏障也莫名其妙碎了,明明我出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呀……嗐,今天还是祝小姐入职的第一天,结果就出了这两件事,我实在害怕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胡姝予的眉头微微皱起,墨镜下的双眼若有所思,“没事,祝问善不像是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人,她挺好相处的,而且伶牙利嘴,非常会说话呢。”
迟晚春闻言,展开笑颜:“我瞧着也是。”
第32章 姐姐的朋友
周二早上,汪辅导员帮伤了腿的陈娴办好换寝手续,劳累地瘫在位置上休息,就在这时,保卫处给她发来了一条十分钟的视频:
“汪老师,这是您要的昨天早上A1教学楼三楼走廊靠办公室的,十点到十点十分的监控视频。”
汪辅导员才想起来还要帮陈娴看监控这茬,她又叹了口气,给对方回复了个“谢谢”之后,懒洋洋地打开视频开始看。
快进快进快进……
陈娴出门了。
祝问善也出门了,两人没说话,她走到了楼梯下面,监控拍不到,但是陈娴好像和她说了什么。
祝问善听她说了几句就走上了楼梯,然后往她的办公室走来,陈娴好像要去追她,但突然脚绊脚,一个不稳摔下楼梯去了。
祝问善离她远着呢。
嗯,事实非常清楚,不是她干的。
汪辅导员如此判断。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把视频给关了。
但过了会,正刷着抖音的汪辅导员突然脑子一震,觉得不对劲起来,但她没想通,便又看了一遍视频,这一次倒是看出点问题来:
祝问善回来就是为了说陈娴摔倒一事,可是为什么陈娴还没摔倒,她就要往回走呢?难道她原本有别的事要说?但昨天也没说啊……
而且……陈娴摔下去的时候,走廊上好多同学都往那边看了一下,大概是她惨叫了一声,但祝问善……好像没有回头。
是哦,她没有回头怎么发现陈娴摔下去了?
可是两人相隔确实很远,陈娴摔倒绝对不是她推的……
汪辅导员的脑海里冒了一个大问号。
这时,她突然回想起来昨天送陈娴上救护车之前她的疯言疯语:
【……汪老师,她是真的邪门!她有问题!是她害我摔下楼梯的……是她推我的!!】
汪辅导员原本压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这会儿细细琢磨一番,越想越是诡异,她不禁有些好奇,陈娴说的“邪门”“有问题”,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纠结半天,她还是给陈娴发了微信试探地问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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